Chapter 6
【罰】
黎煥雙膝一彎,撲通跪在了地上,「老師……」
戚景瑜道:「老師知道你不排斥飲血,那麼對你來說,獵食才是一件真正困難的事?」
黎煥也沒細想過這其中的原因。
那是一種非常矛盾的感情,當血癮爆發,即便不知道本體妖獸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妖,可一但離開老師身邊混入凡人之中,他又覺得自己分明是人。
黎煥不置可否,索性不再說話,他手腳利索地解開風衣和襯衫,露出脊背,然後背對向景瑜,等著挨那頓藤條。
整間茶室只亮著茶几燭台上的一根蠟燭,橘紅色的火光將皮肉暈染上一層溫暖的色澤。戚景瑜注視著黎煥的背影,眼睛略微眯起,少年脊背的肌膚光滑乾淨——因為特殊的自愈能力,從小到大,這位小徒弟雖然隔三差五就得挨頓打,但卻連條疤都不會留下。
那麼一瞬間,戚景瑜有些晃神,他回憶起十來年前,小黎煥次次挨打以後都哭腫眼睛不搭理自己,結果拿酸奶一哄又會乖乖蹭過來。
還是小時候比較討人喜歡,九尾大人在心裡笑了一下,這小子長大后簡直軟硬不吃,就算拿著藤條站後邊也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想到這裡,戚景瑜繞到黎煥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尋找具備一定靈力的合適目標,只要將飲血量控制在人類身體可承受的範圍內,你完全可以把傷害降到最低。」
「妖就是妖,小煥,你不能逃避與生俱來的天性,不殺生是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這不是因為善,只是為了在降妖師的追獵下保全同類,也是為了保全我們自己。」
黎煥聞言靜了幾秒,才道:「老師,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戚景瑜笑了,「說都說了就問吧,你要是能在我面前藏住事,也就不用挨那麼多頓打了。」
黎煥:「……」
黎煥頭頂冒出一排省略號,心說您當我傻呀,都這麼說了我要是還敢問那不是擺明了找打么?同一時間,已經送完妖屍的狐靈從門縫裡探出顆腦袋,贊同地點了點頭。
「阿狸。」戚景瑜道。
狐靈嗖的竄出來,還沒來得及抱大腿,就聽戚景瑜又道:「跪下。」
狐靈:「……」
狐靈拉攏著耳朵,灰溜溜地退到黎煥邊上。
它畢竟是獸形,後肢不具備膝關節這種東西,一般都是身體立起,前爪收攏在胸前做作揖狀代替跪姿。這點狐靈同學是熟練工,畢竟跟某人一起背鍋背了那麼多年……
「小少爺,」狐靈在心裡默默為自己點了根蠟,挑起尾巴尖從後邊戳戳黎煥,壓低聲音,從牙縫裡說:「你覺得我怎麼樣?」
黎煥瞥了它一眼,差點忍耐不住笑場,「真像貓鼬精。」
狐靈:「……」
「屁!」狐靈怒道:「勞資是問你勞資夠不夠意思!」
「哦,」黎煥說:「看見那隻貓了喵?」
狐靈殺意沸騰地扭過頭,眼冒綠光,「看見了,這臭不要臉的!」
黎煥道:「明兒就幫你順窗戶扔出去。」
狸貓:「……」
狐靈開心地搖尾巴,「好好好!一言為定嗷!」
戚景瑜額角綳起的一根青筋跳了跳,啪啪兩鞭子抽下去,世界安靜。「你們兩個!」九尾大人忍無可忍道:「這時候還有心思鬥嘴?都當我是死的么?!」
某兩隻各自扭頭,識趣的不說話了。
十五分鐘后,黎煥抹了把額頭疼出來的冷汗,撐著膝蓋站起來。
戚景瑜本身沒想罰太狠,而且下手很有技巧,黎煥後背紅了一片,還掛著十幾道被淤血撐起的浮腫鞭痕,卻沒有一處出血。狐靈本身皮糙毛厚,這一頓吃下來疼歸疼,但對於恢復能力極強的妖來說,忍忍也就過去了。
黎煥動作利索地穿戴好上衣,轉身端起茶几上的那盞碧螺春,他煞有介事地吹了吹早就放溫了的茶水,湊到戚景瑜身側,笑眯眯地說:「老師,這次這麼快就打完,真的消氣啦?」
狐靈一臉『卧槽學到了』的表情,看得眼睛都直了,一邊用腦袋撞茶几一邊念叨著「馬屁精馬屁精馬屁精……」,黎煥假裝沒聽見,對著某復讀機屁股就是一腳,狐靈猝不及防,登時圓潤地滾進了沙發底下。
戚景瑜被這小混蛋氣笑了,給了黎煥一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眼神,他接過茶盞喝了口水,微微喘著氣,說:「從上海出發的動車還有四十分鐘進站,目標沒解決那份交接委託就還得繼續,我必須去現場看看情況。」
黎煥說:「那我陪您。」
「嗯,」戚景瑜點點頭,把車鑰匙遞給他,吩咐道:「銀錠橋等我。」
黎煥應了聲好,朝狐靈一揚下巴。
剛才被一腳踹開的狐靈拉長著臉,老大不情願地縮成幼犬大小,輕輕一竄上了黎煥肩膀,蹲穩后還不忘挑釁似的朝狸貓哼唧一聲。
黎煥穿過茶室到後門取車,天上又開始飄雪,衚衕里沒燈,黎煥用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照明,狐靈感覺身後冷颼颼的,借光努力扭頭去看自己的背,心疼地說:「快幫我看看,掉毛嚴重么?」
黎煥不忍心告訴它那裡被打禿了一大塊,隨口應付道:「看不出來,未來幾天吃清淡點,養養毛就沒事了。」
「唔,那就好,」狐靈放心了,抬起後腿撓耳朵,問:「話說,你剛才想問主人什麼?」
黎煥按遙控鑰匙,不遠處停著的黑色路虎車燈閃了閃,他走過去坐進駕駛室,打開雨刷器,嘩嘩地掃乾淨前擋風玻璃上的積雪。
「喂!」狐靈不滿地齜著牙,「我可剛陪你挨了頓打!」
黎煥發動引擎預熱,手上無聊地刷微信朋友圈看,頭也不抬地說:「我想問他,我究竟是妖,還是單純的被他當成妖撫養長大。」
狐靈:「!!!!」
「啊啊啊啊!」狐靈用爪子順順胸口,心有餘悸地緩了口氣,「幸好你沒嘴欠,要不咱倆今天沒那麼容易逃過去,」然後它愣了一下,歪頭,十分不解地舔了舔鼻子,「話說為毛每次你犯錯我都得跟著挨打?」
黎煥狗腿地把老師前一天發的狀態挨個贊了個遍,輕描淡寫地說:「大概是因為每次你都在場但卻沒阻止我犯錯?」
「這特么能怨我么?!」狐靈悲憤道:「我說了你也得聽啊!」
把手機收回口袋,黎煥給油起步,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敷衍地順了順苦逼狐狸的毛,說:「淡定點阿狸,既然不能反抗……」
狐靈瞪圓眼睛,「打你啊!」
黎煥做投降手勢,改口道:「別生氣嘛,以後不管老師撿什麼寵物回來我都負責幫你扔出去?」
狐靈受氣包似的縮成一團,悶悶不樂地嘟噥了一句:「這還差不多。」
黎煥不厚道地笑了,駕駛路虎駛出衚衕,在橫跨人工湖的銀錠橋旁停了下來。
同一時間,茶舍。
戚景瑜穿上外套正要出門,那隻狸貓突然從角落躥出來,幽靈般擋在門前,不叫也不鬧,就那麼定定看著他。
暗淡的燭光下,那張貓臉看起來像是帶著某種不懷好意的笑。
「讓開。」戚景瑜道。
他剛一說完,寂靜的茶舍內恍然響起一個低低的笑聲,狸貓張了張嘴,用一種語調十分輕佻的男聲玩味道:「呵,九尾,果然還是你最狠,玩透了人心——你那蒙在鼓裡的小徒弟即使挨了你的打,卻還是樂意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聞言,戚景瑜冷淡地眸光倏然一暗,「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狸貓笑問:「大家都活了這麼長時間,有些話說的太明白也不大好吧?」
戚景瑜冷冷道:「這與你無關。」
狸貓說:「九尾,看你這話說的,世間生死,不論是人是妖,只要三魂離體,又怎麼可能與我無關?」
「哦?」戚景瑜眉梢微挑,眸底的蔑視顯而易見,「我還以為魔羅先生早就忘記了自己的本職?」
狸貓地眼睛眯起來,澄黃剔透的瞳底閃爍著一種輕薄而狡猾的光,「那如果我說沒忘,現在要來收回三千年前那位靈獸失落的妖魂,讓他死得徹底一點,九尾,您意下如何呢?」
彷彿是對那具挑釁的回應,那一瞬間,渾厚的妖氣震散開來,燭光湮滅,茶舍被黑暗吞沒,戚景瑜身後獸尾舞開,龐大的九尾妖魂睜開狐眼,低頭睥睨著那隻不堪一擊的柔弱狸貓。
「你敢!」
「呵呵,為他你不惜抽了自己的兩縷分魂,一縷化形狐靈守護在外,一縷深植*穩住心智,現在還想用剩下的一魂跟我拚命——」狸貓無所畏懼仰頭看向九尾妖狐,桀桀低笑起來,「明明是只薄情寡義的狐狸,可對待那隻死去的妖,你還真是偏心啊!」
戚景瑜臉色慘白,兩片失了血色的唇略微抿緊,低垂的眼睫下,一種極為複雜矛盾的情緒湧上眸底卻又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最終恢復了千年巋然不變的冷淡,「你想怎麼樣?」
「也不怎麼樣,」狸貓漫不經心地搖了搖尾巴,朝旁邊踱去讓開大門,用一種饒有興緻的語氣惋惜道:「就是可憐了那個還以為老師有多疼自己的『容器』,那孩子哪裡知道——你九尾罰他,根本不是因為在意他的死活,你關心的不過是他靈魂深處的一縷鳳魂罷了。」
——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