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閻魔羅的閻】
傍晚時分,什剎海透綠的湖水倒映著天景,湖面之上,煙灰色的雲層后透出霞光,將西面的天空映照成淺淡的暖紅,像是被畫家用吸飽清水的筆暈染而出的印象派油畫,而東面則早早蒙上厚重的夜色。
又是一個無星無月的陰天,若放在千百年前,這樣的夜晚必定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如今人類工業發展遠超過千年妖物的預期,觀測個天象都了沒以往的準頭。
只不過——
天未放晴,黑夜已至,所謂不祥啊。
收回目光,戚景瑜嗯了一聲當做給對方的答覆,然後掛斷通話將手機收回褲袋,他一把撥開停在肩頭放肆窺屏的麻雀,默不作聲地轉身去穿衣服。
「紀淸慈是誰?」麻雀撲棱著翅膀,嗡嗡跟在戚景瑜身後,「怎麼聽著像個女的?人還是妖?」
戚景瑜套上只袖子,偏頭看了假·麻雀·真·十分八卦·魔羅先生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想不到都這個年紀了,魔羅大人依然耳聰目慧,聽牆角的功夫見長了呀?」
「過獎過獎,」某鳥歪著小腦袋,厚顏無恥地繞著男人轉圈圈,追問道:「所以……她是誰?」
景瑜說:「大概五百年前,我途徑昆崙山曾偶遇一隻負傷的祥獸,救治好后順手收它為徒弟,行二,魔羅大人還有什麼想八卦的?」
「昆崙山……祥獸……」麻雀轉轉眼珠,「你二徒弟是通曉萬物、能逢凶化吉的白澤?」
「正是,只不過『通曉萬物、逢凶化吉』乃是凡人神化以訛傳訛的謬評,清慈本體白澤,昆崙山人傑地靈,她時候到了自然成妖,妖力溢滿化作人形,現在替我做事,是個獵手。」
戚景瑜繫上圍巾,繞過擋道的麻雀,拉開門,「我出去一趟。」
門框上懸著的黑鈴叮鈴鈴鈴響個不停。
麻雀一聽頓時瘋了,趕緊追上去,「九尾你給我站住!」
戚景瑜回頭,心平氣和地與它對視。
麻雀急道:「那孽徒白澤這時候叫你出門,她不知道眼下北京城的降妖師都等著活捉九尾妖狐回去獻給他們那老不死的會長做傀儡呢么?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是我叫清慈回來協助處理變異傲因的案子,」戚景瑜解釋道:「現在她有事走不開,我親自處理有何不可?」
麻雀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面前一向神色寡淡的英俊男人先一步開口,語氣竟顯得有些凌厲。
戚景瑜說:「數千年來,降妖師一族對我的追獵不下百次,斗到現在,你以為我會在意那些玩傀儡的傢伙?」
「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有靈力的人,我九尾位列上古五大凶獸,又怎麼可能會因為一群凡人而畏首畏尾?魔羅,你太看輕我了吧?」
麻雀被堵得啞口無言,猶疑片刻,改口道:「那我陪你。」
「不必了,」景瑜嗓音重新溫軟下來,「阿狸不在,你就替我的分魂鎮守我那位小徒弟,確保他萬無一失就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一頓,睿智清澈的琥珀色瞳底忽而放空,像失了神一般,過了很久,才輕聲補充道:「那縷鳳魂根植小煥的三魂七魄深處,與他的性命息息相關。我想復活鳳凰不假,但也不想以犧牲小煥作為代價……」
「——魔羅,不管你信不信,妖血再冷也是有感情的。」
麻雀怔了怔,旋即無奈道:「九尾,你收養他不過十八年。」
「你說得對,」戚景瑜笑笑,「可自從我發現他的祖先意外成為鳳魂的容器,我守護他們世代傳承已經快三千年了。如今鳳魂趨於成熟,我能感應到它越來越不安分,但還不知道該如何在不傷害原主的情況下將它取出……」
麻雀道:「黎煥體內只有一分鳳魂,另外兩縷殘魂可有下落?」
戚景瑜緩慢搖了搖頭,麻雀又道:「除你以外還有誰在謀划復活鳳凰?」
恰在此時,褲袋裡的手機忽而一震,戚景瑜取出手機查看阿狸共享到群組裡的定位信息,末了眼睫輕顫著抬起,四目交接的瞬間,魔羅於他的眸底捕捉到一抹稍縱即逝的懼色。
「那條龍。」
「果然……」
景瑜淡淡嗯了一聲,「我相信這三千年他不會一無所獲,但奇怪的是我苦心經營的獵手組織分佈全國各地,卻一點也沒有截獲到有關龍的消息,他太|安靜了——」
「凶獸蟄伏,天地必遭劫難,魔羅,我有些不安呀。」
◇
晚八點多,四合院正門的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
不一會兒,偏房有了動靜。
被活生生吵醒的某人頭疼欲裂,冒著滿身起床氣離開暖烘烘的被窩,披了件外套去開門。
天上又開始飄雪花,前院無燈,若不是夜視力優越,睡得暈頭轉向的黎煥險些一腳邁進結了冰的錦鯉池子。
家裡怎麼沒人?
黎煥定定神感覺腦子清醒了不少,一邊琢磨著老師出門也不告訴自己一聲,一邊心不在焉地拉開門鎖,將其中一扇門輕輕推開條縫。
見有人來了,院門口穿厚羽絨服的小哥立馬露出標準八度微笑,自來熟地說:「請問是彼岸茶舍么?地方真難找啊~」
黎煥很謹慎地將來人上下打量了幾遍,餘光朝遠處一瞥,見台階下停著一輛鐵皮電動車,上邊印著『sf』字樣的loge。
黎煥:「……」
小哥扒拉著懷裡包裹封口貼的快遞紙,皺著眉頭費力辨認上面印的收件人,照著念道:「您是——『英俊帥氣秒殺一切人妖的阿狸大人』?」
黎煥:「……………………」
尼瑪那狐狸不知道人妖是什麼意思就敢往上寫?!而且收件的時候還碰巧不在家!不對,就算丫在家也不可能出來收快遞!不管怎麼說丟人的都只有自己!而且真的好丟人啊!!!
「我不是,」在心裡吐完槽,黎煥一臉正直地說:「這裡都是正常人,我並不認識那個神經……」
話沒說完,黎煥手機響了,微信彈出推送消息,是語音——
阿狸:【小少爺幫我收一下快遞~是貓糧,五袋,送逗貓棒,我要的粉色噠,送錯顏色拒收哦~愛你么么噠!(づ ̄3 ̄)づ】
黎煥忘記轉聽筒,於是某狐狸尖銳的聲音一出,整個世界都聽見了。順豐小哥臉上寫著『您朋友這種神經病我見多啦有什麼好害羞的』,然後把快遞和筆一起遞過來,微笑道:「記得好評哦,親~」
簽收完畢,黎煥滿頭黑線地扛貓糧進了正房,黑暗中原本空無一人的茶舍響著輕微均勻的呼吸聲,黎煥一開燈,正看見那隻臭不要臉的麻雀趴在老師的狐裘披風上睡得毫無形象。
旁邊還擺了一碟被水泡漲了的小米。
老師還真是……什麼玩意兒都往回撿啊。
鑒於阿狸下個吃醋目標可能是鳥,為了耳根清凈,已經腦補出狐靈撲棱著前爪啾啾叫爭寵的黎煥同學再次拉開推窗,拎起麻雀順窗戶扔了出去。
魔羅大人:「……」
明明為魔,卻三番兩次被人扔窗戶,這種感覺也真是日了狗了!
茶舍內,黎煥掛上耳機撥了戚景瑜的號碼,等接通的空當順帶檢查包裹里的物品是否齊全,這時,門口銅鈴一響,鳥類煽動翅膀的聲音由遠及近,最後穩穩停在卡座茶几上。
無人接聽。
黎煥又呼叫了一遍,順便拿起箱子里的逗貓棒朝麻雀晃了晃。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長腿交疊,眼角眉梢掛著意味深長又恰到好處的笑意,那是一種顯而易見的虛偽笑容,可但凡會露出這種笑的人無外乎有備而來,或是城府極深不好周旋的傢伙。
他靜靜注視著那隻鳥像貓科動物那樣,一雙黑黢黢的眼珠追逐著貓棒,撲閃著翅膀夠來夠去。
兩秒以後,麻雀反應過來,於是十分尷尬地收攏了翅膀,幽怨地瞪了某罪魁禍首一眼。
黎煥瞭然笑道:「果然是你。」
麻雀歪歪腦袋,無辜叫了聲:「啾~」
「不用裝了,」黎煥捏著逗貓棒繼續調戲一臉克制的麻雀,似笑非笑地說:「早晨的狸貓是你,兩周前的柴犬,剛入夏跑來的乾脆面,或許我應該說,能進這間茶舍的所有動物都是你,對吧?」
聞言,那麻雀終於不再賣蠢,而是異常認真地迎上黎煥的眼。看著面前容貌俊美、卻沒有一處不冒壞水的少年,魔羅大人忽然覺得九尾這位小徒弟似乎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有趣。
「景瑜一生收了四位學生,你是唯一看出我偽裝的。」
「唯一?不見得吧?」
「哦,怎麼說?」
「大師兄為人穩重,又鮮少回來,自然不會過問老師的私事。二師姐對老師又敬又愛,絕不質疑他默許的任何東西,她就算看出你有鬼,也必定不會點出,但少不了在背地裡調查一番。三師兄是個死人,算到最後也就剩下我這個刀槍不入的小徒弟了呀。」
魔羅笑了,「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尋常小妖,還敢把我順窗戶往外扔,難道不怕我一生氣吃了你?」
「扔了幾次都沒下嘴,你說我怕不怕?」放下貓棒,黎煥向後靠進沙發里,十指交叉放在腹前,說:「怎麼稱呼?」
他坐在逆光的陰影處,光影交疊,將少年線條精緻的容貌描摹得隱晦不清,魔羅聽著那個毫無懼意的溫雅嗓音,一瞬間竟產生了某種詭異的錯覺。
或許面前的少年確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或許這一點連戚景瑜也沒有意識到,那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小徒弟即使在自家老師面前,也把自己深深的藏在了一副平庸無害的表象后。
溫順而又倔強,好奇而又多疑,他利用處在這個年齡段的人類特性完美掩蓋了本質。
他心裡早有答案,所有的犯上行為只不過是想從老師身上找到破綻,去印證他的猜測。
是個敢對九尾妖狐耍心機的小傢伙。
可面對自己這個身份未知陌生人,又為什麼意外的沒掩飾本性?
魔羅一笑,坦言道:「本尊姓閻。」
「yan?」重複著那個發音,黎煥腦子轉得飛快,他感覺不出那鳥身上的妖氣,只能憑藉與老師熟識這點判斷出對方一定不是凡物,可具體是什麼就絲毫沒有頭緒了……
快速搜羅過記憶,黎煥實在記不起戚景瑜是否提到過這個姓氏,只好隨後接道:「先生姓yan,是察言觀色的言,還是和顏悅色的顏,或者……師嚴道尊的嚴?」
「是閻魔羅的閻,」那通過鳥嘴發聲的男人低低笑道:「小鬼,你可曾聽景瑜提起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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