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雲姐兒，來了。」正屋內一位不及二十歲的婦人，面色蒼白靠在炕上，臉上帶著慈祥的笑看著周嬤嬤將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嬰孩放在婦人身邊。婦人鬆鬆地挽了髻，上面插著白玉花件步搖，著家常碧綠小襖和鵝黃撒花裙，再加上宛若空谷幽蘭的氣質，清麗脫俗的相貌，更是說不出的素雅動人。

周嬤嬤笑著說道：「姐兒可想大夫人了，不是夫人喂，姐兒連飯都不肯吃。」

大夫人臉上笑容不變，眼睛卻如冰凌般刺向周嬤嬤，看得周嬤嬤在炎熱的夏季脊背發涼，而後發話道：「下去吧。」

一旁的范嬤嬤看了，也不管周嬤嬤要說什麼，連忙拉了周嬤嬤向外走。走到門外，才滿臉笑容客氣地和周嬤嬤說道：「老姐姐一直伺候姐兒辛苦了，跟老奴下去休息休息，剛好老奴那兒還有夫人剛剛賞下的酸梅湯，給老姐姐去去暑氣，也讓夫人和姐兒親近一二。」

事情已經這樣，周嬤嬤也不會強硬地跑到屋裡面，只得笑著跟著范嬤嬤走了。

炕邊站著個15、6歲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皺著眉頭道：「好個不知羞恥的老貨，以為自己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又做了小姐的奶娘就可以橫行霸道，連夫人都不看在眼裡……」

「好了，雅意。」大夫人眉目間有些疲憊：「擺膳吧。」說著摟著懷中的嬰兒笑得慈愛。老夫人以為安插個自己的奶娘，她的孩兒就會跟老夫人親近，不理她嗎？她的孩兒可是她懷胎十月好不容易誕下的孩子，怎麼能被別人搶走？

只可惜雲兒是個女孩子。

襁褓中的孩子揮了揮手鈴，彷彿在逗她開心。大夫人的確笑了出來，慈愛地點了點嬰孩的額頭：「小機靈鬼。」笑過之後，臉上的愁容卻是不減。

一旁大夫人的乳娘劉嬤嬤看到大夫人此刻的神情，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麼：「這回太太肚子里的必然是個哥兒，夫人無需憂心。」

大夫人范氏，入門三年才誕下一女。而二夫人米氏入門一年就誕下一子，被家裡的老夫人都捧到天上去了。就此，老夫人更是看范氏不順眼，一個個丫鬟往大老爺房裡塞，甚至還打上了納良妾的主意，米氏更是輕狂地處處和范氏為難。只是好在大老爺史鼏卻對范氏極好，送的人都打發了出去。所以，范氏也不敢歇，生下長女，五個月後就又有孕了。可是，兩個孩子還是離得近了些，有了這個孩子后，范氏身體就一直不好。只得交了手上管家的事兒，在屋內修養。這剛滿三個月，才算穩當下來。

只是，若不是個哥兒，這個良妾只怕一定要進門了。

史雲躺在范氏的懷裡，忍不住嘆氣。這古代的女人真是不好做，又搖了搖手鈴逗她開心。算下來，史雲已來到這裡八個月了。孤兒院出身，半工半讀吃盡苦頭，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四，也簽好了公司，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時，卻出了車禍來到這裡，變成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最讓史雲吃驚的是，她成為的嬰兒不是別人，是史湘雲。

《紅樓夢》中的史湘雲，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叔嬸過日子，也算命運坎坷。在現代就算是個孤兒，雖然苦了些好歹能自己打拚，但這邊若是沒有親生父母為你打算，一切聽親族的，只怕更是難過。更何況，幾個月相處，無親無故的史雲下意識地就把他們當成自己的父母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們過早地去世。

所以，史雲，不現在是史湘雲，雖然還不會說話，但也總是哭鬧著，若是父母在附近或者抱著她，她就不會哭鬧。就是希望能夠守在他們身邊，若是有事發生，也能做個警示。當然一個嬰兒也做不了什麼，無非就是史湘雲一個自我安慰罷了。

沒一會，膳食都已經擺在炕桌上了。

劉嬤嬤說道：「夫人快用膳吧，老奴來喂雲姐兒。」說著，就要抱走大夫人懷中的史湘雲。

大夫人搖了搖頭：「還是我來喂吧。」示意劉嬤嬤拿過一旁的蒸蛋羹，吹涼了一小勺一小勺地餵給史湘雲。

史湘雲張著嘴巴吃著開心，以前自己打拚，哪裡嘗試過吃喝不愁，被人伺候的日子。到了這裡倒是享福了，只是年齡太小，哪裡都不能去，難免鬱悶。

「咱們姐兒就是乖，六個月之後自己就不吃奶了，肯吃些吃食了。那邊那個哥兒都滿周歲了還不肯吃飯，只知道喝奶。聽說前兩天又病了呢。」說完，劉嬤嬤不屑地撇撇嘴。

史湘暗想，奶才不好喝，她一個成年人還喝人奶？不過，總算忍過了六個月，嬰兒可以吃輔食的時候，才不肯吃奶。

范氏看著吃得開心的史湘雲，忍不住笑出聲：「這個小機靈鬼不肯喝奶時，可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病了呢。」後來找來太醫問診，說是沒有病，六個月的孩子已經可以吃些輔食了，而且吃輔食比吃奶對身體倒好些。

劉嬤嬤笑得滿臉皺紋：「雲姐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必然能給夫人招個弟弟來，夫人就放寬心吧。」劉嬤嬤看了看給史湘雲餵食的范氏一眼，繼續說道：「而且這幾年爺對夫人的心，夫人也該知曉了。就算是夫人上次有孕，懷著雲姐兒時，依著規矩爺雖不能留宿，但每天都必來看看夫人，而後基本上都宿在書房。那幾個月，後院那幾個，無論是老夫人給的，爺原來身邊的，還是夫人給開臉的，都是三兩個月都見不上爺一面。」無非就是開解范氏，就算那個良妾入門，只怕也和後院那幾個一個待遇，完全不用操心。

范氏聽著劉嬤嬤說的話，禁不住紅了臉。爺的確對她很好。

劉嬤嬤看范氏如此，就知道範氏聽進去了，也算放了心。

史湘雲在范氏懷裡，看她紅了臉，想到相處和諧的父母，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

范氏臉更紅了：「小機靈鬼，笑什麼笑？」

史湘雲笑得更歡快了。

范氏喂好了湘雲，將她交給劉嬤嬤自己剛吃上兩口，就聽到外面的丫鬟說道：「給大老爺請安。」

簾櫳一挑，一個身材健壯，眉目如畫的青年走了進來，看到范氏要下地，連忙按住她的肩膀：「你我之間，哪需如此多禮？」說著，看了看范氏的臉色，滿意地點點頭：「今天氣色倒是比昨天看著好。」

在劉嬤嬤懷中的湘雲，看到自家老爹，伸出手，想出聲叫「爹」，卻只發出「啊啊」的聲音。

史鼏看到湘雲，向她伸手，笑著抱過湘云：「雲姐兒也在這兒了，讓爹看看。」

范氏連忙讓丫鬟們去小廚房再弄幾個菜，拿了新的餐具過來。看著史鼏哄著湘雲玩，笑容溫柔似水，嬌嗔道：「爺快把雲兒給妾身吧？人家都講究抱孫不抱子。」

史鼏坐在范氏旁邊：「雲兒可是爺的嫡長女，能一樣嗎？」

范氏勾起一抹甜蜜地笑，轉了個話題：「爺怎麼今天這個時辰就回來了？」史鼏在太常寺任職，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往常最早也要酉時才歸，今日倒是早一些。

史鼏沉默地掃了一眼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依舊在一旁逗弄史湘雲，雖然史湘雲也很無奈，但為了享受父親的懷抱，也就接受了逗弄，順便給了點反應。

范氏一看，就打發了人都下去，想要讓劉嬤嬤也把湘雲抱下去，被史鼏阻止了：「雲兒一個小孩子，她能知道什麼。」

范氏也不勉強，讓劉嬤嬤守著門口，別讓別人來打擾。

看到人都走光了，史鼏才道：「今日是要將史家在京中的兩房人，開了祠堂，逐出家族。」

范氏一愣：「為何？」

史湘雲也不鬧騰了，靜靜地聽著。在古代，被可以依靠的家族逐出，可以說是極大的懲罰，也必然是犯了極大的事才會被逐出。而且一旦逐出家族，之前結下的仇家畏懼著家族不敢動手，現在真是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了。

「仗著自家是保齡侯府的親戚，搶佔了土地，竟然還打死了不少人。孝中生子，還敢私下放印子錢，條條都是重罪。」看史鼏那張鐵青的臉，就知道被氣得不輕。

范氏詫異道：「公爹身為族長，一直以來都在盯著他們，怕他們借著名號為非作歹，他們膽子怎會如此之大。」

史鼏冷笑道：「他們不敢在京中為非作歹，卻敢借著咱府上的名號在外鄉胡來。父親說了，逐出家族后，凡是犯了事的，還要扭送官府，而後還要去宮中請罪呢。」

史湘雲記得，之前聽他們說過，京中住著十房人，金陵老家住著八房人。但這一房人，子子孫孫不停繁衍，數量著實不少。反而保齡侯府卻是人數最少的一個。

范氏也是滿臉無奈：「爺莫發愁，誰家沒有幾個亂來的親戚。只是，雖是殺雞儆猴，只怕本家也會覺得咱家太過不近人情。」

史鼏嘆口氣：「現在外間將賈史王薛四家抬得太高了，正該低調行事的時候。雖然聖上依舊寵幸，父親任職從一品禮部尚書，但是誰知道後面會如何，不牢牢地約束族人，不知何時就會變成抄家滅族的大禍了。父親也已著親信去了金陵了，若是也有為非作歹的，一併逐出。」故而史鼏兩兄弟的妻子，和老三史鼎未來訂婚的妻子，必然都不是世家大族的千金，都是些書香門第的小族女子。連同家人的脾氣秉性也一一調查了。

不是世家千金，就不存在聯姻之嫌，背後沒有過多親族，就不容易惹事。只可惜米氏，卻還是走了眼。家人脾氣秉性倒是不錯，可是忽略了米氏是去世的米夫人所教養，而非現在端莊得體的米夫人。

史湘雲深以為意，《紅樓夢》的最後，賈史王薛四家都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只是故事開端時，史湘雲的祖父和父親闔家唯二的兩個明白人都已去世。史湘雲從別人口中聽說，史鼐也是個糊塗的，不單正經學問一竅不通，連家事都理不順，髒的臭的都往屋裡拉。而其妻米氏也是個拎不清的，尖酸刻薄，處處爭強好勝。若讓他們掌家，史家的確沒有幾年就會敗落。

史湘雲再次堅定信念，無論為族為家還是為自己，還有那份依戀的感情，都不能讓父親母親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