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待到湘雲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船上,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小姐醒了,」一旁的紅玉笑著迎上來:「小姐連午膳都睡了過去,現在可是餓了?」
湘雲隨意地點點頭,看來自己這一覺睡了真不短:「我的馬車呢?」
紅玉吩咐下面的小丫鬟去廚房拿飯,有擰了一旁的熱毛巾給湘雲擦臉擦手:「小姐的馬車已經被抬到了船上。」紅玉只覺得史鼏太過寵愛湘雲,因為湘雲想要馬車,就硬是買下來抬到船上,那般粗糙的馬車,買來最後也是給丫鬟婆子坐。不過……紅玉看了看任她擦手的湘雲,嘴角勾起個小小的弧度,自己的願望說不定能實現。
湘雲點了點頭,自從母親有孕后,湘雲就經常將雅意趕過去伺候母親。現在倒是紅玉伺候湘雲更多些。
湘雲沒什麼食慾,只是任由紅玉伺候,偶爾吃上幾口,腦子卻忍不住走神。湘雲想著那個人應該被父親安置在船上的某一處了,必然會被好好照料著。湘雲忍不住眯了眯眼,雖然真的很好奇,那個人是什麼身份,但卻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事情。
後面的日子,好像恢復了以前的生活,父親依舊上午認真教導湘雲識字,下午跟著母親練字學女紅。那個人,父親再也沒有提起過,湘雲就將他丟在腦後,從此不在提起。只是有個人卻冒出了頭……
「夫人,史姨娘來了。」丫鬟們進來稟報道。史姨娘就是原來史鼏的通房丫鬟凝水。
「請她進來吧。」范氏本來就不待見史鼏的那些女人,借著李心蘭的事情連請安都不肯讓她們請,日日都把她們拘在後院之中。上了船,自然也沿襲了老規矩,只是范氏這一有孕,微雨最先坐不住,整日往史鼏身邊湊。而凝水,航程過半之時,才由偶爾到范氏這邊請安變成了隔三差五,偶爾還會呈上她在廚房中燉的湯或者做的點心,陪著范氏聊天取樂。雖然范氏並不需要。
湘雲在這個年代好歹待了三年多,自然知道,一般給官家子弟做通房妾室的,不會要顏色太好的女子,就是人們眼中的「狐媚子」。可老夫人卻正相反,偏偏喜歡給兒子們身邊配上顏色極好的女子。
這凝水五官溫潤精緻不說,一雙眼睛流光溢彩,彷彿會說話一般。穿著一身鵝黃色長裙,同色系的腰帶,顯得腰肢纖纖,胸脯飽滿,更有一種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要輪姿色比范氏也就差上一分,只是這氣質上與精通詩書政經的范氏一比,卻比到腳後跟上去了,也難怪史鼏看不上凝水。但作為妾室來說,凝水的確無可挑剔。
凝水腳步不急不緩地走至內間,對著范氏盈盈屈膝行禮:「給大夫人請安,」轉頭又對著湘雲姐弟二人行禮:「給大小姐、二爺請安。」態度恭敬溫順至極。
「凝水快起來吧。」范氏態度溫和大氣:「快給凝水搬個綉墩。」
一旁的范嬤嬤笑盈盈地搬了個綉墩:「史姨娘快請坐。」
「多謝范嬤嬤。」凝水整理裙擺,輕輕坐下。似是知道範氏不會主動提起話題,凝水勾起個親切的笑容:「今日凝水去廚房為主子們用了燉了補湯,還請主子們嘗嘗。」說著示意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將食盒遞上,一旁的雅意順手接過。
范氏臉上的笑容不變,卻不去看食盒:「這些日子勞你受累了,時不時地做些東西來。」范氏給了范嬤嬤一個眼神,范嬤嬤拿出一個首飾盒:「這個金簪算是賞給你。」
凝水臉上並無喜色,反而惶恐:「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怎可要夫人的賞賜。」
范嬤嬤連忙將裝著首飾的盒子塞到凝水手中:「夫人賞賜的,史姨娘就收下吧。」
凝水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收下東西,向范氏行了大禮,眼眶微紅,凝水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語氣誠懇:「能遇到像夫人這般體恤奴才的主子,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是其他人對湘雲說這種話,湘雲大概會雞皮疙瘩起一身,然後覺得這個人無比虛偽。可偏偏凝水一說出口,卻讓人覺得極為真誠,好似就是她的心裡話,讓人聽了心中舒服。
只是范氏卻沒有什麼反應,笑容變深,眼睛卻絲毫沒有笑意:「坐下吧,不用刻意站起來。」范氏輕撫了撫還沒凸起的肚子:「我賞你,也是因為你用了心思,會伺候而已。」
凝水笑著接話道:「夫人若是喜歡我做的這些,我以後日日給夫人做。」
范氏看了她一眼,笑道:「這倒不用,不過有一件事,怕是要勞煩凝水了。」
「夫人有事儘管吩咐凝水。」
范氏沒有說話,卻是范嬤嬤接的話:「夫人這次去杭州,身邊的人手不足,想勞煩凝水為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縫上幾件衣衫。」
聽完范嬤嬤說的話,凝水臉上的笑容不變:「能為夫人效勞是奴婢的榮幸。」
范氏笑著點頭:「凝水是個忠心的好奴才。」
凝水眼中閃過一絲厲光,隨後迅速隱去,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容,語帶試探:「奴婢手腳慢,不如叫上微雨妹妹一起為夫人縫製吧……」
「不用。」范氏隨意的揮揮手:「微雨的針線沒有你的好,也不必太趕,畢竟離孩子出世還有幾個月呢。」
凝水臉上帶著笑,正想說些什麼,卻被湘雲打斷:「凝水做的衣服好?」湘雲歪著頭,一臉的天真無邪。
范嬤嬤接話道:「史姨娘的針線自是很好。」以前,沒少妝模作樣地給大老爺做東西呢。只是這話,范嬤嬤不能說,說了倒顯得小家子氣。
湘雲看了看范嬤嬤又看了看凝水,笑著道:「那勞煩凝水也幫我做上幾件吧。」湘雲這般大的孩子,和剛出生的嬰兒做的東西自然有所不同。剛出生的嬰兒身子嬌嫩,只需找來好布縫製些合體的衣衫即可,而湘雲卻是可以在衣領袖口綉上許多裝飾性的花紋了。當然刺繡更費時間一些,畢竟史姨娘很「閑」啊。
凝水一雙美目盈盈地看了眼湘雲,隨後垂下眼,嘴角的弧度都未改變:「能為大小姐做活,是奴婢的福氣。」
凝水又狀似隨意地聊了聊家常,而後就被范嬤嬤指使了個丫鬟,去取些合適的布料針線,連紅玉都被一同遣去,好知道湘雲的尺寸,免得史姨娘做事「太過小心」,總是拿不準,難免日日「詢問」。
只是凝水轉身離開之際,看到她那修長的指甲抓著那木質的盒子十分用力,手上的青筋都起來了。
因為上輩子的身世,察言觀色已經深深地刻在湘雲的骨子裡,雖然不覺得自己比古代大家大族出生的女子強,但也能看出凝水的不妥。近日常來,卻得不到一句好話,許是范氏厭了見她更是借著縫製衣衫把她拘在自己屋裡,即使這樣,表情上也沒有流露出一絲不妥,讓人難以察覺她的心思。湘雲忍不住眉頭微蹙,這種人不單單心機深沉,能屈能伸,一定要想辦法早早打發了去。
雅意將剛剛凝水留下的食盒打開,提到范氏眼前,給她看了一眼,奶白色的湯水,香氣撲鼻。范氏揮了揮手,讓雅意端下去給一些嘴嚴的丫鬟們分了,妾室送的東西,范氏可不敢入口。
范嬤嬤在一旁替范氏揉了揉腿:「她是想讓夫人抬舉她?」
范氏笑笑:「許是看到微雨的行為,略有心動而已。」范氏並不像當著孩子面說些臟事,只是讓人將湘雲姐弟二人抱過來,陪著他們玩。
因為湘雲年紀尚幼,身邊的人說話並不避諱,只當湘雲聽不懂。所以湘雲偶爾能夠聽到伺候自己的那些多嘴婆子說起,微雨這些日子的行為。微雨早就不滿意「偶遇」史鼏了,知道史鼏的性子,也只是日日找了時間做些吃食送給史鼏,若是遇上,還會勸上幾句不要操勞,然後雙目含情的離開。湘雲自然知曉史鼏因何操勞,根本沒工夫搭理微雨,但卻讓微雨以為史鼏默認她的照顧。更何況,范氏這個大夫人也沒有說什麼,微雨更是放肆了幾分,對凝水這個比她身份高的妾室也難免不尊重起來。
只是依湘雲對史鼏的了解,給他做的大補之物,只怕都給了別人食用。而且當年微雨借著史鼏酒醉爬上史鼏的床,在史鼏的眼中,只怕覺得她背主忘恩,心裡瞧她不起。微雨越是往史鼏身上貼,史鼏只怕越是厭惡。所以范氏才沒有阻攔微雨的行為,讓她自掘墳墓。
可凝水,應該看得透這些才對,畢竟一直伺候史鼏,對史鼏必然有一定了解,而且,之前也一直很安分……這是不是說明,她不想等了,想要爭一爭?
湘雲倚在母親旁邊,蹭了兩蹭,范氏慈愛的揉了揉她的頭。而一旁的凌雲則擠在湘雲的懷裡,還在湘雲臉上親了兩下。
湘雲眯了眯眼,她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可不想被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所打斷。
而端著一副溫和賢良之派的凝水,回到自己的房間后,打發了伺候的丫鬟,將被掛出指甲痕的首飾盒扔到了一旁,臉上猙獰不堪。
剛剛和紅玉套了半天話,本以為紅玉自恃是老夫人賞下的,卻被夫人裝傻塞給了大小姐,必然心有不甘。卻發現她完全沒有任何想法,還一副感激夫人的樣子,看得她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麼她范氏就會這般好運,身邊滴水不漏?她一直認為她除了出身比不上范氏外,其他都比范氏要強太多了。
只因為她出身不好,范氏是妻她是妾,范氏能夠兒女雙全她只得孤家寡人,范氏日日得夫君照顧體恤,她卻只得日日獨守空房,范氏能夠高高在上趾高氣揚,她卻只能伏低做小去討好范氏。
凝水灌下一口冷茶,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凝水的父親僅僅是藥房的小管事,沒有李心蘭那般強硬的後台,卻一直是史鼏身邊最受寵的。就因為她有眼色懂進退,把史鼏的心思摸得比誰都要透。即使所謂的得寵,也僅僅是不好女色的史鼏成人後,每隔一兩個月在她房裡歇上一次,但她也相當滿足。當年李心蘭從范氏進門就叫喧著生庶長子,她背後不知笑話了多少次,幾個月都見不上一回爺,見上了爺也不肯在她屋裡歇,哪兒來孩子。但心底難免產生和李心蘭同樣的想法,生庶長子,若是孩子爭氣,她就是未來保齡侯的親娘了。
借著地頭蛇的優勢,指使有親屬關係的廚娘偷偷地在夫人的餐飲中下避孕的藥物,對於有一個藥房管事的父親,弄到這些葯很容易。果然夫人兩年未孕,期間她坐上了妾室的位置,老夫人也下令停了她們的避子湯。到此時,凝水甚至產生了一種「即使你是大夫人又如何,我不讓你生,你就不能生」的優越感。但很快凝水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自打范氏進門之後,就沒有再去過她們屋裡,即使范氏不方便的時候,史鼏也不肯在她們屋裡歇,寧願去住內書房。慢慢地,凝水這才停止了自己的幻想,知道史鼏那麼重規矩的人,只有嫡長子出世,她們才能生庶子,而且夫人一直能服侍的話,又何時能輪到她們。
所以凝水才停了葯,范氏懷上了湘雲。可是史鼏依舊不肯歇在她們屋裡,就連那個不要臉的微雨和夫人開臉的凝碧也都被丟在後院。若是能夠在白日里見上一面,都算是極大的機緣了。
只除了李心蘭……
仗著母親是老夫人身邊的人,爺只能一兩個月去上一次,但消息靈通的凝水也知道,根本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幸好夫人生的是個女兒,可惜很快又懷上了一胎。這次,史鼏依舊像上次一樣,住在內書房,偶爾去李心蘭那裡。
凝水不信,范氏這個侯門夫人真的可以獨寵一生。但也只能等,等范氏生下嫡長子,才是她的翻身之日。若是她剩下庶子,夫人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還需要她這個「地頭蛇」的首肯呢。
只是,偏偏發生了李心蘭的事情。當晚,凝水死死地咬住被角,不讓自己怒吼出聲。比起范氏,她更恨李心蘭,總是擋著她的路。果然就像她所預料的,范氏借著這個機會大肆清理內院,不單單是爺的女人,能給她傳消息賣好的人、能給夫人下藥的人,通通都被范氏借著機會打發了出去。凝水只覺得自己變成了沒牙的老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能做了。而且史鼏更是從此不進後院,讓她日日枯等。
凝水知道,她只能等。史鼏現在認為妾室都是心如蛇蠍的,哪怕她這個在老爺夫人面前恭順有佳的都算在內。若是史鼏不願意近她的身,誰逼也沒有用。可是這一等就是兩年多。夫人的嫡子嫡女漸漸長大,還又懷上了一胎。她已經年過二十三,生子的機會越來越少,而且,若是到了揚州,把她往哪個犄角旮旯一擱,三年五載史鼏都不一定想得起她這個人,捏圓搓扁還不都看范氏的。夫人連微雨都容不下,又怎能容得下她?萬一將她指給個奴才,豈不又要過那種整日伺候人的日子?
所以,她不能再等,她要牢牢抓住機會。只可惜,這些日子在范氏面前裝乖賣巧,以顯示自己只要小小的寵愛,不會和她這個大夫人爭,卻換不得半點的回應。
范氏,你給我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就是你瞧不起的小小妾室,就能把你踩下去。
凝水手上用力,指甲刮在桌子上差點沒折了,凝水忍不住「哎呦」一聲。
「姨娘,怎麼了?」在外面伺候的丫鬟打算掀簾進來。
凝水連忙阻止,聲音溫柔似水:「只是不小心磕了下……」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片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