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面有丫鬟打著燈籠引著路,湘雲跟在後面慢慢地走。到了書房門口,丫鬟先是去稟報了一聲,湘雲才被請進去。
這是湘雲第一次去到保齡侯的書房,書房大而整潔,書冊頗豐,屋內桌椅都是紫檀所制,屋內器具不多,但漸漸似是汝窯瓷器,書桌上擺著的器具也並非凡品。
湘雲對著書桌前寫字的保齡侯行禮:「給祖父請安。」
保齡侯並未看她,只是「恩」了一聲:「起吧。」
湘雲起身,站在原地等著保齡侯的吩咐。
保齡侯並未理她,她也便一直安安靜靜地站著。不知站了多久,保齡侯才眼帶審視地看向湘雲。湘雲抬著頭,面帶微笑,大大方方地有著保齡侯打量。保齡侯作為在朝堂幾十年屹立不倒的官員之一,一身氣勢哪裡是湘雲這麼個和平年代的小平民能比得了的,還沒有多久就冷汗直冒,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下來,只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撐著不移開視線。
良久,保齡侯卻勾唇一笑,眼帶讚賞:「不愧是史家的孩子。」
湘雲扯了扯嘴角,繃緊的身體才鬆懈下來:「多謝祖父誇獎。」
保齡侯指了指椅子:「坐吧。」
湘雲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等著保齡侯說話。
保齡侯也坐於一旁,讓下人們換了壺熱茶,親自給湘雲倒了杯茶,湘雲立刻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今日去榮國公府有何感想?」
湘雲只說了兩個字:「富貴。」富裕又顯貴。
保齡侯眉頭一挑:「哦?」一副靜待下文的樣子。
湘雲笑得一臉天真:「聽聞主子攏共沒多少,府中的僕從卻是幾百,能養得起如此多的下人,想必很有錢。」
保齡侯笑著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湘雲繼續道:「今兒先去了榮禧堂,後去了花園子。雲兒雖蠢笨,卻也認得幾件東西是父親提過,極為貴重的擺設。」榮國公府卻只是拿來當一般擺設用:「午膳時,榮國公府的那些菜品極為美味,聽漣二嫂子提及的做法繁複,用料也極為講究,家中尚所不及。可夫人太太並兄弟姐妹卻沒甚胃口。」今日的午飯,一看就是他們旁日吃慣的東西,半點新鮮感都沒有,可是用來待客卻無半點不可。
……
湘雲將自己發現的一切大致地說了一下,但是很多東西她還是沒有說,畢竟她只是個「快滿六歲的孩子」而已。而且頂著保齡侯那一副我什麼都能穿的目光,湘雲也覺得萬分緊張,說什麼更是在腦子裡過了三遍才敢說。
保齡侯帶著淡淡的笑:「雲兒想必也知曉朝堂之時,覺得榮國公府如何?」
湘雲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盛極必衰。」當然現今還到不了盛極之時……
保齡侯「哈哈」大笑兩聲:「不愧是我的嫡長孫女。」
湘雲能夠表現的如此「良好」,完全是因為自己喜好觀察,和託了上輩子是成年人和擁有記憶的福。湘雲知道賈府的下場,知道賈府的悲劇,她才敢如此說。可她本人並沒有那麼高的政治覺悟。
但是她必須那麼做,她想要過得好,必須要得到祖父的重視。和史鼏范氏並幾位弟弟那種血濃於水的天生關愛不同,保齡侯是她需要討好的存在,若她沒有半點天賦用處,就算是長房嫡長女又能如何。
保齡侯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以後每日的邸抄雲兒我這兒會給你,無需讓近水紅玉遞與你。」
湘雲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卻沒想到一舉一動都在祖父監視之下。同時背後滲出一股寒意,這個府里只怕沒有任何事情能瞞得過祖父的了。
「好了,晚了,回去吧。」湘雲點點頭,咬了咬牙,還是開口問道:「祖父,雲兒和弟弟二人何時可以回揚州?我們很是想念父親母親還有幾位弟弟……」
保齡侯笑道:「今年必能讓你們回去。」這算是保齡侯的承諾了……
湘雲點了點頭,對著保齡侯行禮,才離開了書房。
待湘雲離開后,書架後面轉身出來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身形高大,眉目清俊,雙眼極有神采,面上帶須,嘴角掛著淺笑。卻是保齡侯的幕僚林宇。一生未娶妻,膝下也無子女,只一心為史家打算。和保齡侯相處,從來不在乎理解,就是史鼏在此,也要恭敬地喚上一聲「林叔」。
林宇很自然地坐在保齡侯旁邊,自顧自地倒了杯漸冷的茶,吃了一口。
「覺得我這個孫女如何?」
林宇笑道:「是個有腦子的孩子,倒是可以教導一番。」林宇覺得湘雲僅僅是有腦子,算不上聰慧。
保齡侯笑道:「你覺得她可適合宮裡?」沒有男人不渴望權利,不希望可以帶領家族過上更加輝煌的日子。
林宇眉頭一挑:「你兒子可捨得?」
保齡侯卻是沉默下來,因著湘雲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又是救過他一命,他對這個孩子比兒子還要寵愛幾分,哪裡能捨得。在保齡侯看來,女孩子吃家裡的穿家裡的,該做出貢獻時是不能拒絕的,但想起固執的長子,保齡侯還是歇了一半的心思,苦笑道:「那就去尋摸哪家有合適的兒郎吧?」即使不入宮,也要想辦法修兩姓之好。
林宇一笑,沒有言語。
湘雲正在返回東院的路上,並不知道祖父在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只是單純地心裡默念,只要再忍耐幾個月,就可以和家人團聚,只要幾個月……
翌日早間,天還未亮,老夫人伺候著保齡侯起身穿衣,準備上早朝。
老夫人一臉關切地問起保齡侯:「昨個兒晚上侯爺怎麼叫雲兒去了內院的書房?可是雲兒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情?」
保齡侯由著老夫人伺候著,沉聲道:「不過是叫上自己的嫡長孫女聊上幾句話而已,那些下人果然很閑。」
老夫人訕笑,嘴上說的是奴才,又何嘗不是在說她,嘴上卻說道:「不過是擔心雲兒毛躁,惹侯爺生氣罷了,如此這般,我便放心了。」
「雲兒毛躁?」保齡侯冷哼一聲:「我聽聞前幾日宮中賞下了些東西,平雲、凌雲、曖雲都有,就少了雲兒的……」
老夫人面帶幾分尷尬:「那不是東西不夠嗎?想著雲兒是長姐,自然要讓著弟妹……」其實並不是東西不夠,只是不願意賞給湘雲罷了。
保齡侯看著這個寧頑不靈的老妻,一揮手讓下人們都出去了:「平雲也是雲兒的弟弟不成?以後若是東西不夠,不給平雲就是了,他是長兄應該讓著弟妹。」
平雲可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哪捨得少了他那份,但也不好和保齡侯爭吵,只是笑著應下。心裡卻認為是湘雲昨晚和保齡侯說了什麼,保齡侯才來發作她,腦子裡轉著要怎麼整治這個小丫頭。
保齡侯嘆口氣:「雲兒也是我們的嫡親孫女,你哪來那麼大意見?」
老夫人嘴上說著:「我也疼雲兒,只是她始終比不上平雲、凌雲、曖雲乖巧,十個手指頭還一樣長,妾身難免有忘記雲兒的時候,侯爺莫怪……」心裡卻想著,就湘雲有個狐媚子的娘,她就不喜歡。
其實老夫人最初雖然覺得范氏配不上自己的長子,但也不至於厭惡范氏。只是范氏三年才誕下一女,還那麼不賢惠,惹得兒子和她生了間隙,她怎麼能不厭惡范氏。和范氏長得一樣的湘雲想必也不是什麼好貨色,這些日子就沒少給她添堵,現在還敢告狀?這個不孝的孩子。
保齡侯哪裡不知老夫人想得什麼:「你以為就沒有人給我稟報這一切嗎?」保齡侯一是為了觀察湘雲二是為了給老妻機會,沒想到她變本加厲:「你對大媳婦和雲兒過了,你這是養親人還是養仇人?」這幾年這個老妻越來越拎不清了。
人一旦走進了死胡同,就只認準了自己所想,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現今老夫人便是如此,雖然嘴上說著軟話,但心底對湘雲更是厭惡幾分。
保齡侯對著老夫人說道:「對了,雲兒喜看書,以後我的內書房就讓雲兒隨意進吧。」說著,又喚了下人進來:「將我新的來的玉硯給雲兒拿過去。」
老夫人卻突然大急,緩聲道:「老爺,平雲才是我們的嫡長孫……」怎麼讓湘雲一個女孩子去內書房呢?
「你去給平雲安排一下,已經六歲了,怎麼能還住在內院,讓平雲儘快搬到外院吧。」說著,保齡侯洗漱一番,理了理衣衫,便去用早膳。多餘的話一句不想說。
老夫人咬咬牙,卻不好再說什麼。
早間見了湘雲,卻是態度溫和許多,一個勁兒地噓寒問暖,態度好到讓湘雲以為老夫人生病了。
湘雲仔細一想就覺得是祖父的原因,眼睛一轉,也是扮演著極為體貼孝順的好孫女,表面上倒是一片和氣。
老夫人笑著道:「對了,幾日後,我約了幾家夫人去上香,雲兒也跟著一起去吧……」本來老夫人無意帶湘雲去的,就是想要府里的人知道她不喜歡湘雲,只是侯爺都發話了,她也不敢太過。
湘雲自然笑著應下,雖然她心裡根本不想去上香。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奉上,嘿嘿,現在可以拉出某人出來溜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