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無端沉眠
清晨,天方微亮,街市上許多商鋪已經開門做生意了,趕集的人們行色匆匆。
偶爾的,某個匆匆的步伐會在一處宅邸大門前停住,但也只是那麼一會兒,就搖搖頭繼續往前走了。而這座宅邸,緊閉的大門上,雕花牌匾里金色的「趙府」在晨曦里泛著光。
趙家是耀縣上的大戶人家,府里人卻不蠻橫跋扈,相反地他們平日里樂善好施,經常救濟鄉里窮苦百姓,所以多受人敬仰。近日人們聽聞趙家公子得了難治的怪病,無不唏噓。
這時,趙府大門外又出現了駐足的身影,但不同的是,這個身影沒有離開,而是定定站在那兒,抬頭凝視,秀眉微蹙。在她身後,一隻白色的小貓懶洋洋地舔了舔自個的爪背。
貓舔得正歡,面前女子衣袖輕攏,垂頭看了它一眼,似有不悅。它察覺到了,不甘示弱地瞥了回去:「這麼看我作甚,可是你自己默許了我跟來的。放心,我無聊了來湊湊熱鬧而已,不會妨礙你的,也不會對凡人動手,我還怕他們臟污了我無瑕的毛髮呢。」
勾月知道這人是在怪她方才路上出手抓了那凡人小孩一下,又道:「只是給那小子一個教訓罷了,誰叫他……」想了一下措辭,理直氣壯:「他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想非禮我。」
樊禪眉梢抖了抖:「那孩子不過是想摸一下你。」
「說得輕巧,要是有男人要當街摸你幾把你肯嗎?!」
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趙家家丁從裡頭出來的時候莫名打了個寒顫。他拿著竹竿長掃把準備清掃門口的落葉,抬眼卻見前邊站著個秀美女子。
家丁不禁一愣。而後看對方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便走了過去。可想開口去問問吧,卻被那好看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冷然氣息震懾住,一時間竟發不出聲音來。
「你,帶我去見你們家主。」忽然地,樊禪開口說了句。
正臉紅局促的人聽見她簡潔而又不容置喙的話,鬼使神差地,竟沒有多問什麼就照著話做了:「哦哦,這,這邊請。」等他領著一人一貓走進前院,才反應過來覺得不妥,腳上頓了頓,還沒回頭呢,就聽見身後傳來了那女子清冷好聽的聲音:「無需多言,我是來救你家少爺的。」
被看透心思的家丁一個激靈,連忙閉了嘴,紅著耳根繼續帶著這一人一貓往前走,心裡頭卻是納悶自己為何在這貌美道姑面前變得這麼慫了,話都說不上一句。不過既然是要救二少爺的,帶她去前廳也沒錯了……
跟在後頭的貓倒是悠閑自在,許是得出來透氣心情不錯,左顧右盼地看起了周遭景緻。最後又抬頭盯著前面女子一身灰白道袍的背影,打量了一會兒。她加快幾步走到對方旁側,在心語里問:「喂,我們偷偷潛進來直接救人不行了么,幹嘛要這麼麻煩。你還得變成個道姑模樣,要是不想凡人認出你,你事後消了他們記憶多好?」
「這次恐怕沒那沒容易,或許需要凡人的協助,還是跟他們有接觸為好。」耳里傳來那人清冷的聲音:「而且,凡人的記憶不能隨便抹消,有些人是承受不了的。」
勾月聽了,未置可否,繼續仰著腦袋看那張和昨日不同的臉,眼珠子轉了轉,輕笑:「那你也可以變成老頭子啊,那樣看起來更厲害些不是么。還是說——你不喜歡把自己變醜?」雖然這張臉也沒有原本的模樣好看就是了。
「因為世人都傳言我是貌美仙姑。」樊禪面無表情道。
貓頓時語塞。本以為對方會表現些被人說中心事後的惱羞成怒什麼的,可沒想到這廝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正想反駁,那家丁回頭插話:「姑……呃,大師這邊請,大少爺和夫人正在前廳呢。」
正在桌前吃早點的趙家大少爺和趙夫人見著阿虎領著個陌生女子走進前院,臉上現出疑惑神色。但見那女子著一身寬鬆的灰白色道袍,步調輕盈,遠看衣帶飄飄如霧繞雲攏,倒是仙風道骨。
等人走近了,大少爺定了定心神,放下手裡的筷子,問道:「阿虎,咳咳這是……咳咳……」他沒說兩句就犯病咳嗽了起來。
「大少爺,這位大師說可以救二少爺。」家丁連忙接過話。一旁正幫兒子順氣的趙夫人聽了,驀地站起身來,神色激動:「什麼?能救我兒?」
「娘你先別著急。」趙大少爺拍拍身旁人的手,又轉過頭來端詳著眼前這神色淡然的女子,「這位姑娘,你說你有辦法?」
他臉色有種病態的蒼白,顯得很羸弱,眼神卻是銳利。近來家裡的事情外頭已經有所傳言,不得不小心些防著別人趁機行騙。前幾日就有兩個懂點法術的修士上門,差點被他們騙了去,而眼前這女子看起來年紀輕輕的……
樊禪見他懷疑,從衣袖裡掏出一件物什拋給他:「這是你父親裝在木盒子里的信物。」
趙大少爺看見那玉佩,眼睛一亮,沒錯,這正是他父親去神隱山時裝在木盒子里的,二弟的貼身玉佩。再聯想到昨日收到的信,更不疑有他了……
片刻后,他們便引著樊禪來到了一處房間里。
走進房間,迎面而來便是一股異樣的氣息。凡人肉眼看不見的淡粉色煙霧繚繞四周,隱隱有花香,甜膩妖異。樊禪皺眉,環顧了一周,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床上。
躺在錦被裡頭的年輕男子面色蒼白泛黑,嘴角卻是詭異地上揚,好似沉浸在甜美夢鄉里。樊禪走過去,兩指摁在男子眉心。見這人呼吸平穩,脈象也不見有異常。古怪的是,他身上毫無生氣,就像個死人似的……
「還有救。」她收回手,對身後殷切看著她的二人說。
「太好了,太好了!」屏息等待著的二人心頭半塊石頭落了地,霎時鬆了口氣。趙夫人眼眶紅紅的,欣喜得就要上前跪拜。樊禪單手扶住她,「不必多禮。」又問:「他半月前便開始如此了?」
「對對。」趙夫人用絹子拭了拭眼角,「那時剛做完清明,宇兒回到家的時候看上去還好好的,只是心情不大好。他跟我說有些想念芳兒了,我們後來就聊了些以前的事情。唉……卻沒想到第二天他就一直躺在床上醒不了了。」
婦人絮絮叨叨地說了會兒,似乎是憶起了些往事,面露悲色,再也忍不住當即落下淚來:「幸好有仙姑在,不然我又得失去一個孩子了……」
「他幼妹小時候就失足墜樓,離我們而去了……如今宇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就……」
「娘,你說這話做什麼呢。」趙大少爺連忙安慰道,「二弟有仙姑相助,一定不會有事的。」
樊禪聽完,垂下眸子,若有所思。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是狗叫聲。大少爺率先走出去,見門口那兒有隻雪白的貓,正姿態優雅地蹲坐地上,而自家的那隻狼犬朝著它狂吠不止。
「這,這是哪來的貓啊?」大少爺問那幾個丫鬟,她們都搖搖頭。
「我帶來的。」身後樊禪淡然開口。她差點忘了這隻貓了。
「原來是仙姑的靈寵!」趙大少爺恍然大悟,怕這位仙姑不滿,急忙對那隻狼犬出聲喝止,「噓!阿祿!咳……幹什麼呢,去去!!咳咳……」他一激動起來又開始咳嗽了,可那隻向來機智聽話的狼犬今日卻很是反常,仍舊死死盯著那團白色不放。
「汪!汪汪汪!!」壯碩的黑斑狼犬毛髮倒豎,面色兇狠猙獰,齜著牙,好似隨時要撲上來。
勾月被吼得一陣煩躁。她向來討厭狗這種生物。狗什麼的,果真是沒教養又愚蠢得要命。而且這狗主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什麼仙姑靈寵,真想撕爛這病秧子的嘴巴!
她優雅地亮出自己的利爪,冷冷朝那頭看過去,狹長的眼睛眯起,霎時帶起一股狠戾和殺氣。大少爺心頭莫名一寒,而那隻黑斑狼犬的聲音立即就變小了,好似受到了威嚇,到最後竟夾起尾巴,嗚嗚地跑開了。
趙家母子倆和一旁的幾個下人都看得愣住。樊禪淡淡瞥了他們一眼,「好了,都出去吧。」
「哦哦,好。」趙大少爺示意一干下人:「你們都出去吧,這院子暫時不用你們伺候了。」「是。」那些家丁丫鬟聽到話退下了,但在臨走前都偷偷看了樊禪幾眼。門邊白貓見了在心裡冷嗤幾聲,抬步走進來。
樊禪對剩下的母子倆道:「你們也出去。」
「啊?!這……」
「我明白你們擔心。但你們留在此處,只會妨礙到我。」她不留情面地說完,將一沓符紙交給他們:「命人將此明符貼在大門兩側,院牆每隔三尺一張,俱朝西南。另外,在此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府中人不外出,更不許讓外人進門。」
「這……好,我們明白了。」大少爺沉吟片刻,神色立即嚴肅起來。其實神隱山仙姑的規矩他早有耳聞,也懂得些其中的厲害關係。如今對方吩咐了,他定然要照做。於是安撫自家娘親:「娘,讓仙姑救二弟要緊,我們還是快出去吧,別耽誤了。」
「唉……好吧。」趙夫人的目光在二兒子臉上流連了許久,又對著樊禪連連道了幾聲「多謝仙姑」,這才依依不捨地跟著大兒子出了門,反手輕輕關合上。
在一旁聽了半天對話的貓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甩甩爪子揮散面前的粉色煙霧,滿臉嫌棄。樊禪則快速在門上打下兩道明符,再回到床邊,將靈力沿指尖注入趙家少爺的體內,探了探他的內息。
片刻之後,她收回手,神色也沉凝了不少——果然,這副軀體里,沒有魂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夢魔。」她低聲說。
「夢魔?」貓聽了卻忽然抬頭,反應似乎有些大。
樊禪沒去注意勾月的反常,點了點頭道:「夢由心生,而夢魔滋生於人們隱藏的意念,並以夢為食,靠著那些意念的編織存活下去。」說著眉頭輕輕鎖起:「其實我們的夢境多多少少都曾被夢魔光顧過的。它們食夢,卻很少會奪人性命。」
「眼下這種情況有些特殊。大概是這凡人的夢太合胃口了,所以夢魔不舍離去,長久盤踞。而要長久保留住夢境,就得離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