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墮化
那日在神隱廟杏樹下,女子背上趴伏的人形靈體,看上去就像個孩童,卻有著淡藍色的皮膚,和海藻般濃密蜷曲的長發,纏在女子脖頸上的雙臂如同被水浸泡一樣濕亮。
樊禪印象最深的卻是當時它臉上那十分怪異的神情。並非幽怨惡毒,而似憤怒痛苦,又帶著迷茫和不甘,看向她的時候,墨綠色的瞳仁里黯淡無光,沒有焦距。
它跟其他害人的妖物不太一樣,似乎存在許多模糊的差異,只是一時間還不甚明了。樊禪從未見過這樣的靈體,甚至看不出實質,只知道它絕非人死後魂魄幻化。
而這東西已經纏在女子身上很久了,它彷彿只是想吸一點精氣而已,一直沒有太大動作,又遲遲不肯離開,寄生似地趴伏在背上,使得她日益衰弱。
回想起後來在女子住處第二次見到那妖物的情景,樊禪忍不住皺眉。如今它終是想要奪人性命了么。
「我後來去看過一次,但沒找到應對的方法,就在那女子身上留下了暗符繼續觀察。」解釋完一些經過後,她低聲道:「這次……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連你都沒把握對付得了?」懷裡的人想了想,忽道:「聽你的描述,那傢伙是換生靈嗎?」
「你知道換生靈?」
「好歹也是魔界公主,自然了解許多。」勾月微微抬起下巴,幽亮的眸子里映出上方疾速倒退的枝柯,「以奪舍為目的寄生在活人身上吸□□氣,逐漸侵蝕入宿主身體里,然後轉換靈魂,最終奪取身軀,得以解脫——這就是換生靈了。怎樣,我解釋的沒有錯吧?」
「嗯,沒錯。」樊禪莞爾,垂眸看了她一眼,便足尖點著一簇枝梢猝然躍起,輕踏著成排的瓦楞在一片高低錯落的屋頂上掠過。
又輕聲道:「起初我也以為那東西是換生靈,可是後來否定了這種可能。換生靈由人類靈魂所化,但它不是,而且,它雖為人形卻沒有雙腿,而有一條類似魚的尾鰭。」
「竟然會這樣。」勾月環在她脖子上的手緊了緊,「到底是什麼怪物啊,我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呢。」
「我也不清楚。」樊禪神色沉凝了幾分,「它似乎不害怕伏妖陣法,以前的手段對它沒有多大作用,若強行動手又怕會傷到那個凡人女子,所以很難對付。」
勾月聽了不禁有些擔心。這時樊禪已經抱著她盈盈落了地,再彎腰將她輕柔放下。
她站好后環顧四周,發現是在一條黑洞洞的深巷子里,而面前就是一戶人家的門口,透過圍牆可以看見裡頭亮著的一些燈火。這個時候還未熄燈的,應該就是那女子的住處了。
樊禪走上前去敲了敲門,很快就有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提著燈匆匆跑過來,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往外瞧。
見到是樊禪,她臉上變得驚喜異常,迅速打開了門跑出來,原本就紅腫的眼裡直冒淚花:「樊大人你,你果然來了,真是太好了,我家主人病發了,好像,好像很嚴重!」
小姑娘口音有些奇怪,著急起來還說得不順暢,兩隻手一邊胡亂比劃。樊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輕聲道:「帶我們進去,惠子。」
「哦好好,快請進!」她這才看清旁邊那兒還站著一位長相極美的陌生女子,也不及生疑,連連應著聲讓開身,要帶兩人進去。
一旁的勾月看著她們這番互動,也不做聲,只似笑非笑地給樊禪遞過來一個曖昧的眼神。後者被看得莫名心虛:「你若想知道更詳細的經過,我今後再講與你聽。」
不料美人卻涼聲駁她:「哼,誰想知道你的事情了。」說完素手撩起頸后長發一甩,就施施然越過她,跟著那位惠子姑娘進了前院。
被帶著魅香的發梢甩了一臉的人眨了眨眼,快步跟上。
「二位大人請走這邊。」帶路的惠子姑娘有些著急,引著人拐上了條便捷的小道。實際上,若不是覺得失禮,她還真想拉著這兩人直接飛奔過去呢。
走在她身後的勾月看著四周,眉頭卻漸漸皺緊。不知為何,她一踏進這地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感覺周遭空氣里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怪味。而方才來時路上月色還明晃晃的,到了這裡竟像是被吸走了一樣,陰沉得叫人心悶,連走廊下淡黃的燈光也透著一股寒意。
她看見院子中央還種著一棵快要枯死的大樹,光禿禿的枝幹沉寂在光影明暗裡,如同靜止了一般,紋絲不動。這院子里居然沒有風……
勾月皺了皺眉,往那棵樹上多看了幾眼。
「怎麼了。」身後的人發現她神色不太對勁,快步走上來與她並肩。她搖了搖頭,也不顧前邊還有個小姑娘在看著,就伸手牽住了對方,十指交握在一起:「你這次……可一定要小心。」
「好。」樊禪也感知到了異樣,在她手背上安撫性地輕拍了拍。
惠子似有些意外,目光在她們身上游移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浮現出許多愁色。三人進到走廊里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守在那裡的男僕,他們一齊朝著惠子躬了躬身,神色俱是凝重。再行進幾步,就能聽見不遠處屋子裡傳出些慌亂走動的聲響,還有一聲聲擔憂著急的呼喚。
惠子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著進了屋,撲到床榻前,才剛止住的眼淚又冒出來了:「公主,你怎麼樣了,堅持住啊,樊大人來了,一定有辦法的!」
「樊大人……」屋裡端著水盆葯盅,焚著符紙的幾個僕人立即停頓住,齊齊扭頭看過來,如同見了救星般,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而角落裡那兩個剛才還哭哭啼啼的小侍女也趕快抽噎著擦乾淚。
隨後走進來的勾月看到這一幕,用尾指輕輕颳了刮樊禪的手心:「誒,被惡靈纏身的凡人女子是什麼身份?我怎麼聽見他們喊……」
樊禪回握了一下手裡的柔荑,「她就是東桑國一直對外宣稱在養病中的輝子公主。」
「東桑?我聽說過,好像離風霖挺遠的吧,為什麼要來這裡?」
「大概是因為她們國度里一位巫師的預言。」她淡淡道,轉而看向屋裡一干人,「你們都出去吧。」
這些人聽了互相間對視了一眼,似有猶豫,但他們顯然都十分信任樊禪,只遲疑了一下,就統統放下手裡的東西,不敢耽擱地迅速退出屋外,合上了門。
「這些人倒是很聽你的話。」勾月挑眉。
「我上次來時幫這東桑國的公主抑制了些癥狀,他們便認定了我就是那位神巫口中可以救他們主子的除妖師。」樊禪邊說著走近床榻,抬手掀開了簾幔。
床榻里的女子還在昏迷當中,雙目緊閉眉頭緊蹙,蒼白的臉上被汗水浸濕,神情有些痛苦。而細看之下,她的膚色已是白中泛出些青藍,脖子上更爬滿了紫紅暴凸的血絲,像藤蔓交織,延伸進衣領里。
樊禪眼瞳一縮,立即捋起女子的衣袖,只見那纖細的手臂上覆蓋著淡藍色的鱗片,像魚一樣,乍一看去令人心驚。再撐開女子的眼皮,發現她眼睛里也已經變作了詭異的深綠色,幾乎佔據了整片眼球,都看不見眼白了。
「這是?!」身後的勾月輕呼了出來,待要再走近些來看時,那女子卻冷不防地仰起身劇烈擺動了幾下。她迅速跳開,剛要反手防備,床上的人又詭異地平靜了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她驚疑道。
「那東西已經融合進她的身體里。」樊禪沉聲,「並且開始控制她了。」
勾月:「那現在該怎麼辦?」
「趁它還沒完全融合,想辦法將它逼出來。」樊禪反掌在房間里籠下一層結界,然後迅速在女子額間寫下咒訣,護住她的心脈,穩固其魂魄不被剝離身軀,「這個時候那妖物力量最為薄弱,一旦能將它剝離出來,就可以輕易收服。」
她邊說著,手下動作未停,一道道虛劃出的光痕組成咒決鎖入女子眉心。然最後一筆未落,對方就一下子睜開了眼彈坐起來瞪向她們,目眥欲裂,神情猙獰。
「怎麼變化這麼快?!」勾月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擒住女子雙臂,從背後死死地鉗制住她,好讓樊禪繼續。不料對方行動被制,頓時燥怒地嘶吼起來,聲音沙啞可怖,同時掙扎得更厲害了,她差點拗不過,急忙動用法力,「沒想到它力氣還真大啊!」
「它意識到我們要在關鍵時候對它不利,看來是被逼急了。」樊禪迅速寫完一道咒訣,戟指一點,面前女子的動作立即變得遲緩了些,嘶吼聲也停歇住,眼裡閃過的一絲清明卻很快被渾濁的墨綠色淹沒。
「呵,總算安分些了,你新弄的這些符咒倒是對她起作用。」勾月鬆了口氣,不料這時候對方卻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直直地盯住她,墨綠色的眼睛里聚起冰錐般的刺骨陰寒。
勾月反應不及與她對視了眼,只覺得有一道寒氣倏地直射到自己瞳孔里,腦仁也跟著刺疼了起來。
「啊!!」
「怎麼了?!」樊禪發現不對立即在女子身上加了兩道定身符,把勾月拉到身後查看。
勾月喘了幾口氣,卻覺得胸口發悶,腦袋裡愈發脹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靠近她就好難受。」
沒錯,在靠近這被附身的東桑公主時,從進門起就產生的那種不舒服感愈發強烈了起來,彷彿有一種力量在和她相抵制,又隱隱激發誘導著什麼。而現在對上了這雙幽冷詭寂的眼睛,身體里霎時爆發出一種狂躁抑鬱的感覺,難以控制。
好難受,好想……撕碎點什麼。
她的呼吸漸漸困難,急忙捂住頭喘息著退開,腳下踉蹌了幾步,眼睛里漸漸顯出一絲猩紅色。
「勾月!」樊禪心下一驚,連忙上前將她扶住,用靈息注入經脈查探:「不對,為什麼內息紊亂得厲害……」再看見對方眼中聚起的異樣,當即凜然。這分明就是要狂化的跡象!
「勾月,你快些平靜下來。」樊禪顧不得其他,急忙讓勾月坐好,凝神往她的經脈里輸送清潤之氣輔助調節,再施靜心訣幫她平復狂躁。
看著對方難受的樣子,她的手漸漸攥緊,腦海里不斷回放著之前發生的畫面,疑慮越來越重。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這一切都太過奇怪了。
靠近她就好難受……
忽然地,回想到了勾月剛剛說的那句話。樊禪神色一變,心頭好似閃過什麼思緒。目光再轉到床上坐著的那人身上,看著第二道符紙已經慢慢變成焦灰,終於醒悟過來。
怪不得之前那些對付一般妖魔的陣法符咒對它沒多大作用,而勾月接觸到它會被感染狂化——它並不是什麼妖魔所幻化,而是……墮化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