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賈蓉從軍
那日焦文俊帶著焦大和兩個丫頭走了兩天,賈蓉才從外面鬼混回來了,一進府就聽賴大說起父親約二甲傳臚焦文俊的事,他知道焦文俊那小子過府,肯定是為了焦大脫籍的事。
他正想同父親商議別把焦大放出去,把他好好榮養起來,若怕焦大亂說話,就把他送到金陵那邊,那老奴才的家人都在金陵。
見不到他,父親也耳根子清靜,有焦大老奴才在手上,焦文俊那小子就會賣他們寧國府面子,他不是最純孝嗎?那就好好孝順他寧國府了,好處總不能都讓榮國府佔盡了。
他看不慣焦大這個老奴才,仗著救過老太公,倚老賣老的,不僅對府中事務指手劃腳,還對主子的事說三道四起來,以前看在太爺爺和爺爺的面子上,對他多有忍讓。開口閉口自稱你焦大爺爺,一個狗奴才稱什麼爺爺啊,囂張成這幅德行,難怪父親不喜歡,你看人家賴大總管多知情識趣。
自從太爺爺去世,爺爺去了道觀,父親懶得用他,遠遠地打發他,這老奴才越發變本加厲起來,一喝醉酒就亂說話。
那日賴大總管安排他趕車送寶二叔和二嬸回去,老奴才那天灌了點黃湯,借酒發瘋,當著寶二叔他們的面罵起了主子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嚇得眾小廝魂飛魄喪,賴大立馬讓人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填了他一嘴。
父親次日就把焦大攆到最偏遠的莊子,干苦力,老都老了,還愛多管閑事,雖然他對寧國府有功,但寧國府也容不下一個以下犯上的奴才。
沒成想這焦大居然這麼好命,有一個爭氣的侄子,若沒出這事,放這老奴才出去也無事,既然他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就不能放他出府了,萬一他出去亂說,就麻煩了,沒成想他還是遲了一步,焦大早被他侄子接走了,賣身契也拿走了。
賈蓉覺得再提焦大的事也沒意思,提了還要被父親罵,他可不想被父親罵得狗血噴頭,他還是不要提為好,因而神色就有些怏怏的。
賈珍見兒子回來,跟他打個招呼,就跟木頭樁子一樣忤在那裡,一點都不靈活機變,心裡不由一股邪氣上來。他本因與兒媳相好對兒子有幾分愧疚,疑心病越發重,瞧見兒子越發心虛,以為兒子故意如此。他咳嗽了一聲,板起臉來,擺起父親的譜子,又把賈蓉教訓了一頓。
見賈蓉站在那裡一聲不吭,木木獃獃的由著他教訓,望著那張酷似先頭妻子的臉,賈珍心裡忍不住煩躁起來。想著那件事,還要賈蓉出面才成,賈珍沉聲說道:「回去瞧瞧你媳婦,這幾日她身子不好!」
他揮揮手讓賈蓉退下去,賈蓉很納悶,平常父親可是巴不得他不回家,住在外頭,最好不要見到可卿。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父親居然讓他去見可卿,事出反常必有妖。
得了,他在這裡瞎想也沒用,看看那個女人要搞什麼幺蛾子。
賈蓉回房,秦可卿歡喜的迎了出來,丈夫已經十多日未歸家了,她心裡著實惦記。望著丈夫那冷漠的容顏,秦可卿心酸無比,顫聲說道:「大爺,心裡若怨就罵妾身幾句吧!」
賈蓉盯著秦可卿半響,冷笑道:「罵你,你是想讓父親揍我一頓,踢我幾腳?」
秦可卿聞言大驚,跪下抱著賈蓉的大腿哀泣道:「妾身是婦道人家,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也只出嫁從夫,豈有害夫君的道理。」
賈蓉瞧著眼前這張楚楚可憐的臉,心裡沒得膩歪起來,淡淡說道:「父親雖然貪花好色,但也不是卑鄙到強迫女人的地步,他若會強迫女人跟他,那二姨、三姨早就入寧國府了,母親可從沒生育過,父親若想納她們,母親要攔也攔不住。你若不彎下腰來,別人怎會騎到你背上。」
賈蓉一語戳破秦可卿的心思,自從知道自己身世后,她對賈珍就懷了一份感激之心。賈珍雖然貪花好色,但比賈蓉可有見識多了,賈蓉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整日只知道鬥雞走狗,眠花宿柳。在她印象中,父親秦業一直對她客氣疏離,那種父輩的關懷,她卻在賈珍身上找到,不知不覺就被賈珍吸引了,後來兩人就在一起了。
賈蓉冷冷看著她說道:「被我說中了吧!從今以後,我們是路人,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別管我的事!」說完就打算離去,他不敢在這裡多呆一會兒,父親若知道他同可卿在房裡說這樣長時間的話,指不定又要找什麼由頭,責打他。
秦可卿急了,忙上前去拉住賈蓉,可憐兮兮地望著賈蓉,突然一個念頭閃了過來,莫非這女人珠胎暗結了,想栽贓到他頭上。
賈蓉氣得臉色發白,這是什麼樣的父親,什麼樣的妻子,他們為什麼要這樣殘忍的對待他?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如此苦苦相逼?
難道他不是父親的兒子,一個女人比兒子還重要?秦可卿啊,秦可卿,難道你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你公爹?你置丈夫於何地?
焦大沒罵錯,他就是那活烏龜,媳婦被老爹霸佔,有家不能歸。他都當了活烏龜,父親還不肯放,寧國府這次是真得要養小叔子小姑子了。
他一直鬥雞走狗,在外頭胡鬧,通過酒精麻痹自己,醒來時,他也很惘然,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文不成武不就的,日日醉生夢死,熬到父親去世,那時或許能出頭。幸虧繼母一直沒有生養,若她有了自己的兒子,這寧國府早就沒他賈蓉立身之地,或許他也活不到成年。
賈蓉忍不住自嘲道,或許還是他這個兒子走了,父親還活得好好地。這次秦可卿若生得是男孩,只怕那孩子將來要成了他的催命符。
有娘的孩子象塊寶,沒娘的孩子連草都不如,可如今他就想糊裡糊塗地活著也不成了,只怕還要賠上性命。
賈蓉越想越怒,頓時天旋地轉,氣血翻湧,一口鮮血涌了上來,指著秦可卿道:「你……你……」,話還沒說完,賈蓉一口鮮血吐了上來,衣襟上沾滿血跡,臉色白得驚人。
秦可卿驚呼了一聲,忙喚人去請大夫,賈蓉默然地看著她的動作。
賈蓉用袖子擦乾嘴邊的血跡,冷冷道:「請什麼大夫?不用請了,我如今這樣,不是稱了你們心意!倘若你生下兒子來,以父親對你的寵愛,他就可名正言順繼承寧國府。若是女兒,有薔弟在,也輪不上別家,薔弟也不會虧待你們母女。」
賈蓉吐血的事很快傳了過來,尤氏躺不住了,這幾日她一直在床上裝病,她實在不想見那狐媚子。
賈蓉雖對她不親近,可也沒虧待她,對她也尊敬,將來少不了她一口飯吃,說來賈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們母子都是可憐人。
想到這,尤氏忙梳洗更衣,匆匆趕往媳婦的院子,路上遇到臉色蒼白的賈珍,夫妻倆一起進了院子,大夫正在給賈蓉診脈。
賈蓉後來又吐了幾次血,等大夫請過來,他臉色已如金紙,出氣比進氣多了。大夫搖搖頭,說賈蓉內里被掏空了,如今又被刺激到了,看著似乎不成了。
秦可卿臉色發白,夫君吐血,都是她和賈珍造孽,倘若賈蓉不在了,賈珍還會對她好嗎?她肚子里的孩子怎麼辦?
賈珍原本想把秦可卿懷孕的事遮掩過去,沒成想要了兒子的命,尤氏聽了差點要昏過去。若賈蓉不在,過繼賈薔還好,賈薔自幼同賈蓉交好,對她這個嬸嬸也還不錯,怕只怕秦可卿那狐媚子生下兒子來,她這個無子的繼母就要被發配到庵堂里了。
賈珍頓時慌了,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秦可卿肚裡那個是男是女還不知道,他寧國府的家業怎麼能便宜外人,他這麼多年苦心籌謀就是為了寧國府的爵位能傳承下去。
王老大夫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夫,他若說難治,這病就要治癒就難了。他苦苦哀求老大夫,救兒子一命,老大夫嘆了一口氣說道:「倘若公子能熬過今明兩天,還有幾分希望!」
尤氏恨不得吃了秦可卿,她如今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冷聲說道:「老爺公事繁忙,蓉兒媳婦有孕在身,保胎要緊,就讓我和薔兒照看蓉兒吧!」
賈珍和秦可卿聞言臉色發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尤氏這話也沒錯。賈薔素來伶俐,他和賈蓉自小要好,自是明白賈蓉和尤氏的苦楚,忙不迭說道:「叔叔、大嫂放心,薔兒會照顧好大哥的!」
兩人不假人手,親自照料賈蓉,賈蓉迷迷糊糊還叫了幾聲娘親,尤氏知道賈蓉在想他親娘,越發覺得心酸。賈薔自傷身世,也傷感不已。
或許是賈蓉不甘心,他強烈地生存意志,讓他熬了過去,病好后經常發獃,他除了會同尤氏和賈薔說幾句話,別人一概不理,賈珍無法,他不敢再刺激兒子了。這段日子,他提心弔膽,夜夜夢到前妻甄夫人向他索命,要他賠她兒子,賈蓉身體好轉,他趕忙就去寺廟給甄夫人做水陸道場了。
賈蓉養了大半年,身子漸漸恢復,他們搬到西山別院去住了。有時也去寺廟住上幾天,聽和尚念經,跟著他們打打拳,兄弟倆就跟脫胎換骨一樣,再也不同那些狐朋狗友打交道了。
秦可卿生了一個女兒,可惜出生就夭折了,身子漸漸壞掉了,賈蓉聽到這消息時,只是淡淡一笑,什麼也沒說。他和薔弟說好了,要到西北從軍了,已經托馮紫英把名字報上去了,名單明日就公布了,不知道父親和可卿知道會怎樣。與其在家裡行屍走肉的活著,還不如去西北殺敵來的痛過,即便戰死沙場,也好過醉生夢死。
他以後不打算回來了,也算成全父親和可卿了,只是母親尤氏有點可憐,嫁了父親這樣一個男人。他會給鏈二叔寫信,托他照顧母親,若將來有出息,她若願意,他會把她接過來奉養的。
等賈珍和秦可卿知道消息后,賈蓉和賈薔已經上了軍部名單,被分到四川去了,不日就要動身。
賈珍操起棍子,罵道:「小崽子,自作主張,幾日不打你,就反了天!」
賈蓉一把握住棍子,笑道:「父親何必動怒,兒子這是去掙軍功,光宗耀祖,老祖宗們一定很贊成的。兒子不在家,不是稱了父親的心意嗎?」
賈珍氣得臉色發紫,以前兒子見了他跟小貓一樣,現在反了,竟敢還手。只聽得賈蓉湊到他耳邊,冷冷地說道:「兒子不在家,父親多保重!這世上的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擁戴之功,不是那麼好掙的!」
說罷,賈蓉行了個禮,揚長而去,賈珍怔怔地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覺得他離他越來越遠了。
秦可卿進了賈蓉的院子,看著他收拾東西,楚楚可憐喚了聲:「大爺!」
賈蓉不想同她多說,因這個女人,他們父子反目成仇,他拿起包裹就往外走,秦可卿忙上前拉他,不讓他走。
任石刃硯往外走蓉游開她拉著包袱的手,淡淡地說道:」好自為之!」說罷,背起包裹大踏步,頭也不回一下。賈薔早在門外等著,他已把家中產業託付給心腹老人,兄弟倆笑著一起離開了。秦可卿淚如泉湧,沖回屋子,趴在床上放聲大哭,大爺他們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