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家叔公
起初焦宛清很奇怪,金陵怎麼又叫江寧了,偶然一次聽村人八卦才知道,康熙帝把金陵改成了江寧,設了江寧府,所以官方一直稱江寧,民間則習慣稱金陵。焦宛清撇撇嘴,金陵這個名字多雅緻,多響亮,皇帝是閑著太無聊,才改名字,勞民傷財。
江南科考弊案越演越烈,素來清正的江南巡撫張伯行,明察暗訪,終於查出副主考官趙縉受賄的證據,連夜寫了奏摺,讓人送往京城。
報稱江南本屆鄉試出現了舞弊大案,副主考官趙晉受賄十萬兩紋銀,出賣舉人功名。閱卷官王曰俞、方名合夥作弊,正考官左必蕃知情不報。為此江南學子大嘩,民憤難平,請求從速嚴辦賄官,以定江南學子之心。
康熙帝在江南最寵幸的密探巡鹽御吏林如海,也給康熙帝上了密奏。奏摺說道:舉子出於義憤,上千的落第秀才分頭抬著財神像奔赴江寧府學、江寧貢院。他們抬著財神像穿街而過,吸引了無數人的圍觀跟隨,隊伍越聚越大,江寧城內一日萬人空巷,觀看考生們抬著財神爺遊街。
眾秀才湧入了江寧府學后,推倒了明倫堂孔子像,把財神像堂而皇之的蠢立其上。趕赴江寧貢院的秀才更絕,他們將寫有「貢院」二字的黑漆金字匾額用紙糊住,在上面大書「賣完」二字,並將兩側對聯用白紙糊上,另書一聯,聯云:「左邱明有眼無珠,趙子龍渾身是膽。」
總督噶禮聽聞消息大驚,下令抓了不少鬧事的秀才進了大牢,有三四個鬧事秀才頭頭被活活打死。江南士林紛紛響應,各地舉子鬧事此起彼伏,民憤難平,請求從速嚴辦賄官,以定江南學子之心。
科考舞弊案歷來就是極為敏感的事情,江南三大織造也不敢怠慢,立即飛馬將江蘇、安徽發生的事情報給康熙。
三大織造的奏摺大同小異,蘇州織造李煦在奏摺中還寫道:秀才們的這一舉動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江寧城,聞訊趕來的秀才和看熱鬧的人把個府學和貢院圍的是水泄不通,那幅影射左必蕃、趙晉兩名主考的對聯很快就在江寧城傳揚開來。
江寧秀才鬧事傳揚開去,江蘇、安徽各地的士子紛紛響應,揚州的士子們也是聚眾哄鬧,憤怒至極的秀才們湧入左氏宗祠,將祠堂搗毀。安徽省城安慶和江蘇的其它府州縣城也都發生了大小不一民情鼎沸的情形,整個江南輿論一片嘩然。
乾清宮內,康熙帝手握奏摺,氣得渾身發抖,將手中的龍泉窯青花茶杯狠狠地擲在地上,摔得粉碎,侍候在窗外的宮娥內侍嚇得齊溜溜跪下。
江南士林素來親近前朝,念念不忘反清復明,此番科考弊案一出,倘若處置不當,江南必定人心不穩,要出大亂子。這個噶禮好生糊塗,辜負了朕的期望,讓朕幾代人的心血差點付之東流。
康熙揮手令宮娥內侍退下,自己坐在龍案前發下了一道御旨,令戶部尚書張鵬翮、漕運總督赫壽為欽差大臣,火速趕赴江南,務將科場案徹底查清。
欽差一行到江南時已是臘月初六,焦宛清和焦辰飛剛好滿六個月,兄妹倆不用人扶,已經能坐穩了,伴隨而來的是焦辰飛手腳並用,開始騷擾焦宛清,連睡覺也不得安寧。
焦宛清憤怒了,我容易嗎?重生成一個小嬰兒不算,還要日日被這個無齒嬰兒騷擾,在她一次次的哭鬧,一次次不懈地努力下,她成功地霸佔了老爹的書房,與焦辰飛分床而睡了。
焦宛清撫胸而嘆,她終於不用同那個尿包睡在一起了。
或許是她打娘胎練武的緣故,她比一般的嬰兒飛發育得更快一些,六個月就會爬行了,焦辰飛卻只能趴著在那兒,動彈不得,當焦辰飛再拉下便便尿尿時,她就遠遠地避開了。
眼巴巴望著飛速爬行的妹妹,焦辰飛想拉也拉不住,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
焦文俊瞅著趴著動彈不得的寶貝兒子,長臂一伸,一把撈起兒子,擦去他臉上委屈的淚花,拍拍他的後背,安慰道:「小飛飛,怎麼又掉金豆子了啦?妹妹又欺負你啦?飛飛不哭,爹爹明日帶你出門去!」
轉過頭對焦宛清說道:「囡囡不乖,欺負哥哥,明日不帶你去棲霞山!」
焦宛清大怒,偏心的老爹,為什麼帶哥哥出去,不帶她出去?自從能看清周圍事物后,她每天都巴望著能出去,可她還現在還不會說話,只能揮舞著小拳頭,嘴裡依依呀呀的,發泄著自己的不滿。見小女兒憤怒不滿的樣子,焦文俊樂得眉開眼笑,他越看越覺得自家女兒聰明可愛無比。
這些日子,焦文俊被人拘在家裡,好友被人害死,他卻束手無策,心中的鬱悶實在無法用言語表述,幸好還有一雙小兒女在眼前,暫時聊以安慰。
焦大雖是粗人,但他自幼跟隨寧國公,也深諳官場官官相護,知道侄子與那李紳情同兄弟,關係極好,怕他強行要為好友出頭,出去會惹禍事,特地把妹妹和他岳父一家都請了過來,看住侄子。他情願侄子沒有功名,沒有前程,只要他人能平平安安活著,世上又不止讀書一條路,他焦家幾代只有這麼一根獨苗,容不得半點差錯。
李紳的父親,也就是李德老爺子,說是老爺子,其實他一點都不老,是個長相清秀的,留著一小撮鬍子,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
他比焦文俊更關心這次弊案的進展,他時刻惦記著要替慘死的愛子報仇雪恨,但他更記掛年幼的孫子,若他也走了,小孫子該怎麼辦?
他在生意場打滾多年,自是知道江南的官場有多麼黑暗,江南總督噶禮勢力滔天,焦文俊一個小小舉子根本奈何不了他。
李家出事,唯一伸手援助之人,就是兒子生前的好友焦文俊,那時他病倒了,只有他跑前跑后幫他治喪的。為了孫子的將來,為了焦家,焦文俊千萬不能出事,在李德老爺子的安撫下,焦文俊那顆躁動的心,才稍微安靜下來,靜候欽差判案。
李紳的遺腹子,老爺子給他取名李珏,因是早產兒,李珏生下來就很瘦小,一直病怏怏的。幸好老爺子早年結下善緣,棲霞寺方丈出手救了李珏,還收他為記名弟子,等他再大一些,傳授他武功。方丈還給李珏開了幾個藥方子,李珏每日泡上半個時辰的葯澡,堅持泡上幾年,以後就百病難侵了。
泡葯澡的藥材很名貴,也幸虧李家這樣的人家,一般人還真供應不起。一個人這樣泡葯澡,兩個也是這樣泡,焦辰飛、焦宛清兄妹沾李珏的光,也泡上藥澡。
因江南科考弊案,焦文俊出仕之心淡了很多,他不指望兒子將來靠科舉晉陞,覺得兒子當個田舍翁也不錯。與棲霞寺方丈接觸多了,他漸漸喜歡上練武,可方丈說他年紀大了,練武已經太遲了。方丈的話並沒有打擊到焦文俊,他練武熱情依然高漲,習武就當強身健體好了。見他人品端方,心態不錯,方丈也樂意點撥他,傳授他一些基本的吐納功夫和拳術。
焦宛清原本沒打算走江湖路的,但現實實在殘酷,江南科考弊案一出,讓她心驚不已,在這個人命如螻蟻年代,當官一句話就能壓死人,女子地位尤其低下。她便宜爹若那日去看榜,若衝動一些,只怕她們家也要家破人亡了。
焦宛清暗下決心,她不僅要好好練武,還要好好研究毒術,有備無患,說不準什麼時候,災難就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二月里,小娘親參軍的叔叔周全松回來了,他這幾年一直在四川,跟著上峰剿匪,立下不少的軍功,已升為從六品部千總了。
這位叔公年紀不大,比她便宜爹爹大兩歲,叔公出生喪母,三歲時喪父,是外公外婆一手他拉扯大,名為兄弟,實為父子,叔公對外公外婆也是極為尊敬的。叔公和外公五官很相似,中等個兒,白淨面皮,雖是同胞兄弟,性子卻是南轅北轍,一個溫文爾雅,一個卻豪爽健談。
叔公回來后,就派人在棲霞鎮里置辦了兩處宅子,一處給外公外婆住,一處給小娘親當嫁妝。
焦姑婆聽說周家叔叔當官了,還追加了一處宅子和一個莊子給侄媳當嫁妝,見到小娘親時,難得給了一個笑臉,沒有敲打小娘親,對焦宛清兄妹也和藹可親多了。
表姑則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酸話,卻也擋不住滿眼的艷羨,沾了叔公和便宜爹爹的光,表姑的日子如今也好過多了,她婆婆也不再開口閉口地說,要給表姑父納妾了,忙著給她調理身子,早日給她生個孫子。
叔公一回來,外公外婆就忙開了,四處打聽要給他說門妥善的親事。叔公相貌堂堂,又有官職在身,登門給他說親的人絡繹不絕,連表姑的刻薄婆婆都找上門來,替她娘家小堂妹說親。
叔公被眾人的熱情嚇了一跳,他扭扭捏捏告訴外公外婆,老上峰岳升龍將軍已經給他保媒,說了他家旁支的侄女,還說他見過這位姑娘,人品相貌都很不錯,練得一身好武藝,他這趟回來,除回家祭祖外,還有一半是為了此事。
焦宛清知道叔叔最後一句話才是關鍵,她這位叔公極其好武,自是希望能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妻子,能娶到上峰岳鍾琪的堂妹,對叔公自身前程也極其有利。
周叔公人很豪爽,出手大方,說話詼諧有趣,焦宛清也很喜歡這位叔公。她替叔公歡喜同時,也暗暗替小娘親高興,這年代女子的娘家極為重要,有能幹的叔公撐腰,焦姑婆和吳表姑就不敢給小娘親臉色看,小娘親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外公外婆也不用擔心他們老無所依。
叔公原是四川提督岳升龍的手下,康熙四十九年岳升龍以健康原因辭去提督之職,他如今則跟隨岳升龍的次子岳鍾琪在四川松潘鎮任職。
他幼時好武,曾在棲霞寺學了幾年武藝,後來從軍到了岳提督的麾下,因他聰明機靈,能寫會算,岳提督父子都很喜歡他。岳提督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在他們點撥下,叔公的武藝更是一日千里,眼光見識更是不同,早非昔日吳下阿蒙了。
他私下叮囑兄長和焦文俊道:「如今陛下年高,太子儲位不穩,朝中能幹出色皇子極多,皇子之間私下暗潮洶湧,官場拉幫結派,出仕未必是幸事。不管這次江南科考弊案處置如何,重考也罷,不重考也罷,你只需考個舉人功名就成。你如今年歲不大,等將來新皇登基,在參加春闈不遲。」
焦文俊私下同大伯焦大商量此事,焦大雖讀書不多,但他心中極為明白,也很贊同親家叔叔的說法,他雖希望侄子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但更願意侄子一生順遂,福泰安康。可是直到周叔公走得那一夭,江南科考弊案還沒有定論,欽差御吏都來了兩撥,還沒解決問題,江南士林越發動蕩不安起來,她的便宜爹爹哪都沒去,只安心帶在家中,守護著妻兒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