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
初夏午後的天空湛藍一片,沒有一絲雲彩,猶如一塊清透的藍寶石,沒有一點風,狗兒也不知跑到哪個角落乘涼去了,有說不出的悶熱。
焦宛清正在院子里參禪,忽然從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抬頭就見長子李瑞飛奔了進來,哭道:「娘,爹受傷中毒了,被人抬回來了。」
焦宛清猛地佔了起來,說道:「怎麼可能?你爹不是帶了一瓶辟毒丹嗎」
兒子哭喪著臉道:「爹前幾天把丹藥送人了。」
焦宛清又氣又急,也不同兒子多說,喚人取了葯,匆匆趕往靜思院。
進入內室,焦宛清來到床前,看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男人,閉著眼很無力的靠在那裡。她從來沒見到李珏如此蒼白虛弱過,讓人難過的想哭,除幼年時候,他身子一直都很好
兩個月沒見,變化很大,他現在很瘦,鬢角頭髮也有點發白,顴骨突出厲害,笑起來一點也不好看。他老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照顧自己的,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跟著那些捕頭出去追捕逃犯,真以為自己是銅筋鐵骨。
聽到聲響,床上的人微微張開了眼,眼神顯得有些迷茫,李瑞驚喜地道:「爹,你醒了!」
李珏的眼睛慢慢睜開,虛弱地回應一聲,又睡了過去。
焦宛清趕緊嚼碎了兩顆解毒丸,用清水餵了下去,細細給他把脈,阿珏點了自己的胸脈,護住了心脈,還好毒氣未傷到心肺,還有救。提筆開了方子,讓李瑞帶著小廝去葯廬取葯,順道把葯給煎了,李瑞拿著方子匆匆而去。
打發丫環端了溫水過來,絞了熱帕子給他擦臉,擦身子,順道換了衣裳,從頭至尾,李珏一直都昏迷著,一點反應都沒。
焦宛清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坐在床沿邊上,慢慢地將身體伏下,臉蛋貼著他的臉,感受到他清淺的呼吸,一顆心才平靜下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沒有了心,即便孩子都生了三個,但聽到李珏受傷中毒,她還是很擔心,不知不覺中,這個男人早已融入她的生命里。當初嫁他不過緣於知根知底,她想當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彌補上輩子孤老終身的缺憾。才發覺越處得久,越發貪戀他給的溫柔,她已經愛上這個溫柔正直的男人。
陸展元,上輩子李莫愁愛過恨過一輩子的男人,已經遠去,慢慢也記不清楚他的樣子,提起這名字,只是一個模糊的白影子,還是阿珏說的好,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要珍惜擁有的一切。
她曾把李莫愁和陸展元的事當成話本子一樣道給他聽,李珏並沒有如同那些衛道士一樣大罵李莫愁狠毒,直道:「若不是陸展元始終亂棄,李莫愁不會成為一個人見人恨的女魔頭,但兩人結合再一起,卻未必是神仙眷屬。」
「李莫愁一生不幸與古墓有關,一個古怪的師門,違背人倫,壓抑了她的天性。」
「祖師婆婆把自己的不幸強加於她的徒子徒孫,讓莫愁變得高傲剛烈,敏感多疑,害怕背叛,卻又嚮往人間生活。」
「倘若當初師門伸出援手,李莫愁未必會走上不歸路。」
「一個弱女子,遭遇不公,她若不強悍,早就活不下去了,只是無人引導,走上了極端。」
「那個陸展元不提也罷,貪花好色,言而無信,不過一個沽名釣譽的風流公子罷了,李莫愁遇上這種人,真是孽緣,何沅君更傻,還要背著父母私奔,提心弔膽過十年。」
「天龍高僧一個出家人,管太寬了,本就姓陸的小子缺德,就該好好教訓他一頓。說白了,那個陸展元勢力得很,一心想振興門戶,光宗耀祖,沒有何沅君,也會有李沅君,張沅君。門不當,戶不對,心思各異,難成神仙眷屬。」
「還好咱李家無閨女,不要擔心閨女遇上這種人倘若遇上這種人,老子非要跟他拚命。」
因李珏極度看不上陸展元,沒有如她所願譴責何沅君是狐狸精,李珏說何沅君也是可憐人,李莫愁固然有錯,陸展元也難就其責。
焦宛清為此還鬱悶一陣子,雖然李珏話語不中聽,卻也說到她心上,想那何沅君成親多年無子女,沒啥牽挂,又擔心被她羞辱,她又何必自盡,好死不如賴活著。
何沅君也是命不好,自幼父母雙亡,由武三通夫婦撫養長大,若武三通沒壞念頭,何沅君也不會私奔,大可做她的名門閨秀,嫁入高門。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吸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可惜她明白時,快蹉跎了兩輩子。
因李珏痴迷案子,兩口子拌嘴了,出門時,她故意不見他,倘若這次真差錯了,就是陰陽兩隔了。
「阿珏!你快點醒過來啊,我再也不同你賭氣了!」
她俯身痴痴地看著他,視線不移動分毫,直到外頭響起了敲門聲,李瑞出聲道:「娘,爹爹的葯已經煎好了。」
焦宛清挪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起身走到門前,接過李瑞手上的葯,李瑞跟著進來,說道:「爹爹昏迷不好灌藥,孩兒幫你一把。」
等葯溫涼下來,母子倆一起把葯灌了下去,因兒子身上有差事,焦宛清道:「讓你爹好好睡一覺,你和媳婦不用過來,孩子們也不用過來,這裡有我,等你爹醒了,娘會派人告訴你們。」
李瑞明白娘是想單獨跟爹呆一會兒,這些年爹痴迷案子,常年在外頭,娘不愛應酬,也不愛出門,整日躲在院子里不是念經,就是搗騰草藥,練武,其實娘心裡應該也很想爹爹陪她。
可娘不愛說話,整日冷著臉,媳婦怕她,除了自家幼子,孩子們都怕她。孩子們反而更親近祖父,同祖父一起說話有時候還會沒大沒小的玩耍。
李瑞出去悄悄地帶上門,焦宛清伸手摸了摸李珏的額頭,沒發燒,只要熬過今晚就沒事了。
焦宛清讓人收拾了鋪蓋,在房間里按了個貴妃榻,就在上頭安歇了。
夜裡醒了兩次,第二日中午李珏終於醒來了,焦宛清正垂著眼,木木地坐著窗前看書,烏黑而纖長的睫毛濃密得象兩把小扇子,顫顫地覆著那雙盈盈美目,彷彿如蝴蝶的翅膀,潔白頎長的頸項,讓人憐惜不已。
以至於青竹每次見太夫人一次,都要感慨一次,老天爺真是眷顧太夫人,都花甲之年了,看起來猶如雙十麗人,大夫人院子里的紅筱說,太夫人比三夫人看起來還年輕。
太夫人不想被人非議,給老爺們添麻煩,除了燒香拜佛,太夫人基本不出門,大多數時間窩在靜思院,閉門不出。
李珏輕輕敲了床沿,聽到聲響,焦宛清起身過來,在床沿邊坐下,李珏嘆道:「差點兒就回不來了!」
焦宛清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你自己還是二十齣頭啊!」
李珏道:「成親都三十年了,宛兒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麗,可阿珏卻變成糟老頭子了,都不好意思同宛兒一起出去了。」
「阿珏怕要走到宛兒前面了,阿珏真捨不得宛兒,捨不得這個家!」
「若有來世,阿珏還要娶宛兒,我們還要在一起。」
或許人到臨生死關頭時,才會反省前半生所做的事情對錯,他不想說自己做錯了,但心裡卻知道自己虧欠妻子兒女甚多,他這些年痴迷於案子,甚少有時間陪伴妻兒,妻子雖然性子冷淡,卻很少責怪他。
「我以後多在家陪陪你和孫子,不出去了!」
焦宛清不以為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只希望不要跑那麼遠,就在金陵邊上轉轉,她能日日見到他,少年夫妻老來伴,大抵就是如此。
服侍李珏喝完葯,扶他安歇,給他壓了壓被角,焦宛清除了靜思院,便聽到孩童清脆的喚聲:「祖母!祖母!瑞兒在這裡。」
抬頭一看,正是自家調皮的小孫子,在假山邊探出顆小腦袋看她
焦宛清不由抿嘴一樂,眉眼變得柔和,溫聲問道:「寶兒在這裡做什麼?」
寶兒見祖母臉色柔和,忙跑了出來,來到祖母面前仰著頭看她,問道:「祖母,祖父好一點沒?瑞、寶兒能去看他么?瑞兒很乖的,不會吵醒祖父的。」
他扯著焦宛清的袖子,身子扭得象麻花一樣道:「寶兒很想很想祖父,寶兒好久沒見到祖父了,祖母,你就讓寶兒進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焦宛清被小孫孫可愛懂事的模樣弄得心軟不已,摸摸他的小腦袋,溫聲道:「寶兒真乖,今年當了哥哥,就是不一樣,祖父喝了葯,剛睡著,等祖父醒了,祖母就讓寶兒進去看祖父,好不好?」
焦宛清怕把病氣過給年幼的小孫孫和小孫女,嚴令不許兒子兒媳帶他們過來,其實老頭子心裡最是惦記著,整日念叨著孫子。
寶兒一聽,雙眼亮晶晶的看著祖母,他已經好久沒見到祖父了,貼心地問道:「祖母,是不要去小佛堂,瑞兒也去,瑞兒要求菩薩保佑祖父快快好起來。」
現下天氣熱了起來,才走了一段路,李瑞已經一臉汗漬,焦宛清蹲下身來給他擦擦汗漬,然後一手抱起孫子,緩步走向佛堂。
小傢伙平常愛學大人板著臉,尤其在外人前面,特別可愛。
當焦宛清抱他時,親他小臉時,小臉再也綳不住了,露出了笑容,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象天上的星辰一樣璀璨放光,因為笑意彎成了可愛的月牙,猶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象極李珏幼年時。
感謝地藏王菩薩讓她進入輪迴,遇到慈愛的父母,遇到溫柔正直的李珏,有了可愛的孩子,擁有溫暖的家。希望下輩子不要再遇到陸展元,她要和李珏過好十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