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33章
第七十七章
她將手中的紗布放下,衛陵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她的動作一起一上一下沒個定型。他下意識地想拒絕,但話到了嘴邊卻又開不了口。他像個等待審判的人一樣,靜靜等著徐之南接下來的宣判。
「陳徵死後這些日子,你一直陪著我忙上忙下,我很感激你。」她頓了頓,像是自嘲一樣,又說道,「其實也不獨是他離開之後,在他之前你對我也有很多幫助,我一樣很感激。」
衛陵聽了她的話,低下頭來艱澀一笑,「你說話......這麼見外幹什麼?」
「我這個人,一向都是親兄弟明算賬的。你也知道,但是人情帳最不好算,我們兩個這麼多年,早已經分不清誰欠誰了。這麼說,雖然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感激,但我起碼應該給你表個態,說明你的情誼我都記著呢。」徐之南聲音很柔和,但是聽在衛陵耳中,卻幾乎要惹來他哭泣。如果真的跟她親密到沒有分別的地步,哪裡還用說這些?
「衛陵,你的心思,我也大概知道。」徐之南想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如何開口一樣,「說句很不要臉的話,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不管你現在抱著的是贖罪的心態,還是真的放正了心覺得喜歡我,但我想說的是,我們兩個,都不可能了。」
她話音落下,衛陵那顆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好像被剪斷了繩子的豆腐,「唰」地一下掉了下來,摔在地上,瞬間粉碎。他雖然早就猜到是這樣的情況,但真正等到徐之南說出來時,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他抬起頭來,看向徐之南。笑了幾次才扯出一個稍微像樣點兒的笑容,對她說道,「如你當初所言,喜歡你是我的事情,跟你無關。」
說到後面,還有幾分氣音,好像已經不堪重負一樣。
「可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徐之南想也不想地說道。
她話音剛落,衛陵就介面道,「就算要一直這樣,那也是我的事情,換而言之還是跟你無關。」
他回答得太快,徐之南的話像是被他堵在了喉間一樣,瞬間找不到安放的地方。兩個人之間升起一陣沉默,有些尷尬,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越發讓人難以忍受。過了半晌,徐之南才低聲說道,「衛陵,你這樣,跟我以前那種情況,根本就不一樣。」
她聲音又低又緩,好像泉水一樣慢慢傾瀉出來,在這種環境下,居然讓衛陵生出幾分安心來,只聽她續道,「陳徵的死,給我的打擊,不知道要讓我什麼時候才能從這片陰影當中走出來。你也看到了,這次事情,讓我......傷心的不僅僅是他的離開,還有我一直堅持的東西。」她一直堅持用法律去捍衛正義,然而陳徵的情況,就是她翻遍中國所有法律條文都找不到一條可以給罪魁禍首定罪的法律。這不得不讓她懷疑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是不是正確,愛人的離開已經讓她難以支撐了,後面還有她被擊得粉碎的理想。這樣雙重的打擊,一般人想要走出來,太難。
「所以,這幾天我甚至會覺得,是當初我沒能及時救下關子衿,老天給我的報復。」人在面對無能為力的困境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將感情寄托在一些虛無飄渺的事情上面,徐之南再堅強,在碰到這樣的事情時也不例外。
「簡單的來講,現在的我,拋開陳徵拋開那些讓我困惑的東西,我......沒有心情也沒能力去接受你的感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來,甚至能不能走出來......我都不知道——」她話音未落,身上就一緊,被對面的衛陵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的臂膀,是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堅定,跟以前的他決然不同。徐之南這才發現,原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衛陵也正在用一種難以察覺的方式成長著,成長成為一個合適的、恰當的、非常優秀的、真正有擔當的男人。
她偏了偏頭,將自己的頭放在他肩膀上,像一隻飛久了的鳥兒終於尋找到休憩的地方,她聽見衛陵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並不認為現在的你和當初的我有什麼區別,我只知道,我喜歡你,像這樣一直喜歡下去。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想喜歡你。」
他的表白,固執著中帶著點兒孩童般的無賴,聽得徐之南饒是淚流滿面卻也忍不住打他。衛陵卻渾然未覺一般,反而更深更緊地抱住了她。
時光將我們每一個人都磨礪成溫柔和暖的人,曾經我們以為用盡渾身尖刺,就能對抗世界,等到經年行路,走過很長一段路之後才猛然發現,支撐我們走下去的,從來都不是那些尖利的毛刺,而是內心真正的柔軟。
過了兩天,徐之南就向單位提出了正式的辭職書。這是她老早就在考慮的事情,公職人員辭職手續非同一般,單位領導和同事也再三留她,但徐之南知道自己不適合這裡。當初只是為了找個安身之所,如今看來,她這天生惹麻煩的性子,在這樣的安身之所里,並不合適。為了避免錯得更厲害,還是先自己提出來,也好及時糾錯,免得將來岔路走到底了,想回頭卻也晚了。
她也沒有重新回到律所,何粵來問過幾次,徐之南都拒絕了。如今的她,早已經失去了當初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勇氣和銳氣,加上因為陳徵的事情,她怕自己的抑鬱症又重新複發,一直不敢給自己加壓力,在辭職之後,居然難得有了空閑時間。
在那天錄的節目開播的時候,徐之南專門去找了一次小林的父親。她在小區的花園裡看到他,和其他幾個老年人坐在一起,滿目艷羨地看著旁邊滿地跑的小孩兒,或許是想到自己的女兒,忍不住潸然淚下,轉過頭去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看到徐之南,他先是愣了一下,頗有些外強中乾地喝了一聲,「你來幹什麼?」
徐之南也不介意,將手上的水果和牛奶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兒,給他示好,「來看看你,順便,有些話要跟你說。」
老林看了看她身後,發現她是一個人來的,站起來「哼」了一聲,到底還是帶著她朝自己家裡走去。
房子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樓梯陰暗逼仄,聲控燈也時亮時不亮,徐之南跟在他身後,聽他絮絮叨叨地說道,「我這房子,一直留著,就是不想將來那天我女兒我老伴兒回來了,找不到地方。要是連我都搬走了,怕是再也沒人記得她們了。」
死者已矣,生者長戚。死去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離開會給留下來的人帶來多大的傷痛。那些過往的記憶,無論歡笑還是憂傷,化作一道道利刃,朝著生者身上刺去,時間久了漸漸麻木,甚至等不到傷口結痂,又會被人被自己重新翻開,鮮血淋漓地展示給世人展示給自己。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提醒自己,還是活著的。
用痛來提醒自己還活著,又是怎樣一種悲哀?
小林家的擺設傢具都還是十幾年前的老模樣,老林笑了笑,臉上居然露出幾分和藹可親來,對徐之南說道,「小孩子走了之後,我和她媽媽也不想弄那些,弄得再好,還不是失去了意義?況且,這地方按照以前的樣子擺著,或許她哪天回來看到,還覺得熟悉呢。」
徐之南將東西放下,走到香案面前,徵求老林的意見,「不介意我給她上柱香吧?」老林點了點頭,徐之南拿起旁邊的打火機,點燃了香。黑白照片因為時間太久的原因,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了,上面少女笑靨如花,彷彿還停留在永遠無憂無慮的青春期中。徐之南看著她,還有旁邊她的母親,忽然就淚濕眼眶。
怪誰呢?命運么?如果不是一切那麼湊巧,也永遠不會有這樣那樣的悲劇。
小林的爸爸在後面補充道,「她的照片,還是當初會考照的呢。一直在說不好看,要重新照......」可惜永遠沒有那個機會了。
徐之南給小林和她媽媽上完香,走到沙發上坐下來,扶手上擺著一個毛絨娃娃,雖然舊,但還挺乾淨的。小林的爸爸拉了張搖椅過來,問道,「你說吧,你想跟我說什麼?」
徐之南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快播了,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翻到那個台,兩人在一片安靜中看完了節目,老林臉上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這就是你想說的?」
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善,「姑娘,我知道你是那個陳徵的女朋友,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受害者的份上,我今天根本就不會放你進來。怎麼?你這是在怪我,不應該把事情揭穿,不應該把真相告訴大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