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she--艾格峰
第四十八章:she—艾格峰
同顧青巒告辭離開顧宅之後,霍靈均就回到他擱置在顧宅院外路旁的座駕內。
日暮西斜,殘餘的日光透過車窗打在他身上。
讓他整個人被勾芡上一層暖色光暈,顯得肩寬腰窄的他更為俊逸,溫潤的好像那些微光是從他身上散出來,而不似天光鍍上去的一樣。
適才同顧青巒的對話在他的腦海里一幀一幀的回放。
顧青巒這幾年待他一向不錯,從來沒苛刻過一句話,也不曾冷淡疏離,是真正的親近。
所以他也不吝嗇光陰,有時間就過來陪顧青巒寫寫字,下下棋。
連顧棲遲也對此心知肚明,不然不會每次顧青巒叫她回去,她都想辦法拖上他一起。
那些話應該最先告訴顧棲遲……
他微有些後悔,這個第一人,如今成了顧青巒。
顧青巒雖然愛護晚輩,但卻也有著和其他顧家人一樣的執拗,輕易難以改變自己的想法。
來之前他還以為顧青巒這個關卡會很難過,沒想到最終過得這樣容易。
遠比去顧時獻那裡輕鬆。
他沒費一兵一卒,顧青巒已經如了他的意。
他掏出手機,修長的手指翻飛幾下,給顧棲遲發去訊息。
告訴她老爺子這裡萬事ok,已經搞定。他要回霍家一趟,晚些回去。
還沒點火發動汽車,幫忙查探墓地情況的他的老同學兼合作夥伴應耘來電。
霍靈均接了起來,應耘又清又潤的嗓音即刻便入耳。
應耘開口直入正題說及墓地的事情:「阿均,清河山墓園的環境很好。我今天親自去看過,弟妹應該會滿意。」
霍靈均嗯了一聲,注意到應耘話里反常的地方。
他和應耘相識的時間比同左丘更長。
左丘因為妹妹霍之零的關係而接觸頻繁,和應耘則是因為相投的志趣而越走越近。
成立深藍色這個極限運動在線俱樂部的時候,他們還是在英國睡月租公寓的學生。一起充斥激情運作了幾年,他進入娛樂圈之後,深藍色都是應耘在打理,他手中握著的只剩原始股。
年少時的男孩子,將兄弟情看得甚至高於愛情。
左丘讓他失望,可他並不會因此就猜忌應耘。一起走過那麼多年,否定他等於否定自己的青春。
深藍色從最初的非盈利性網站,到如今的融資上市,這期間應耘付出的心血,遠非一朝一夕可擬。
應耘雖然一向講義氣對朋友兩肋插刀,但這件事情並不需要他親自跑去城郊的墓園一趟。
何況應耘事務繁忙,行程一向緊湊。
應耘平日又是寡言清冷說一不二的個性,這幾年訓練出的手下辦事高效認真足以令人放心。
不需要應耘百忙中親自確認。
再說墓地那種地方,若非有親有故長眠,沒有人會無事前往。
應耘在國內沒有親人,兩人的朋友圈幾乎是重合的,也不曾有人早逝。
再加上應耘定居n市這半年時間,除了工作幾乎沒有個人生活。
也不存在去清河山探望故人順帶幫他考察墓地的情況。
應耘的反常,讓霍靈均在此刻只能自動地聯想起那一個人。
他也沒遮掩自己的猜測,直接問應耘:「還是見過路染了?她給你什麼刺激了,讓你一大好青年青天白日的往墓地那邊跑。」
冷情如應耘,這一刻竟然真被他猜中默聲數秒。
路染這個名字,經年累月之後,對他的殺傷力依舊很強。
這可真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認知。
隔了幾秒,霍靈均才聽到應耘微失冷靜的聲音:「那麼多年沒見,難得正面撞上了總要敘下舊。你知道,我和她有仇。」
念舊才能敘舊。
應耘和路染的曾經,也是霍靈均全程目睹過的曾經。
霍靈均無法想象他們二人敘舊的場面會有多激烈。
他沒見到應耘本人,卻隱隱覺得應耘此刻應該是掛了彩。
路染當年在留學生圈子裡是聞名的高嶺之花。
她和應耘相愛之前,兩人就是人盡皆知的冤家宿敵,每次見面都吵得你死我活,無視對方性別恨不能幹架大打出手。
後來應耘以身犯險攻下她之後,兩人身份轉換成男女朋友,這種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直接演化為更進一步的肢體衝突。
他們不像任何一對正常的戀人。
連接個吻,應耘有時都能被路染咬出血。
可應耘甘之如飴。
那個時候,沒有人相信冤家應耘和路染真得在一起了,除了他霍靈均。
畢竟除了他之外,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見過應耘對著一張照片傻笑一整天,且自言自語一天過得太快。
路染踹了應耘離開倫敦回國之前的那段日子,幾乎每日都和應耘肉搏見血。
他每日見到應耘時,都能發現應耘臉上或者手上新添的傷口。
這段情來勢迅猛,卻也燃盡地迅疾。
曇花一現般的速度,讓人驚愕嘆息。
路染告訴他們要跟著一個富商回國的消息時,還是他陪著應耘去揍了那個人近中年的男人一頓。
少時熱血。
那架打得對方不成人形,他們也狼狽之極,鼻青臉腫的看不出本來面貌。
路染不知跟那人說了些什麼,對方沒有起訴他們故意傷害,可應耘到底也沒能留住路染,反而收穫了一張路染臨行前送出的結婚請帖。
霍靈均從那一刻起,才知道平日嘻嘻哈哈的師姐路染是個狠角色。
狠得下心傷害應耘,且要傷得徹徹底底才肯罷休。
分明是做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
那一傷讓應耘沒了路染這些年,再也不敢輕易觸碰愛情這個東西。
霍靈均始終記得路染帶著那張耀眼的臉龐,最後一次光鮮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將那張結婚請柬塞進應耘手裡的時候,對應耘說過的那句話:「回國觀禮吧,我們好過一場我也沒送你什麼。到時候我捧花就不扔了,直接送給你,就算是分手禮物,祝你早日遇到和我這種極壞的人不同的好姑娘。」
她那時說得無波無瀾,聽者如霍靈均卻覺得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何況當事人應耘。
路染離開之後,他為了讓陷入深度思考將自己封閉起來的應耘恢復生機,替應耘報名登山隊的月度活動。
在那年夏天,兩人跟著一些校友一起,開拔到具有歐洲三大險峰之稱的瑞士阿爾卑斯山的艾格峰北坡。
他寄希望於這陡峭崎嶇的天險,這近兩千米的石灰岩壁能喚起應耘身上的野性,一掃應耘當時的頹廢。
征途漫漫。
艾格峰的北坡以難以征服著稱。
應耘沒有承路染的「吉言」在這次征途中遇到他的好姑娘,霍靈均卻在艾格峰下,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後來成為霍太太的姑娘——顧棲遲。
那時的他和應耘臉上還掛著此前打人時留下的傷。
一個眼圈上的淤青沒散,鼻樑還粘著ok綳。另一個側臉破了皮,眼角劃破充血腫的變了形。
和正常的他們相比脫了形,完全不似同一張臉。
只能隱約看出原本英俊的輪廓,但並不分明。
往北坡攀得路途太過艱險,很多人帶著雄心壯志而來,卻喪氣而歸。
更有無數前輩將生命留在了艾格峰上。
他們置身中段暫歇的時候,領隊那裡收到前面的探險隊遭遇滑坡有人遇險失聯的消息。
霍靈均雖敬畏雪山,卻從不會勉力而行。
突變的天氣來襲,原本他們打算折返,聽聞這則消息后很多人卻躍躍欲試試圖參與救援。
生命的力量和自然相比太過脆弱,不值一提。
缺少更為專業的指導和設備,僅帶著一顆熱血的心不能成事。
無法確定失聯人員的位置。
眾人焦灼了數小時。
就在大家的分歧愈演愈烈的時候,臨時駐地外的漫坡上,突然遠遠地現出了兩個從風雪中走來,略顯狼狽的身影。
沒有遇到之前,霍靈均並不相信人真得會在片刻間鍾情於另一個人。
他此前的認知里,覺得這無比荒謬。
可原來世上真得沒有絕對一說。
那時霍靈均尚不知姓名的顧棲遲,全身置於厚重的登山服包裹下,甚至連性別旁人乍看她都無法分辨。
她雖高挑,但身形畢竟還是稍顯瘦弱。
後來大家覺得神奇。
那樣惡劣的環境下,她竟然能半拖半背著自己扭傷的夥伴,走那麼遠的路。
那天的風雪不大,卻自此刮亂了霍靈均此後的人生。
不止是他,後來在大本營內,顧棲遲扒掉厚重的衣物露出的那張寵辱不驚、冷靜理智又美好如畫的臉,驚艷了一眾登山者。
這本身是一個鮮見女子的領域,何況她無畏地搭救了自己遇險的夥伴。
他們驚艷。
為她的冷靜,為她的勇敢,為她的鮮妍好看。
而那時的霍靈均,著實狼狽到和英俊無關。
大本營里最後那晚,他在眾人聯歡的時刻,從同來的德國同學那裡搶到了話筒,破天荒地唱了一支歌。
後來應耘還笑他年少懵懂、純情、含蓄。
他並沒有追過人,並不確定應該怎樣向人表達好感。
可他的一生過得歷來清楚明白。
遇到自己喜歡的,就去爭取。
遇到自己喜歡的,不能錯過。
這一生,他鮮少開唱。哪怕後來進入娛樂圈,也只為一部電影唱過插曲,還是在音樂總監的數度相勸下才接下。
他的嗓音歌唱的時候和平時說話不同。說話時清潤,唱歌時更加磁性低淳。
那夜的歌,也讓營地里的眾人念念不忘。
幾度當做談資寫在旅行日記里。
ican'(或許,她是那張容顏,讓我難以忘懷)
(是一縷愜意,令我唏噓不已)
……
……
isurvive(或許,她是我存在的理由)
thewhyandwherefori'malive(是我活著的原因和路標)
i'llcareforthroughtheroughandrainyyears(是我要精心呵護走過風雨的伴侶)
mei'ars(我要珍藏她的歡笑和淚水)
irs(當作我永生的紀念)
be(不管她身在何方)
aningofmylifeisshe(我生命的意義永遠是她)
擱置下話筒那刻,他向著正應付一眾白人青年男子攀談的她走過去。
目標明確,不想要留下遺憾。
也許是他同樣身為黃種人的身份引起她的注意,他剛走近那刻,她竟然猛地從座位上起身微踮腳親上一米九多的他的唇。
她的氣息里夾雜著明顯的酒氣,甚至舌尖還裹挾著滴酒送進他的唇齒之間。
對酒精毫無抵禦力的他,在她突然的侵襲下漸漸失去清明。
他記得醉倒前聽到那時她對眾人說得話:「我只對黃種人有興趣。」
哪怕是一張略顯浮腫的黃種人的臉,她也能親下去。
她用他抵擋了眾人侵襲,他卻無法抵抗酒精,在那麼重要的時刻,醉倒了過去。
再醒來,她和她的夥伴,已經離開。
他所知的所有訊息,僅僅是其他人探知來的——她是中國人。
真是令人欣喜的巧合。
後來他回了國,進入娛樂圈,站在一個無比顯眼的地方。
後來她竟真得現身,還在這同一個娛樂圈裡。
他此前從未奢求終身伴侶和自己的愛好追求高度契合,到那一刻,卻開始感激上天厚愛。
他曾數次試探過顧棲遲關於當年那含糊的一吻,關於那首歌。
可他也挫敗的發現,顧棲遲對此印象全無。
雪山是他的幸運所。
和路染的那段往事,卻是應耘忌諱的過去。
那一年,對他和應耘而言都意義非凡。
一個被逼告別,一個懂得爭取。
霍靈均知道應耘放不下,不然不會在寫源代碼的時候,一堆符號裡面突然冒出路染的名字。
應耘自稱犯賤,可感情這東西,一向冷暖只能自知。
每個人都聽過很多道理,每個人都見過無數心靈雞湯,可真得身臨其境,卻無法妥帖地處理好一切,遍地狼狽。
當年的事情路染斷的決絕,可總讓人覺得蹊蹺。
那時的應耘自信,反覆對他提及:「分手是真要分,喜歡也是真喜歡。」
應耘相信路染有苦衷,說得多了,連他都跟著應耘信了。
他在想方設法人海中尋找雪山上眾人訊息的時候,應耘也曾經回國尋找路染探知究竟,可很快又隻身返回倫敦,什麼都沒對他說起過,好像真得看到了讓他死心的事情,真得接受了分手這樣一個結果。
霍靈均將自己從回憶里拔/出來。
那短短數個月的時間,真是一次人生洗禮。
應耘聲音清冷,淡淡地,繼續說:「我今天跟了她一路」。
那些最基礎的事實他在雇傭的徵信社那邊都能拿到,可他並不知道路染當年在愛正濃的時候,利落瀟洒地捨棄他的真正原因。
這是一個死結,如若無解,他便無法走出過去。
始終會耿耿於懷。
他的聲音帶些苦澀:「她去了清河山墓園」。
「她走了之後,我去她駐足盯了很久的墓碑前站了一會兒。」
接下來的話似乎對應耘而言有些艱難:「墓碑上只有三個字——小麥穗。」
他的尾音有些抖,經過幾個小時,平復下去的心境再度不斷地叫囂:「阿均,直覺告訴我,埋在裡面的,是我的孩子。」
「我會離她遠一點」,他頓了一下吸了口氣,「如果真是這樣,我怕我會忍不住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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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噓過後,霍靈均沒能用言語安慰應耘,這並不是他所擅長的事情。
等到驅車抵達霍宅,已經將近黃昏。
《南娛周刊》登出負/面/新/聞的第一時間,霍岐山就致電讓他滾回家。
因為遲歸年的離世,他拖了又拖,已是不能再拖。
從他支持霍之零追尋自由離家而後她慘死於車禍,他和霍岐山已經很久沒能正經地說過話。
霍岐山多年養成的強硬作風是指點他應該怎麼做,哪裡做錯。
而他則會堅持自己的選擇。
誰也不曾退讓。
一進門,就看到母親紀傾慕在客廳內看書,她乍見到他還有些驚訝。
「你爸在樓上的會客廳。」紀傾慕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勸霍靈均回去,避免和霍岐山正面相撞。
她眼底的擔憂流露地很明顯,霍靈均看到便安撫她:「我會注意分寸,不會和他正面起衝突。」
「您放心。」
紀傾慕見他走到身前也便起身替他接過他搭在臂彎上的風衣,順便關切地問:「棲遲母親的後事怎麼樣了?舉辦儀式的話,我和你爸爸一定會出席,有任何需要,記得都聯繫我們。」
「我知道了媽,有任何進展,我會通知你們,不會讓你們被動失禮。」
他邁步向樓梯走過去,突然又頓下步子,對紀傾慕微微一笑,眼底含蘊:「您以後有時間,多給棲遲做些好吃的。」
他鄭重其事,姿態誠懇:「媽,我的也是她的。媽媽沒了,她很在意。您多幫忙分分心。」
「好讓她想起母親這個詞,不都是沉重的東西。」
紀傾慕沖他擺手催他上樓:「知道了。和你一起疼你老婆,為你我也會很認真地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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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岐山明顯不似紀傾慕般好說話。
霍靈均屈指扣了三下,而後推開會客廳的門。
一進門,首先迎上霍岐山扔過來的一個瓷杯蓋。
他在躲還是不躲間猶豫一秒,最終還是眉骨硬生生地扛下來驟然撞擊而來的力道。
霍岐山緊接著摔在他面前一堆雜誌:「還認識字吧,讀讀看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紀傾慕還在樓下,霍岐山嗓門這般大,霍靈均為免引起紀傾慕的擔憂關了門。
還沒回身,霍岐山緊接著便冷嗤了一聲,霍靈均還沒來得及轉身再度面向他,就感覺到磚頭一樣大小的詞典撞擊向後背。
霍岐山與人交流的方式,還真是直接粗暴。
他沒說什麼,把霍岐山扔向他的未碎的瓷杯蓋和雜誌以及詞典都慢條斯理地撿起來歸攏好,重新遞到霍岐山身前:「能當子彈往外射的物件不多了,您省點兒用,像這詞典可以一撕兩半砸兩次。」
他還嘆了口氣,往霍岐山身側坐。
霍岐山搭扶在桌面上的手青筋暴起,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好像剛才那些也僅僅是前奏。
霍靈均又站了起來,看了眼霍岐山,搖頭問:「打人能不打臉嗎?被你媳婦看到這傷,有損你仁愛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