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能進琬兒之眼的,必然是有才之輩,趙公子是個武官,居然也會出現在此,趙某不禁有些好奇。」陸遊說得客氣,但真正的用意是知道趙士程從未以文才出名,居然還敢和才女唐琬走得這般近,他便要讓這趙士程自慚形穢,他故意不給趙士程開口的機會,又逕自續道:「陸某於會中與諸友談詩論道,自是樂不思蜀,只怕趙公子身為武官,無法明白這其中之樂趣吧?只怕我們所言之物,趙公子也是聽得頭大如斗,如墜迷霧啊。」
「是啊是啊,文人的宴會,武人來攪和什麼呢?」
「該不會是由樓下跑上來的吧?這迎風閣怎麼搞的,咱們文人的聚會,竟讓一個武官闖了進來?」
在朝廷里,文官與武官是對立的,而且鬥爭得厲害,這股風氣自然也擴展到民間,所以文人特別瞧不起武人,武人也不見得會給文人好臉色,而像趙士程這種表面溫和卻有錚錚傲骨的,就更不會忍氣吞聲了。
唐琬聽得面沉如水,只覺得陸遊這個人不僅遇事優柔寡斷,氣度好像也不怎麼樣,不過這次她倒是沉住了氣,想知道趙士程會如何反駁,當然,如果他能直接一腳把陸遊踹飛出去,她會更欣賞他。
面對陸遊的刁難,趙士程只是淡然一笑,好整以暇地問道:「諸位士子在這裡談的是什麼詩,論的是什麼道呢?」
「談的自然是千古名詩,論的便是人生大道。」陸遊自信十足地回道。
「那麼,你們數載寒窗苦讀,為的又是什麼?」趙士程又問。
「為的是一朝及第,入朝為官,屆時澤被蒼生。」陸遊說得鏗鏘有力,得到在場士子們一致讚賞。
「說得好!」趙士程隨即話鋒一轉,「既然諸位士子最後的理想是入朝為官,澤被蒼生,卻在這裡談論千古名詩,探討人生大道,請問這些名詩與大道,對百姓實際上有什麼幫助?對社稷有什麼影響?又如何能澤被蒼生?」
「這……」陸遊被他這麼一辯,頓時語窒。
「所以清談是於事無補的,做人還是要實際一點。不管文人還是武人,能造福社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趙士程輕飄飄的補了最後一句,還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兩個男人一番針鋒相對,顯然是陸遊完敗,趙士程的見地無懈可擊,等於他一個人正面迎戰了所有文人,還打得對方落花流水,唐琬聽得雙眼泛光。人才啊!這趙士程簡直是個人才,兵不血刃就讓陸遊灰溜溜的,她終於知道趙士程為什麼給她這麼好吃的感覺了,他的特殊專長就在那腦袋瓜里啊!此人機智反應根本是一流的,有這樣的隊友,還怕別人算計嗎?他不要去算計別人就不錯了。
此時聚會的主人孫廷才才急匆匆的跑過來,他方才在另一角與人談話,此時才知道這裡起了點衝突,不過他來得太遲了,除了趙士程仍像棵孤松般出眾傲立,其餘以陸遊為首的文人,個個都是臉色古怪。
孫廷才聽了小廝的說明,知道來龍去脈后,從小廝手上拿了一隻酒瓶,走到趙、陸兩人之間,八面玲瓏的打著圓場,「唉呀,諸位都是國之棟樑,是在下招待不周,怎麼讓大伙兒站著餓肚子呢,看來你們都在怪我呀!來來來,喝酒喝酒,西面靠窗之處備有點心,還請諸位移駕,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氣氛終於熱絡了點,沒有人覺得孫廷才會與趙士程認識,就算趙孫兩人有所交談,大多還是認為孫廷才只是為了息事寧人,解決趙士程這武官不請自來的事。
不過陸遊卻沒有臉再待下去了,他本想招呼唐琬一同離開,卻找不到她的人,他猜想,自己方才與趙士程交鋒落了下風,她或許因此不高興先走了,所以他二話不說直接向孫廷才等人告別,急急忙忙的想回去安撫佳人。
「德甫,你怎麼會和陸遊杠上的?」待眾人散去,孫廷才忍不住好奇地向趙士程打探,連手上的酒瓶都忘了要放回去。
「孫兄,我只是看不慣那陸遊……呃……占著茅坑不拉屎。」趙士程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句粗俗的話最符合眼前狀況,雖然唐琬聽了可能會不太高興。
「占著茅坑……噗!」孫廷才略微一想才懂,差點沒笑岔了氣。「你這武官里的異類,平常看你滿正直的,沒有文人的迂腐,想不到一開口卻是語出驚人,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居然是為了唐姑娘。」
他在文人之中還頗有地位,與趙士程算是誤打誤撞成為摯交,他自然很了解這個一點武功都不會的武官朋友,趙士程心性確實溫和正直,在朝堂也甚少與人交惡,想不到今日竟為了一個女人,和陸遊杠上了,一點都不符合他的作風。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孫廷才搖頭嘆道:「唉,唐姑娘未嫁之時,在我們這個圈子可是仙女般的人物,如今她與陸遊仳離,雖然聲名有損,但士子中對她虎視眈眈的人仍舊不少。只是陸遊就像你說的,那個……占著茅坑不拉屎,所以大伙兒即使氣憤也無從說起,畢竟陸遊才學出眾,家世又殷實,會試之牆對他而言如同薄紙,未來必然入閣陞官,平步青雲,沒幾個人願意去惹他。」
「那就走著瞧吧。」憑趙士程宗室的地位,也不太把陸遊看在眼裡。「陸遊雖然文才高絕,不過還不是個官,不足為慮,橫豎我就是看不得唐姑娘受委屈。說不定明日京城大街上,還會傳頌著『趙士程力挫陸遊於迎風閣』的小道消息呢。」
「你這傢伙平時不顯山不顯水,現在突然來了這麼一招,原來還能替你們迎風閣拉生意?陸遊與唐琬被你這麼一攪和,文人武官爭風吃醋,誰都想來看看這個陸遊首次吃癟的地方啊。」孫廷才不是笨蛋,腦子一轉突然懂了趙士程的用意,笑罵道:「你掛這承宣使一職真是浪費了,當官當得普普通通,事實上心力全放在做生意上頭,若是放你去邊疆,估計你能把整個大金國給買來。」
他怎會不知曉趙士程那點小毛病,趙士程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省到了極點,雖然表面上一派文質彬彬看不出來,但這傢伙又不用上朝,卻天天到皇宮視事,看起來是勤奮,事實上根本只想在宮裡蹭幾頓免費的飯。
不過也難怪趙士程小氣到令人髮指,他的父親趙仲湜是個莽夫,只知打仗不知開源節流,犒賞屬下又是大手大腳;而趙母名門出身,也從不在意金錢,以為坐在廳堂里,錢就會自個兒從天上掉下來,更不用說趙士程上頭還有十個哥哥,不是派駐在外就是坐鎮邊疆,十個武官十個錢坑,家裡的事根本鞭長莫及,偶爾還會來信回家哀嘆軍備困窘,若不是有趙士程做生意還算有一手,硬生生撐著,他趙家即使是宗室也要垮好幾次。
「好說好說,不過奉承我是沒有折扣的,而且孫兄,你可要多吃點,在我這迎風閣,沒吃完尚稱完好的食物,我可要打包回府的。」趙士程大笑而去。
孫廷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連忙想回去招呼賓客,原本順手要將手上酒瓶遞還給小廝的,但回頭一想趙士程那傢伙之小氣,便仰頭咕嚕嚕地喝乾了瓶中的酒。「哼!這酒老子可是付了銀兩的,沒喝還會被你收回府,不喝白不喝!」
文人的聚會總是在意形象,雖然孫廷才準備了許多美食,眾人也只是淺嚐即止,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風花雪月,高談闊論,之後再微醺施施然而回,大有魏晉名士之風。
只不過這次聚會文人之首的陸遊先行離去了,其他人似乎也失了勁頭,氣氛差了不只一點,最後草草解散,孫廷才也只好苦笑著送客。
一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不會再用餐,精打細算的趙士程開始打包食物。
這些大多數原封不動的食物,基於不浪費的原則—其實只是捨不得那些食物被扔掉,他都會帶回府為府里的人們加菜,這樣,府里的膳食費不就又能省下一點了嗎?
於是,趙士程拿了兩個食籃,面不改色的先將桌上那十隻大伙兒連碰都沒碰過的烤雞給收了,想來也是,這種人人講求氣質高雅的宴會,擺幾隻烤雞隻是為了撐場讓菜色增光,誰會真拔只雞腿來啃,弄得整張臉油膩膩的……
才腹誹到這裡,他突然發現帘子之後似乎站了個人,他不解地走了過去,掀開一看—
「唐姑娘?你還沒走?」趙士程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唐琬,他作夢也沒想到會看到她這個德性,她右手拿了只已經被啃出幾個缺口的雞腿,一張小臉油膩膩的,像只貪吃的小花貓。
人贓俱獲,唐琬顯然也嚇了一跳,一口雞肉塞在嘴裡,捨不得吐出來,一時間卻也咽不下去。「啊……」她完全想不到理由解釋自己的糗樣,可以認真回答老娘就是想吃肉肉肉肉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