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梅雪相映
自旋靖王壽宴之後,吟婉將自己日日悶於王府之內足不出戶。起先是因為心中煩悶不願出門,後來朝中傳出了西南邊境遭外敵侵犯的消息,靖王爺日漸繁忙,樓林率軍遠征西南,一連串的事情,擾的吟婉近幾個月以來都打不起精神。
轉眼之間,已至寒冬。除去靖王府的內院,京城四下都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吟婉輕伏在窗前,單手支著下顎,若有所思的望著院中的梅林。
腦海當中不斷浮現著一個巍然立定的身影,還有一抹融化冰雪般的笑容……
他不同於京中的皇親貴族,他們是天生擁有著一種貴族感,平時風光八面靠的是貴族的頭銜與傳承下來的血統,實則即便是骨髓之中,都充滿無邊無際的束縛。
而樓林的光芒,來於他自身的內部,他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盡顯奔放,讓人感覺他一顆心,如草原上的雄鷹般高傲自由。他散發出的威懾,是他所有真實的經歷與穿越過生死的累積,只屬於他一個人。
可是,樓氏一族是父王的政敵,她又當情何以堪……
權勢,地位,難道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
黯然之間,鼻尖上卻忽地一涼,她緩緩仰首,見天空中不知何時居然飄起了細細的雪花,點點冰涼,觸手即化。
看著徐徐晶瑩在空中飄飛,落入梅林之中,樹枝上的點點紅潤經雪色一染,立時剔透起來。白裡透紅,還真是美景如斯,淡雅至極。
理了理心中煩亂的思緒,望著滿園的如畫仙境,吟婉的眼裡泛起一絲得意。
京城之中,沒有人可以比她更早看到梅花開放,更沒有何人的府上,能種下這滿林絕景。
見丫鬟們在梅花樹間穿梭,手裡拿著剪刀,嬉笑打鬧,歡聲笑語,吟婉便也開心的笑了。轉身步出房門,向林間走去。
丫鬟們看見款款而來的吟婉,竟都微微怔住,如綢黑髮,勝雪肌膚,貌似寒梅,傲氣天成,顧盼之間流露出的萬種風情,哪裡還是這白雪紅梅的平凡美麗能夠相比較的。隨即揚起一陣由衷的讚歎之聲:「小姐真的是美若天仙啊。」「小姐您是不是這花仙轉世啊?怎麼會美成這個樣子啊!」
聞言吟婉忍不住輕笑出聲,「你們這群臭丫頭,不乖乖剪花,學會開起我的玩笑了?是不是小姐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好好修理你們了?」話音落地,又是惹起一陣歡笑。
「果然是清香淡遠,動人心懷。」
嬉鬧被打斷,吟婉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咦?這個人……彷彿在哪裡見過?輕皺起眉,努力思索,一時之間卻又是怎麼都想不出來。
凝神細看,感覺他周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一舉一動之間自然的流露出高貴優雅,料定此人必不是平常之輩,轉而淺笑開口,「公子也喜歡梅花嗎?」他走近吟婉,竟如戲謔般開口:「我說的,可不是梅花。」
輕揚起眉角,抬起頭看向他,如玉般溫澤的面容上竟掛著一絲玩味的笑,眉宇間似乎透出一股靈光,這等場景,怎會如此熟悉……
見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他便隨手摺下一截梅花,放在鼻間輕輕的聞了聞,彷彿漫不經心的隨口道:「莫不是郡主已經忘記了,這梅林原本可是我的。七年前我親自派人從宮中將這片梅林移到郡主府上,郡主不記得了嗎?」
心裡徒然一驚,脫口而出:「原來是你,難怪我覺得似乎與你在哪裡見過。」他仍是不改嘴角那一絲玩味的笑容,「郡主今時可算是長大了?當日郡主親口承諾之事,想必還沒有忘記吧!」吟婉一時愕然,愣在當地,當日之話不過是一時信口開河……
「旋靖王在軍中最是重信義之人,郡主身為人女,言而無信之事,恐怕是做不出吧!」
見吟婉似乎根本不打算承認當日之言,心裡生出一股淡淡的惱怒,他仍是無謂的笑,可說出的話語當中,已然含了迫人的成分。
吟婉飛快地在腦中盤算,想不到當年為了得到這片梅林胡亂許下了諾言,今日他竟然找上門來了……
「沒想到公子還記得那玩笑話。」狀似無辜地吟然一笑,她打定主意要賴個一乾二淨,反正當日之事也無旁人做證,她就是不承認,看他能把她怎麼樣。
「呵……」聽不出波瀾的笑聲,讓吟婉不自覺的渾身一顫。他看向她的眼神,卻更顯深邃。面色絲毫不變,語氣卻頃刻間滲出陰冷,「郡主把這當成玩笑話?」
他一眼見到便喜歡到不得了的小妖精,被他在朝堂之上戲謔的有些不高興,宴席半路跑掉,他擔心她會出意外,便派人跟著她。沒想到她竟然一路跑到了自己的梅林之中,最後還妄想用一個甜美的笑容迷惑他,騙走那片梅林。他趁機誘她許下諾言,知道她一定會將當日之事拋之腦後,但可惜,他已經銘記於心。此刻她還在做著表裡不一的功夫,對自己笑著。這樣就想賴掉了事,想都別想。
感到他的逼迫隱隱之間瀰漫開來,吟婉裝作若無其事地抬首相望,視線掃過他綉著金色祥龍的墨色衣襟,和那隨風揚起的玉色冠帶,暗思著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忽瞄到他揚起的唇線,竟是噙著淡然的笑,這笑卻又溫和至極。
「吟婉,你以為你不承認,這件事情就能當作沒有了嗎?」清潤的聲音飄於耳旁,他仍是戲謔般的盯著她,隨意彈掉手中的梅花,「只要我還沒忘,當日之事就不算完。」
名字被他喚出,吟婉感覺自己的身子僵硬起來,明知是自己理虧,卻又不願就此服輸,正欲開口狡辯,靖王卻徒步踏入後園,一眼看過來,被眼前景象止住腳步,疑慮般開口道:「太子怎會在此……?」
轉眸看向眼前之人,卻見他態度徒然轉變,頃刻之間眼神變的冰冷嚴肅,笑容雖不減,整個人卻好似蒙上了一層寒霜。
望向靖王,語氣卻很是親和,「鴻蕭擅自到王爺府上,事先沒能知會王爺,還請王爺海涵。」靖王爽朗一笑,大步向前,「方才管家向我稟告,說是門口侍衛接了宮中的令牌,我一時之間還真沒猜出來是誰,原來是太子駕臨。」
急急看向她的父王,正想讓他幫忙解決掉眼前的大麻煩,沒想到太子竟脫口而出:「王爺,我是為一道已經擬好的聖旨而來,明日父皇便會昭告天下,立郡主為太子妃。而我今日實在是因為久聞郡主傾城絕色之貌,一時忍不住來看看自己即將過門的妻子,還請王爺不要見怪。」說完他轉頭看向面色突變的吟婉,眼中又出現戲謔的光,嘴角同時浮現出那若有若無的笑容。
事發突然,吟婉還沒有完全反應出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自己竟是錯失良機,被這可惡的人搶先了一步。餘光撇見靖王微變的臉色。心中一顫,轉眼直視太子,斷然道:「我不嫁。」
看到吟婉的臉上明顯有了些許怒氣,鴻蕭對這樣的效果很是滿意,強忍住大笑出聲的衝動,即而用極輕的語氣,緩慢的語速,說了一句看似溫柔,卻不容她再有任何辯駁的話。
他含著笑,幽幽的說道:「郡主若是抗旨,一是先失信於人,連累王爺威望。二是,抗旨之罪,誅連的可是你整個赫氏家族,如此重責,郡主打算如何擔當?」
倒吸一口涼氣,旋靖王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態,這才體會到太子真正的高明之處,笑裡藏刀,處處拿捏七寸之脅,表面上是對著吟婉的一句話,實則卻是說給他靖王爺聽的。
在他旋靖王府之內,自己的女兒卻要受制於太子,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說明問題。
太子明顯是想告訴他,即使他赫氏一族勢力再大,也是天子之臣。既是臣,便要屈尊於君之下。
而他由何嘗不知,現今局勢,赫氏若與朝廷對抗,至多是兩敗俱傷,從而成全了樓王一族。而且自立國以來,赫氏與皇親聯姻之事比比皆是,自始都是聯合為一派對付外黨。他旋靖王在現今朝野之中論勢力,論根基,論威望,皆是無人可比,又豈會不明白這樁婚姻的真正用意。
十年之前,壓住皇族獨霸朝野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之事,可這十年中,除樓氏崛起之外,皇族還出了個鴻蕭太子。
自鴻蕭蔘政以來,先是平衡了兩方軍權,讓他人無處插手。接著暗中培養出一批身手不凡的護衛,將右宰相暗殺,引出禁軍,逼的數十位藩王主動放權。最後獨斷朝綱。從表面上看,京中兵權仍然控在他靖王手中,邊關之軍也由樓氏父子掌握。可實際上,太子步步為營,處心積慮,早已將內衛勢力一點點磨平,他一王府之力,怎能與一國相比?而幾年之前,太子一把大火,將湘山化為灰燼,樓氏暗線兵馬被他一網打盡,實力大不如前。因此這些年來,兩大家族表面風光雖不減當年,其實勢力早已被太子逐漸削弱。
這一筆帳,靖王爺心裡自然非常清楚,只不過,不曾與鴻蕭正面交鋒過,對他深如幽潭的心思,出人於意料之外的手段,並沒有切身的體驗。
但是,此時此刻,這個談笑之間便可力挽狂瀾,將權術玩弄於鼓掌之中的人,不惜與他正面相脅相迫,為的,竟只是為了娶他的女兒為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