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葉嵐
不知道是約定俗成的慣例，還是經過研究得出的結果，反正歷來機場等候室的大屏幕放映的東西除了廣告就只有一些短得很的視頻，只差寫上「隨時可以走」五個字了。
現在大屏幕放的是當下最紅的偶像組合max的最新單曲的mv，因為是偶像組合的緣故，就算沒有音樂，光看畫面也賞心悅目。就算這樣，觀眾也從mv前面耳熟能詳的作詞作曲人里知道這支歌絕對差不到哪裡去。
max的最新單曲打的是魔幻的概念，許辰不懂這些，只覺得光是前奏都很像外國大片，等到組合成員依次亮相，他才發現原來講的是一個愛情故事，只是大概是為了照顧低齡女粉絲的心情，女主角一直隱隱綽綽地沒出場。組合里的幾個青年穿的像中世紀的奇幻大片，看起來五官比較柔和的兩個扮的是精靈，一個臉上有混血痕迹的青年是狼人的樣子，還有很會跳舞的那個青年看不出是什麼……
葉嵐的臉驟然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許辰本能地退後兩步，不管看了多少次這個mv，這樣猛然拉近的大特寫，和葉嵐就算臉把整張屏幕佔住都挑不出瑕疵的完美五官，還是讓人驚心動魄。
葉嵐的臉足足停留了幾秒，拖著箱子路過的幾個女孩子都湊在一起低低地發出遇見男神的尖叫起來，大概是max的粉絲之類，還有早就等著這一幕的女孩子拿出手機來拍，許辰聽見她們在說：「竟然在這也能看到嵐……」
max組合里的人都有英文名，比如混血的那個是karl，還有隊長那個好像叫ruo，唯獨葉嵐，到哪裡都是一個嵐字，尤其這一章專輯他是主角，所以每次許辰經過學校外面那個音像店都像做賊一樣，不敢瞄櫥窗里滿滿的嵐字。
好在他學的是建築，班上女生少，僅有的幾個也非常理智，沒有人上課討論明星，不然他大概連課都沒法好好上了。
親戚里有個明星對別人來說也許是好事，可是許家人卻很有默契地對這件事避而不提，連二叔家那個上初中的小女兒也沒鬧著要葉嵐給她帶簽名，只是每次過年的時候都好奇地盯著鶴立雞群的葉嵐看。平時大家夸人長得好看，會打扮，都說像個明星，然而真正的明星日常卻穿得像個模特——葉嵐初中忽然躥高，現在已經超過了一米八，臉長得漂亮，身材也已經渡過高中那段因為營養不良所以瘦得跟骨架一樣嚇人的階段，往後不管穿什麼衣服都基本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簡直無可匹敵。
但許家人卻不覺得賞心悅目，反而覺得如芒在背，哪怕是除夕夜吃團圓飯，有葉嵐在，連聊家常都覺得不能隨心所欲。
他們當初對葉嵐的媽媽太差了。
雖然葉嵐如今已經長大了，算是闖出一片新天地，而且他性格冷，平時話少，也似乎不很記仇。許辰畢業的時候，他直接送個外星人的電腦，許辰是學建築的，對電腦的配置要求高，所以知道這電腦價格，不太敢收，何況那時候葉嵐也跟他半年沒說話了。
其實要是許家人願意巴結的話，不是沒有好處，就算葉嵐沒把他們當親人，偶爾給點什麼也都是奢侈品。但許家人雖然不善良，卻非常有「骨氣」，當初他們排斥葉嵐的媽媽，也是覺得她私生活浪蕩，丟了許家人的臉。就算葉嵐現在成了大明星，他們也不願意「趨炎附勢」，仍然是不冷不熱的樣子。
許辰正盯著屏幕看，身後驟然被人推了一下，大概是誰急著趕航班，撞了他一下。他有點往前栽，但是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他。許辰轉過頭來，嚇了一跳。
機場雖然人多，但葉嵐還是太顯眼了，就算他戴了墨鏡，穿的也低調，許辰還是第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許辰就怕極了葉嵐，明明他大概是許家人裡面唯一一個對葉嵐無愧於心的人，反而每次都跟欠了他什麼一樣，見到他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手心都冒出汗來，這次是許奶奶開了腔，說「葉嵐就在上海，你哪有住旅館的道理」，許爸許媽也擔心許辰吃苦，一家人都拍了板，不然他也不會跑到上海來自投羅網。
葉嵐看他後退，也沒勉強，只是冷冷說了句：「走吧。」
他自顧自轉身就走，許辰只好跟上。葉嵐這身高太顯眼了，已經有人在朝這邊看了，許辰有點猶豫要不要把大衣給他披一下，免得被人看到。而且這麼冷的天，葉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風衣，也不知道他冷不冷。許辰正在猶豫間，葉嵐忽然停了下來，差點撞到一起。
葉嵐臉上戴著大墨鏡，也看不出情緒，伸手就接過了許辰手裡的行李箱。
許辰第一次來上海，帶的東西有點多，兩個箱子，還背著背包，葉嵐伸手過來，他不知道該把那個給他。葉嵐冷著一張臉，從他手裡把行李箱都搶了過去，連背包都剝了下來，背在背上。許辰有點過意不去，畢竟葉嵐有點瘦，一人把東西全拿了，他有點怕葉嵐累著。
他倒是忘記自己剛剛一個人帶著這些東西穿越了大半個中國了。
他在葉嵐面前向來是這樣的，自己吃什麼苦都忘得飛快，但是放到葉嵐身上就不得了了，以前許媽媽心疼他，罵他憨，那時候葉嵐還小，大概只有現在他腰那麼高，小豆芽一樣，十分依賴「許辰哥哥」，連睡覺都要抱著他。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小孩子總是健忘的。
許辰有點自嘲，本來忐忑的心情倒是好了一點，他這次來上海是來找工作的，許奶奶說沒理由放著親戚家不去，自己住旅館，所以逼著他去葉嵐家住，大概也住不了多久，等找到工作就得走了。
何況以葉嵐的工作性質，也沒有多少相處的時間。
這世上最尷尬的狀況，大概就是童年時最親密的人長大后再相遇了，已經成了陌生人，生活圈子完全不同，連聊天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但又總記得小時候的事，又不甘心這樣疏遠沉默。而且總有一方太看重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位置，最容易犯自作多情的錯誤。
許家父母性格也驕傲，不願意麻煩人。來這一趟，行李里有一半東西是給葉嵐當見面禮的，昨天許媽媽一邊收拾東西往許辰背包里塞各種土特產，一邊說只怕葉嵐看不上這些東西，許辰是不信葉嵐會在乎這些的，但被她說多了，也怕自己會給葉嵐造成麻煩。本來來之前都失眠了兩個晚上，還特地到市場里買了葉嵐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果肉乾，裝在小玻璃罐里，一直攥在手裡，都捂得溫熱了，但是看葉嵐冷冰冰的樣子，又不太敢拿出來了。
葉嵐的車在停車場里等，是一輛很大的保姆車，一個不知道是司機還是助理的小青年站在外面等，二十齣頭的樣子，看見葉嵐就過來幫忙拿東西，葉嵐冷冷看他一眼，他就把手收了回去。也不氣餒，伸出手來跟許辰握手：「這位就是葉嵐的哥哥吧，你好你好，我是葉嵐的助理小商。」
許辰在學校里呆久了，沒見過這種自來熟的習氣，怕失了禮，局促地跟他握了手：「你好。」
葉嵐把東西扔（確實是扔）到車上，已經坐好了，大概是看他們聊天不爽，十分不耐煩地探出頭來：「還不上車。」
小商很怕葉嵐的樣子，縮了縮肩膀，繞到一邊去開車了。許辰更緊張了，想自己上車，葉嵐已經伸手過來拉他了。他看起來身形修長，力氣卻大得很，許辰毫無還手之力，只好坐在了他身邊。他坐上車才發現車裡還有一個人——一個染著金色頭髮的青年正側躺在對面睡覺，看起來非常高大，像一隻卧倒的熊，睡得很香。
車很快開出了停車場，機場外面是大片的荒地，雪還沒化完，許辰第一次來上海，雖然外面不怎麼繁華，也一直盯著窗外看。
「這是什麼？」葉嵐忽然出聲。
許辰這才發現他在盯著自己手上的玻璃罐子看，葉嵐的皮膚白得像瓷器，嘴唇顏色淺，像薄薄的刀鋒，隨時能勾出一個鋒利的笑容來，就算戴著墨鏡，下半張臉也是一幅畫。
「這是烏飯子。」許辰緊張得直說方言：「不對，是野藍莓，藍莓干，烏飯子晒乾了……」
這是葉嵐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老家已經沒多少人會做了，他還是特地跑到以前的小學那裡，找小賣部的奶奶買的，小巷子里不能進車，腿都跑斷了。
葉嵐的眼睛被擋在墨鏡後面：「你做的？」
「不，不是。」許辰感覺罐子都快被自己握爛了：「我買的。」
葉嵐撇了撇嘴，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給我吃的？」
許辰點頭。明明來的時候已經做了兩個晚上的心理建設，但是看到這樣光芒萬丈的葉嵐，還是覺得自己帶的土特產和自己這個人一樣，是黯淡無光的。無論如何，已經長大了的葉嵐都不會對這樣的東西感興趣了吧。
葉嵐的漂亮天生就好像帶著點高傲在裡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做明星做久了的原因，有點懶洋洋的，聽起來有點像撒嬌，又好像只是許辰的錯覺。畢竟葉嵐一直是冷冰冰的，怎麼可能突然跟他撒嬌。
「你擰開。」他明明不是很餓的樣子，卻連到家都等不了了：「我要吃。」
許辰連忙用力擰瓶蓋，但是從見到葉嵐的那一刻就開始緊張，手心裡都是汗，擰得金屬的瓶蓋直打滑，越急越用不上勁，汗都快出來了。
葉嵐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一直看著他擰，好一會兒才伸出援手，很熟稔的樣子，從他手裡搶過玻璃罐就是：「我來。」
他小時候就是這樣，脾氣軟，但是惹急了也是兇巴巴的，跟小老虎一樣，撓人也不痛，現在小老虎長成大老虎了，許辰還是有點懷念他小時候。
透明的玻璃罐子里，一小顆一小顆的野生藍莓跟葡萄乾一樣，只是更小點，接近墨色，帶著點酸酸的味道，葉嵐的手指修長，白得跟瓷一樣，很輕易地從罐子里捻出藍莓來吃，許辰有點緊張地盯著他，怕他覺得不好吃。
薄薄的嘴唇翹了起來。
「還不錯。」他說，好像是要笑，但畢竟是很多年不曾笑過，只是勾了勾嘴角。
一直等著他反應的許辰終於笑了起來。
許辰不知道長得像誰，五官都是柔和的，本來就看起來很文質彬彬，笑起來更是溫和。葉嵐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什麼，把眼睛移開了，他像是有點熱，又像是找不到事做，把墨鏡摘了下來，一聲不響地吃起藍莓來。
兩人一個吃，一個看，氣氛也很不錯。
「什麼味道？」正當兩人沉默的時候，趴在對面座位上睡覺的那個黃頭髮青年爬了起來，許辰以前只見過那種街上混的瘦瘦的青少年染黃頭髮，只是覺得不和諧，第一次見到有人頂著一頭金黃頭髮都這樣英俊，像頭獅子。這個青年大概是混血，五官立體得很，眉毛顏色也淺，臉色睡出兩道紅印子，一醒來就找吃的：「嵐，你在吃什麼，我也要吃。」
葉嵐冷冷回他一個字：「滾。」
像小獅子一樣英俊的青年睡得迷迷糊糊的，揉了揉蓬起來的頭髮，靠在座位上發獃，哈欠連天，許辰摸不準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其實許媽媽來的時候給他準備了很多食物，就算葉嵐吃一周也吃不完，可以給這個人吃一點。
不過許辰怕葉嵐生氣。
葉嵐小時候就很能吃醋了，他那時候脾氣還沒現在冷，也不會打架，整個人都軟軟的，吃醋了就不理人，但是只要許辰裝成要走的樣子，他又會小跑著跟上來。他媽媽不太管他，他就常年跟著許辰，睡也睡在許辰床上，許辰去哪裡他就去哪裡，一個人霸佔著許辰。
許辰還沉浸在對小時候的葉嵐的緬懷中，車已經停了下來了。
葉嵐把墨鏡戴上了。
「下車。」他自己推開了車門，把兩個箱子都拖了下去，許辰只好撿起背包，跟在他後面，那個叫小商的青年很熱情地跟他揮手：「葉嵐的哥哥要在上海好好玩啊……」
許辰想回話，車已經開走了。
「跟上我。」葉嵐不知道在生什麼氣：「這附近很多狗，小心點。」
許辰本來以為真的是這種高檔小區里養了很多寵物狗，還奇怪說為什麼會有狗到處跑，結果路過一輛停在路邊的車，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仔細一看，車窗搖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個鏡頭來。
「那裡是……」許辰這才反應過來。
「說了是狗了。」葉嵐用詞十分凶：「別理他們，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