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都城那邊斥候傳來消息尚且穩妥,景監等人也快馬加鞭,提速前往安邑。嬴熒玉倒是想和玄綾說些話,解釋誤會。但一路上玄綾都冷著一張臉,比起來時更加疏離了,讓嬴熒玉差點凍傷。
往往她一走上前,玄綾便不著邊際地躲開,弄得嬴熒玉也沒好意思再貼上去。一身男裝也總不好老是打擾玄綾,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糾結。不過,這反倒讓嬴熒玉少了心神去思考前一世的恩怨糾葛。等她想起之後,一行人等,已經到了安邑城外。
柳樹似舞腰,春風拂面瘦。安邑的景緻沒有大梁的好,可王城的儼然貴氣已經從城門之處便看出來了。來往的人,大多行色嚴謹,沒有大梁的眉飛色舞。還看到了幾輛五蓋的青銅軺車,向來也是士大夫受魏王賞賜的坐騎。一想到櫟陽連馬車都拉不起,景監和嬴熒玉的心裡都著實忍辱。
只不過,讓景監驚訝的是,就連魏國的國都盤查都十分鬆散,幾乎沒有看他們的行囊,隨意地打量了幾下,便放他們同行了。要麼是軍律不嚴,要麼便是自信地近乎自大了。
一干人等進了安邑,都不知道是在逃避嬴熒玉還是她墨家的據點真就離城門如此之近,進城沒走多遠,玄綾就先行告辭了。她在嬴熒玉和景監面前拱手道謝,面色如常,皎皎如冷月,到讓人覺得先前的熟絡都是假象。嬴熒玉想留她吃頓便飯都開不了口。
嬴熒玉回頭,看著軺車後面和她傷已痊癒的夥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然後起身往一個巷口拐彎了。嬴熒玉竟然無端生出了一種不舍的情愫。她明明知道,過不了多久,玄綾就會來到秦宮,站在哥哥嬴渠梁的身側,成為大秦最尊貴的女人。可所有的念頭,似乎都不怎麼讓人愉快,特別是現下的道別。
只可惜,她也有要事在身,所有的念想都只能吞入腹中。待軺車轉過幾個彎,再也看不見玄綾的身影之後,嬴熒玉才訥訥地轉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掛懷了?」景監一個大粗漢沒注意不出奇,嫿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這一問,景監也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既然都在安邑城中,鷹羽你也不必如此喪氣。後會可有期。」
「胡說什麼!」嬴熒玉自然之道他們口中的人指的是玄綾,還偏偏真被他們說中了。自己饒是擔心玄綾的安危。
安邑不比大梁,這裡到處是上至天聽的達官顯貴,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她白了一眼明知自己身份的嫿娘,沒想到,嫿娘坦然地很,那慵懶的模樣似乎還在嘲笑嬴熒玉的情不自知。
逗著嬴熒玉的趣,很快就來到了指定的驛館。派出去的斥候,站在門口迎接他們。大大的兩個歸至二字寫別在牆上,肅殺大氣。這驛館生意冷清,平日里更是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店不迎客。要不是這街來的人就少,要不然還真不懂,這大梁來的富商怎麼會選了這麼個地方休息。
嫿娘隴上了面紗,跟著他們進了驛站。景監等人一進去,軺車便被拉到了後門,大門一關,這生意本來就不好的驛館居然閉館了,暫停營業。
裡面沒有任何的景緻布置,空蕩蕩的叫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紅色的塗料在第一進大堂用的尤為刺眼,昭示著央央魏國的大氣,可一穿過第一間,再穿過第二間,第三間居然用上了墨一般的黑色,肅然地讓人一下子想起了遠在櫟陽的秦宮大殿。那也是這般黑色地近乎黑夜的顏色,隱忍,肅穆,讓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這裡是秦國商賈密探斥候的根據地,大大小小關於魏國的消息都是從這裡經手傳出到秦國將士手上的。不說助了一臂之力,拯救好幾次秦國大敗已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他們直接下了地窖,見到了秦宮中享有神算美稱的子洛,就是他掌握著魏國千千萬萬的訊息,從中判斷整理出有用的發往櫟陽。
子洛面色略白,鬍鬚甚少,乾淨地只比嬴熒玉多了一點點毛孔。他身材消瘦,略有病軀,說起話來也是帶著咳嗽,似乎是在地窖中待的時間太長了,連瞳仁都是淺色的。他見到景監等人,並沒有什麼反應,招呼了幾聲,又鑽入了竹簡之中。
那是連嬴熒玉都沒有見過的書海,整個地窖足足有在醉千秋的三個那麼大,而這個地窖里裝的全是竹簡,還有一大堆堆在地上,繩子散落著,上面刻著大大小小的字,嬴熒玉發現甚至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要勞煩先生為我們牽線。這魏國之中,誰得魏王寵信又最有可能被利益所誘?」景監也不廢話,拱手問道。
「你們這樣,一眼便看出秦風,過幾日再說。」子洛揮了揮手,連抬眼的力氣都不曾有。
「這……國事不可耽擱,六國即將攻秦!」景監緊張了起來。
「我還會不知道嗎?六國攻秦我手上的竹簡有兩排那麼多,你們就算是要遊說也該有個商賈說客的樣子,這裡不比大梁,權重者心思縝密,疑心甚重,恐怕你們還沒開口,就被人滅口了。」
子洛放下了手中的竹簡,對著景監沒有一點客氣地說道,語氣里甚至還帶著一絲輕蔑。那舉動柔弱如風,甚至都不像是一個男子,纖細的腕骨上掛著一條褪了色的絲線,指了指那兩排書架,上面果真密密麻麻地寫著六國的資料。
「敢問先生,短短几日我們怎麼能隱藏秦風又怎麼習得這裡的風俗?」景監為人敦厚,倒也是能屈能伸,對連嬴渠梁都讚賞連連的子洛也不敢大意,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問道。
「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洞春香。」
嬴熒玉在心裡和子洛說出了同樣的話。她是來過這個地方的。她甚至對這個羸弱的男子印象深刻,直到死都能清晰地想起他的面目,在魏國發生的一切都如同昨日重現。當那三個字從子洛的口中說出的時候,嬴熒玉的心裡如同刀割一般,窒疼地讓人有些說不出話來。
子洛回頭,看著臉色鐵青的嬴熒玉輕輕一笑,倒是笑得有些飄渺,嬴熒玉不明白子洛這笑意是為何,可那笑容似乎對一切都了如指掌,哪怕她那痛到僵硬的心也被子洛看得一清二楚。這個年輕的少年,六歲起就待在這個地窖里了,常年不見陽光,但他似乎也不急不惱,他的目光里有一種直透人心的沁涼之意,讓嬴熒玉驀地冷靜了下來。
景監見子洛不願意多話,便和一干人等退了出去。景監對於魏國的事物比其他秦國人了解,卻不如嫿娘和子洛。問了一遍嫿娘之後,她也譏笑著直接說,一眼便看出了老秦風,景監這才發現自己和嬴熒玉的偽裝原來如此拙劣。
景監倒是一個虛心納諫的人,一聽這般便對著子洛所在的地窖門行了一禮,轉身拉著嬴熒玉開始籌謀洞春香的事情。
那個地方,可算是鼎鼎大名,饒是遠在老秦國的人都聽過魏國安邑洞春香的大名。它和大梁的任何花樓都不一樣,這裡是名流雅士論政論道論理的地方,但又不單單是論政論道論理,魏國最美的姑娘網羅於此,最好喝的酒水也在這裡,就連珍奇珠寶對於這裡的主人來說也都是大堂中不起眼的飾物。
洞春香的歷史倒是要從魏文侯的時候說起。
洞春香酒肆是白圭一手操辦的,白圭又是何人呢?白圭是與陶朱公范蠡不相伯仲的曠代政商。在魏武侯的時候任國丞相一職。眼光獨到,為人洒脫。後來到了魏文侯的時期,變法之威震懾六國。這天街之上到處是打探消息的斥候,名士也議論紛紛這當朝局勢。可惜的是,這偌大的天街竟然只有街頭巷尾可以交頭接耳,居然沒有個地方讓名士們說個痛快。
很多朝臣商賈便來和白圭抱怨,白圭何許人,一聽這經商的頭腦便亮了。一手操辦了洞春香酒肆,放在今日來說便是會員制的會所。非讀書士子、百工名匠、富商大賈與國府官吏,不得進入洞香春。
洞春香不問過往不問來事,要麼你有才,要麼你有錢,要麼你有權,混雜的人物身份,竟然增添了不少神秘感。而且白圭產業巨大,商號遍布六國,雄厚的資本讓他的洞春香成為了天街里最富麗堂皇,高貴雅緻的去處。時至今日,已經是消息最多的地方,民間皆傳世間沒有洞春香不知道的事情。
子洛扔出了一套竹簡,落在地上,這一場景如此相似,上一世的嬴熒玉便是彎腰拿起這個竹簡,對裡面所記載的民風舉止的詳細程度十分震撼,也確實助兩人在幾日之內,學得不那麼容易被人一眼就識別出來。這一回卻是景監去撿了竹簡,嬴熒玉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事不宜遲,今晚我們便去洞春香感受一番。看看這名揚四海的洞春香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
「我就不去了。小女子對針砭時弊並無興趣。」嫿娘慵懶地說道,眉眼都眯了起來,似乎是瞌睡了。
「那嫿娘早些休息。」景監還是不敢直視嫿娘的驚世美顏,低下頭,拱手一禮。嬴熒玉也想說不去了,但景監卻沒等她開口,便給她派遣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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