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老秦國現在的處境已到千鈞一髮之際。魏國龐涓通過六國大梁聯盟,將韓、齊、楚、趙、燕聚集起來共商分秦大事,且初步定出了各自的劃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兄長派出的金翎使者前軍副將景監已盡其全力遊說各國,暫緩攻秦之勢。但到底不是本質上的強盛,不是長遠之計。老霖雨給秦國一個喘息的機會,但嬴熒玉和嬴渠梁心中都明白,這不過是個緩兵之計。
很快,求賢若渴的嬴渠梁就要安排自己隨景監深入魏國,尋找能人志士,挽救老秦於危難。就是在尋找的過程中,嬴熒玉遇到了衛鞅,被他的才情豪雲所迷,一見傾心。從此開始了漫漫地苦戀之路。
她曾和衛鞅有過一個孩子,但是這個孩子卻沒有機會見到秦國初升的太陽,就死在了自己的腹中。這是嬴熒玉這輩子最痛的事情。她無法不去責怪衛鞅,不去責怪這世道,不去責怪自己所愛卻又傷害自己的一干人等。
所以,此生是否要走過去的老路,嬴熒玉是心生抵觸的。
嬴渠梁醒了,太后便親自喂之鹿肉湯餅,嬴熒玉見兄長無礙,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氣。
一切如滾動的軲轆,壓著同樣的褶子,在歷史的道路中前進。嬴渠梁叫住了熒玉,嬴熒玉便蹲坐在了大哥的面前。
「小妹,大哥且要拜託你一件事。」嬴渠梁心中全是破落不堪的老秦國,自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妹妹早已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了,只當她還是過去那個與自己一樣恨不得為秦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孩子。
「大哥請講。」嬴熒玉心中嘆了一口氣。
看來,嬴渠梁還是想讓自己去。但想來也是,大殿之上的人出入秦境都受人矚目,在這關鍵時刻更是容易讓其他六國虎視眈眈,若是求賢不成,反倒損了自己的臣子,更是得不償失。
可是,能救秦國的只有衛鞅,可衛鞅偏偏……
嬴熒玉的心中一疼,滯留的感情如同倒灌的渭水,直入胸腔。人皆道熒玉公主為商鞅一夜白頭,可誰又知,她連死都輸給了白雪,此生空去,什麼都不曾留下。
嬴熒玉落落大方,卻也沒有多大的熱情,嬴渠梁本以為嬴熒玉會高興地上躥下跳,此刻竟也有些開不了口。
「熒玉,你可對魏國有所了解?」
「和魏國都交戰幾代了,如何不知。」嬴熒玉笑著點了點頭,看著還是年輕時候的兄長,嬴熒玉的心中也有些憐憫。他的一生都獻給了秦國的霸業,未曾過上舒坦的帝王日子。
嬴熒玉畢竟是活過一世的人,心裡藏著已經綻放的母性之光。看到自己的兄長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卻又隱忍地讓人心疼,嬴熒玉也確實有些於心不忍。
「熒玉可願意隨景監去一趟魏國,為為兄尋找能夠治理秦國的賢才之人?」
嬴渠梁面色凝重,魏國通過李悝的變法走上了霸主之路,秦國若沒有這樣一個變法之人,前有大軍壓境,後有戎狄叛亂。那時侯,老秦人就連退回隴西河谷的機會都沒有了,六國大軍必然斬草除根,將老秦人滅於隴西河谷,亡國滅種。嬴渠梁如何不急。
這一刻終於還是到來了。嬴熒玉看著面前年輕的君上,為國事殫精竭慮,在這關鍵時刻,嬴熒玉還是無法跳脫自己的身份。
罷了罷了,那就隨了兄長的意思吧。
「熒玉願意。」嬴熒玉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應允下來。到了魏國之後,雖不可避免要見到衛鞅,命運之輪必然交疊,那麼就讓景監多說多做一些,自己只要堅定他求賢於衛鞅便可。
嬴渠梁見嬴熒玉答應下來,高興地都嗆到了肉湯,不住地咳嗽起來。嬴熒玉急忙幫著嬴渠梁順氣。
事不宜遲,其他六國也不過是給了秦國兩個多月喘息的機會,但承諾向來輕賤,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哪還有說話算話這回事。好在嬴熒玉也已經暗中做好了準備,雖說抱有僥倖之心,卻也知道逃開的可能性極低。
嬴熒玉從政事堂穿過短兵間,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裡面大多是黑色壓抑的青石,唯有幾抹綠色尚能令人開懷。她從箱子中拿出了一身黑色男裝,上面放著髮帶玉髻。平流的布料,素雅不失大氣,玉白色的腰帶乾淨整潔。
嬴熒玉喚了侍女,替自己扎進胸前的嫩肉,然後換上了利落的出行男裝,銅鏡中一個正值妙齡的窈窕淑女,一轉眼便變成了謙謙公子,溫潤翩翩,身姿英颯,乾淨地半點沒有男子的污糟反而還多了一絲清秀儒雅。
嬴熒玉擦去了臉上的脂粉,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大約是太久太久沒有見過自己男裝的模樣,嬴熒玉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一旁的侍女看著公主搖身一變之後的模樣,竟然微微紅了雙頰。嬴熒玉和君上一母同出,有幾分相像,但公主又承襲了太后的好容貌,更加英氣逼人,若為男子,必然讓無數女子心生愛慕。可是自從公主大病痊癒之後,似乎連性子也變了。不再如以前一般黏人打鬧,眉宇間反倒增添了不少情愁落寞。
那模樣,倒像是太后眼裡會有的神情。
嬴熒玉整理好了包裹,眼見侍女阿琴都快哭了的模樣,輕聲安慰了幾句,她到不怕回不來,只怕回來了還是原本那個執念深種的女子。那樣,便真是負了老天讓她重活一次的好意。
城外柳葉飄飄,老霖雨倒是停了半晌,路上還是泥濘的,不過好在空氣清新,倒頗有開啟新氣象的徵兆。嬴渠梁看著嬴熒玉,上了經過改良的青銅軺車,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出了櫟陽城,直到十里之外,才看到了那道別的涼亭。
遠遠地便看到富商打扮模樣的景監站於涼亭之內,器宇軒昂,旁邊是駿馬寶車,還有魏國之紅的壯漢相隨。倒是讓人一眼便看出了魏國的氣派。誰又能想得到,這主人出自於破敗不堪的秦國呢。
嬴渠梁到了涼亭,便下了軺車,告知景監,嬴熒玉是子車氏的後裔,祖上為穆公時代的良將,此次就當做是景監的幫手,一同入魏。嬴熒玉拱手遵命,語音哪怕刻意壓低還是有些女氣,景監心中劃過一絲疑慮,卻沒有多想。君上帶來的人,必然有他的考量,景監看著面前年輕躊躇的君上,抱拳相別。
這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少年,這是他生長生活的土地,景監知道,自己必將為之全身心地奉獻。
嬴渠梁敬所有人一碗酒,轉身上了軺車,神不知鬼不覺,朦朧煙雨,景監看著那個心思縝密,能屈能伸少的年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你叫?」景監看了一眼嬴熒玉,到覺著有些面熟,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面前男裝示人的嬴熒玉和剛剛遠去的君上有幾分相像。
「千夫長鷹羽。」嬴熒玉語氣堅定地說道。
景監眉頭一皺,但到底還是國事為重。對嬴熒玉奇怪的身份,並沒有長存心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大紅色的軺車,一旁的壯漢也上了馬,仿若來秦國的魏國富商歸國一般,車子漸行漸遠,將身後的柳葉林甩在了後面。
景監生性寬厚堅韌,倒是和一同長大的嬴渠梁有相似的氣息,這讓嬴熒玉稍微安心了一些。在魏國的時日雖然稱不上驚心動魄,但也是暗波洶湧,多虧了景監幾次為自己籌謀,所以嬴熒玉對這個男子的印象還是好的。
只是,嬴熒玉心中知曉,景監也有不可言說的感情糾葛。
兩人默默無言地離開了老秦地,心中各有千秋,隨著軺車慢慢接近接壤的邊境,那是一條幽暗的峽谷。
聞名天下的函谷險道,因其縱深像抽屜一般,大家便稱其為函谷。這條函谷險道位處黃河驟然折成東西流向後的南岸,東起崤山,中間穿過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蒼蒼長約一百餘里。峽谷兩岸高峰層疊,峻阪迂迴,一條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東通往關中的唯一通道,號稱函谷天險。
這也是秦國最後一道防線,函谷易守難攻,如果這裡被他國攻破,那秦國也就剩下滅國亡族的命運了。當年嬴熒玉出峽谷的時候,心中豪情萬丈,定要將兄長需要的賢才帶回秦國,此刻卻沒了那番凌雲壯志,只是心緒仍然會浮動萬千。
鏗,鏗……
突然不遠處的樹林之中傳來冷兵器相交的聲響。聲音從密密麻麻的樹枝中悶悶的傳來,還有一些慘叫的聲音,惹得景監和嬴熒玉拉開了帘子。
「怎麼回事?」景監警惕地問向一旁的壯漢,壯漢馬上得令,打馬一鞭,飛馳而去。那個時候仍然講究戰時之禮,若是師出無名的爭鬥也是為人所不齒的。
嬴熒玉卻有些意外,因為上一世,並未有人攔阻自己前去魏國。她不知道的是,當年的她和景監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一下成為了摯友,又怎麼聽得見外面本就有些距離的打鬥聲。
當然,也就錯過了一些人,一些事情。
壯漢很快就回來了,拱手稟報:「副將,哦不,公子,前面是疑似楚國的兵馬與墨家弟子玄綾相鬥。」
「大事為重,我們啟程。」景監思考了片刻,剛想放下帘子,卻被嬴熒玉擋住了。
墨家樹敵一直甚多,而且都是以國為敵。各國斥候收買各路人馬,經常費盡心機要打擊墨家,特別是魏國和楚國,更是對墨家想要趕盡殺絕。但是唯獨利用墨家的秦國最後知曉了霸術,被嬴渠梁和衛鞅運用地如火如荼,才終究成就霸業。
既然是墨家,嬴熒玉似乎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玄綾……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自從秦國走向正途,秦國國君一心情根深種墨家弟子玄綾,弱水三千,只求一瓢飲。所以只有在大婚之前,嬴熒玉才喊自己的嫂嫂玄綾姐姐,之後便是秦國最貴的皇后,連嬴熒玉見了都要行禮。
但是,也正是她和嬴渠梁的兒子秦惠文王,誅殺商鞅,最後理清了除了國君之外在秦國的所有霸權根系,嬴熒玉對玄綾有著極其複雜的情愫。
那是她未來的嫂嫂,也是讓她家破人亡的一個因,她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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