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
嬴熒玉看不透面前這個男子,他一會兒弔兒郎當,一會兒又語出驚人。她確實未曾想,反抗何嘗不是一種順從天命。她喝了一大口酒,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
「既然順從和反抗都叫天命,那說了等於白說。」
「你覺得白說便是白說。反正個人的命數我從來都不是很在意。像你這樣本來就是漩渦中心的人,我也影響不了。往大了說,我不過是個觀者。」
「你這話的意思是,你專程來看我笑話的咯。」嬴熒玉難得開了個玩笑。
「哈哈哈,那這個笑話代價有點大。」巫辛被逗樂了,笑起來更好看了。要是尋常女子,肯定早已迷失在了他的笑靨中。
「和我這樣所謂漩渦中心的人靠得太近,不怕觀不清楚嗎?」嬴熒玉譏笑地問道。她一直都以為像嬴渠梁衛鞅這樣的男子才稱得上是漩渦中心的人,再次也要是白雪。但是自己,嬴熒玉可不覺得對整個秦國乃至中原有什麼影響,有和沒有又有什麼差別。
「像我們這樣的人,永遠都遊走在近與離之間,全憑本事。若是有一天,我什麼都看不清了,或許是我與事件中的某一人動了感情。只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巫辛笑著解釋道。
對於楚巫來說,雖說可以娶妻生子,但是心永遠都只屬於天命。稍有雜念的人都會很自然失去巫力。他從小就被這樣教育,起碼到現在為止他都是心如止水的。
這是恩賜也是一種詛咒。
「那像我這樣的,永遠都別想成為你們中的一員了。」嬴熒玉自嘲道。
「看你的樣子,便知道你的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巫辛適可而止,並沒有透露什麼天機。
「聽起來並不像是誇讚。」
「恩,因為我也是如此。」巫辛訕笑。誰說他沒有煩惱的,只不過沒有那麼外顯罷了。「不必介懷,所謂天命,並不是世人所想的那樣,什麼都不做便可以獲得一切,彷彿從天而降。天命是羈絆,是糾纏,這羈絆中自有它的邏輯和結局。如果你真的想撞南牆,就去撞吧。如果結局是真的讓你撞破了呢?誰又知道。」
「敬南牆。」
「敬南牆。」
兩人談笑著,或許都不能觸及心底最深處的傷,但有個人陪陪,倒也不錯。兩壺酒喝了個底朝天,秦酒性烈,巫辛這個楚國來的弱男子喝得醉醺醺的,臉上儘是桃色。可這樣的極品放在嬴熒玉的眼前卻絲毫不能勾起她的半點想法,嬴熒玉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地很。
嬴熒玉放不下玄綾,雖然她很想斬斷情絲。可若真像巫辛說的那樣,自己就是每一世都有情劫呢。
巫辛倚在石頭上眯著眼睛紅著臉,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兩人也記不得到底在這石坡上待了多久,估摸著或許有兩個多時辰。太陽西下,餘輝灑滿了整個太子深宮,將這個看起來有些破敗的宮殿找出了金輝色,似有一種生機出現。
喝了酒的兩人互相扶著爬下了石坡,迎著那一道金光慢慢走出深宮。巫辛比嬴熒玉還沒用,走路跟跳舞似的,踉踉蹌蹌。出了太子深宮,遠遠的,嬴熒玉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快步地走著。
她總是能一眼就將玄綾認出來,即便是逆著光。
但是自己身上哪怕是帶著光輝,玄綾也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自己。
玄綾在公主府里坐了整整兩個時辰都沒有等回嬴熒玉,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有些焦急。書拿起放下,來回踱步。她從未如這一刻一般失神,什麼事兒都做不了。
她的腦海里不斷翻湧著和嬴熒玉的回憶。她並不遲鈍,相反的,對於嬴熒玉的情感她甚至可能都先於嬴熒玉的自知就發現了。她縱容著嬴熒玉的靠近,原本以為不過是從未有過同性同伴的一種好奇和舒適。卻沒有想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一步步地掉入到了溫柔陷阱。
嬴熒玉在的時候,她覺察不到,還可以信誓旦旦地將自己的信仰放在第一位。可她一消失,不知去向,玄綾便止不住地去想象她的去處,自己是否傷她太深,夜幕將至,她穿得少會不會受寒。
這些幻想就像雨點,打在她原本毫無波瀾的心湖上。
太陽快要落山了,玄綾依然沒有等來嬴熒玉。她穿上了外衣,出門尋找。或許她去了太后的寢宮,這秦宮算不得大,玄綾只要她知曉嬴熒玉的安危便好。
她走了整整兩圈都沒有發現嬴熒玉的蹤跡,除了一些她沒有辦法進去的地方逢人問了問,其他地方她都親自找過了,除了這個太子的宮殿。她越找便越是著急。如果太子的宮殿里還是沒有的話,她可能真的要上報太后了。
就在她步伐都開始凌亂之際,終於在太子宮殿的門口看到了站著不動的嬴熒玉和喝的醉醺醺的巫辛。
玄綾快步迎了上去,髮絲上飛舞,略顯凌亂。那一刻,她能明顯感覺到心中的欣喜。但面對面站著了,玄綾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焦急的話語。
「你在找我?」嬴熒玉第一次看到玄綾氣息不穩的樣子。
「閑來散步罷了。」玄綾撒謊道。
嬴熒玉聞言,眉眼低垂了下來,說不上來的失望。
巫辛輕笑了起來,女子怎地如此彆扭,誰都看得出來,玄綾尋得是嬴熒玉。兩人一個敢騙,一個竟然也敢信。
看不下去看不下去。巫辛一邊搖擺著身體,一邊唱著沒人能聽懂的楚國歌謠往公主府走去。
「我們一同回去吧。」
「不要,我還沒喝夠。你既然不是來尋我的,你歸你散步吧。」嬴熒玉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沒出息了。
「夜幕將至,寒意料峭,你且隨我回去,聽話。」玄綾第一次急得皺了眉頭,嬴熒玉是不知道自己如此在外,會令自己擔憂。她真是拿這個女子沒有辦法。
這一次,換玄綾主動牽上了嬴熒玉的手。
玄綾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但是她更不希望嬴熒玉又跑去別的地方令自己擔心。牽上了,總歸是令人心安一些的。
嬴熒玉驚訝地看著玄綾,兩個時辰前,她剛剛拒絕了自己的愛慕之意,此刻又執起自己的手,這是何意?
掌心包裹,晚霞如同火焰燒紅了雲朵,印在兩人的臉上。玄綾發現她其實很喜歡和嬴熒玉指尖交纏的感覺。
或許是和巫辛聊過之後,嬴熒玉又有了新的感悟。她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十指相扣住了玄綾。每一根都與她的交纏在了一起。
玄綾沒有反抗,甚至握緊了一些,這讓嬴熒玉心中又甜了一下。這又酸又甜的感覺,令她著實心癢難忍。她不知道,此刻玄綾不想管那麼多,她關閉了只想要帶嬴熒玉回去。
人生長河中,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邁錯了。很多年後的玄綾仔仔細細地回憶著兩人的過往,竟然找不出哪一個時刻,自己就這樣深陷在了和嬴熒玉的糾葛之中。
如果不是公主府有了大變動,兩人或許就會如這個傍晚一樣,做著親密無間的事情,卻沒有一人再去提心頭的真情實感。
孟家的小兒子失蹤了,孟家夫人又驚又怕,擔心孟行是被宮裡的人抓了審問。但是這麼多天來,也從未有人找自己的麻煩。孟夫人又覺得會不會是孟行逃走了。諸多疑問,她便親自來宮裡找太后探探口風。
這一談不要緊。太后對此事雖然知曉個大概,但是卻不知道嬴熒玉早就抓住了孟行,並且收為己用。而那女婢和男子早就被秘密處死了。孟夫人見太后是真的不知情,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這次來,除了找孟行,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她趁著這個機會,找到了一直以來都和孟家交好的上大夫甘龍,他和孟家千絲萬縷,早就是綁在一條船上的人了。
甘龍頑韌,是秦獻公時期的功臣,三大夫之中,他是第一位。如果按照中原的官職來算的話,他應當是丞相。他娶了三任妻子,有五個孩子。原配便是孟家的女子。甘龍為人內斂保守,做事很有分寸但手段毒辣。所以他不僅能在朝堂之上佔得先機,在民心之中也擁有著很好的名聲。
孟夫人就是想讓干龍將自己的女兒弄進宮裡去。同時也想替自己的兒子孟霍提親,希望甘龍能把他的嫡女嫁給孟霍。這樣士族和士大夫便成了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體。一旦孟笥為後,孟家和甘龍便會是大秦最為尊貴的士族了。
此事,甘龍沒有直接答應。他從來都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但他覺得孟夫人說得也不無道理,貴族想要自己的勢力永遠強大下去,每一步都要走得異常小心謹慎。就像下棋,落子的時候想的卻是三步之後的局勢。
嬴渠梁帶玄綾回來,已經震驚朝野,釋放出來的信號自然敲響了甘龍心中的警鐘。新國君大刀闊斧,斷兩指強秦。大有革新之意,在開府立后的事情上又有自己的打算。實在令人捉摸不透。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似乎自己這個上大夫的地位受到了波動。
他是古禮的守護者,民間的女子為後於禮不合。就算孟夫人不提出來,他也會想辦法讓這件事情進行不下去。所以她一提,甘龍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借著公主自小一人,孤單無人陪伴。不如在眾多世家女子中選幾人進宮,做她的伴讀和陪玩。這樣宮中也熱鬧些,甘龍聰明就聰明在,他也不掩飾,直白地和太后說明了日後如果能成為君上的女人,也能為他開枝散葉,興旺人丁。
太后自己本就是世家女子出身,雖然喜愛玄綾支持自己的兒子,但更多的是要平衡各大貴族之間的微妙的關係。既然甘龍只是讓幾個孩子成為嬴熒玉的陪玩,她沒有理由拒絕,也正好可以安撫一下幾大家族隱隱的怒意。
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