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玄綾上了軺車,離嬴熒玉坐得遠了不少,像是一朵孤傲的薔薇,佔據一角。
「鷹羽,你這臉是?」景監也是個沒眼力見的人,一上車就看到嬴熒玉的臉頰有著不尋常的紅,習武之人一看便知是被人掌摑。剛問完,看了看冰雪耀梅,難得玄綾微粉的景監馬上意識到自己似乎問錯話了。粗粗地嘿聲笑道。被嬴熒玉愣是橫了一眼。
嫿娘盪著悠然慵懶的笑意,這些個情情愛愛,倒叫人羨慕不已。在醉千秋待久了,人都待木了,竟任誰將金山銀山擺於眼前,也沒有了半點興緻。
一路上,就連小青都發現軺車上氣氛有些尷尬,害得她寧可看看田間風景和壯漢對話,也不願和軺車離一肚子有自己心思的男男女女相處。
一路風光獨好,放眼望去,也是青草碧碧,白雲飄飄。軺車一搖一晃,雖然時光慢走,卻也讓人難得這一份閑情雅緻。只不過,大家的心裡可都不那麼太平。
景監一心思是危難及及的老秦國,還有君上的重託,一想起那張剛毅堅韌的兒時夥伴的臉,他就覺得壓力甚大,國恥兩字總在心頭徘徊。嫿娘也是毫不輕鬆,雖然她看起來最為淡然,心中也是如沉入湖底的青銅,生鏽,腐爛,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至於嬴熒玉和玄綾,剛才發生的一幕奪去了兩人的心神,各自慌亂,竟是心湖微漾。
因為車程變慢,景監和嬴熒玉臨時決定在過路的村莊過一夜,安營紮寨,可是景監的拿手好戲。哪個軍人出身,不會這等粗活。景監指揮壯漢們,進了離他們最近的李家村,想要在他們的周邊安下今晚的休憩之地。
可剛一進村就聽到村口的小娃喊道:「爺爺爺爺,外鄉人。」嬌氣的聲音嗓門可不小,一喊就引來不少干農活的漢子。
漢子們倒是見慣了魏國往返於安邑和大梁之間的富商貴族們,見到富麗堂皇的軺車和一身華服的公子佳人,心中也是有數。小娃也是機靈地很,跑到軺車面前,活蹦亂跳。
「小青,給些刀幣。」嫿娘比起景監和嬴熒玉等人可算是清明多了,一下子就懂了那鬼娃子的路數,讓小青拿出了一點錢幣,丟到了娃子的手裡。
果然那娃子舉著刀幣,口中喊著:「富貴平安咯!」邊跑邊跳,活像一隻小猴子。不過,那娃子也是機靈,竟然對軺車裡的大人們喊道:「金貴人兒,我爺爺那兒的飯菜可好吃了,我帶你們去咯?」
童言惹得車內的人都笑了起來,魏國的孩童都鬼精靈地很,知道給自家拉生意。景監想想也是要吃飯,山中打獵也是沒個准數,不如就在那孩兒的爺爺家用飯,倒是省了不少事情。那孩兒也不管,在前面跑著,見軺車中其他人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景監便大手一揮,往那孩兒的方向行進。
李家村比起前面遇到的村莊那可是落魄很多了。茅屋所蓋之處也是七零八落,不成規模,連前頭路過的張家村的一半富裕都沒有。走下軺車,壯漢們將軺車拉進了娃子所帶的一大片空地之上,按照圍合之勢排好,用麻繩捆緊。景監等人都跟了過去,那娃子跑得叫一個快,一下子就鑽到了炊煙裊裊的茅屋之中。
而後出來了一對夫婦,顯然是那娃兒的爹娘。
男的一臉黝黑,看得出是做慣了農活的粗漢子,女的倒是溫婉可人,低低地跟在丈夫的身後。那丈夫看到一行人華貴不已,自然是愣住了,搓著手,有些緊張局促。
「聽這小娃子說,你這兒可以食飯。不知道方便與否?」景監走到了丈夫的面前,拿出了一些刀幣,握在手中。
「方便方便,狗丫這娃子,沒有唐突各位貴人吧?」
「沒有。機靈得很,若不是他,還不知道這裡可以食飯。」景監將刀幣放在了年輕丈夫的手上。
他的眼神都放了亮光,一年收成賣了的錢都沒有這麼多,他看了一眼妻子,粗糙的臉上露出了樸實的笑容,今年能給阿花做件新衣裳了。丈夫拉著妻子急忙進去做飯,留下娃兒和一條土黃色的老狗在田埂上蹦躂,和那恬靜的鄉間精緻融合到了一起,竟是如此和諧。
嬴熒玉、玄綾、嫿娘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發生的一切,心中存著各自的念想。李家人做飯的時候,玄綾拿了一些玉米在喂麻雀,姿態悠然,可哪怕是這樣的細碎活兒,她還是干出了一股不近人煙的仙氣兒。
嫿娘站在嬴熒玉的身旁,看了看一直會瞥向玄綾的嬴熒玉,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怎麼?被打了還對人家念念不忘?」
「瞎說什麼。」嬴熒玉臉一紅,沒來由的心虛。就算上一世她的性子直率,沒什麼城府,也到底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
「看來她定是不知道你女子的身份,要不然怎麼下得去手上了這俊臉蛋兒。」嫿娘的手輕佻地劃過嬴熒玉細膩的臉頰,指尖之處,柔嫩觸感真真和那些個糙漢子差太多了。
「什麼?!」嬴熒玉大驚,回頭看向逗弄自己又毫不在意的嫿娘,黛眉輕蹙。
「看我作甚,醉千秋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女人。真男人還是假男人,又豈會判斷不出來。」嫿娘見嬴熒玉大驚失色,幽幽地說道。那體態自是婀娜動人,捂嘴偷笑,好一副無酒也醉的美人慵懶圖。
「輕點。」嬴熒玉嚇得急忙上前,差點要動手捂住嫿娘的嘴。這裡沒有人知道自己女扮男裝,就連景監都不知道。哥哥不想自己節外生枝,要是被景監知道自己是嬴熒玉,大秦的公主,好多事情就不能如現在這般自在了。
「副將也不知情?」嫿娘看到嬴熒玉如臨大敵的樣子,看了一眼扎著膀子,難得露出年輕男子笑容的景監,突然想到了什麼。
嬴熒玉渾身僵硬,搖了搖頭。湊近了嫿娘,打算要是她大聲喧嘩,就捂住她的嘴。
「不知道你圖什麼。」嫿娘還真沒有料到。淡褐色的狹長眼眸變得深邃了起來,一雙鳳眼微微眯起,默默地盪出一句。
嬴熒玉所圖之事,不過是幫著哥哥振興秦國,與此同時,安穩此生便足以。只不過,那神奇的經歷,也無法與人共享,說出來,只怕會被當做瘋子。圖一生自由,圖一世安穩。但嬴熒玉沒有說出口。「國難當前,所圖之事當然是國事為先。」
嫿娘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答話。戰事國事多是男子操心,可誰又知,歷史舞台上何曾少過那些默默無聞的女子。她嘆了極輕的一口氣,忽爾又盪開了傾國傾城的笑意,魅惑如暗夜裡的紅梅,搭在嬴熒玉的肩頭,靠在她的耳邊問道:「那你對玄姑娘可有所圖?」
「胡說!你都知道我……」嬴熒玉愣了一下,瞬間耳根燒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她沒有發現的是,此刻的自己,竟然一下子沒有想起玄綾會是自己未來嫂嫂的事情,計較的卻是兩人相同的性別。
嬴熒玉的反應讓嫿娘咯咯笑了起來,捂嘴偷笑的聲音真是如同搖曳的風鈴,那眉目之間好看地讓人移不開眼。遠處的壯漢偷瞄到了一眼,差點栽倒田埂里去。
玄綾站得地方並不怎麼遠,一下子就聽到了嫿娘的笑聲。不知何時,嬴熒玉和嫿娘之間的距離竟然那樣近了。兩人緊挨著站著,嫿娘的手還搭在嬴熒玉的肩上,一副醉卧無骨的模樣,半倚半靠,舉手投足間儘是風情無雙。嬴熒玉的臉微微熏紅,公子如玉,白中帶粉,溫潤模樣更甚從前。
玄綾的心突然抽緊了一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酸楚,竟然讓她的手抖了一下,一掌的玉米落了一地,引來無數麻雀停在地上,圍繞著她啄了起來。玄綾自知失態,轉過頭,背對著嬴熒玉,低下了眼帘。
風流少年,自然多得是人喜歡。嫿娘那般的絕色就連自己也是欣賞萬分,更何況是男子。玄綾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嘴唇,離開了兩人的視線。
嬴熒玉一無所知,倒是嫿娘,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這個知道怎麼女扮男裝的嬴熒玉在感情上還真是木訥,身為女子竟不知道女子動情的模樣,活該受這悶虧。嫿娘心中好笑,拍了拍嬴熒玉,用眼神指了一下玄綾,嬴熒玉這才發現,剛剛還在眼前的玄綾怎的跑到後院去了。
「就當你不圖,可玄姑娘好像對你不若他人呢。」嫿娘好整以暇,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沒那份心就別誤了人家姑娘。」嫿娘從來不做這種煞人風景的事兒。可是也不知道為何,總覺得玄綾這樣的女子若是對一個人動心了,那便是一心一意,生死不離的感覺。
「當然不會。」嬴熒玉嘴硬地回道。心裡也是這般想著的,玄綾是以後整個大秦的王后,是自己兄長的女人,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嫂嫂,就算自己是男子,也不可能改變該有的命運。更何況……
嬴熒玉想著想著,心裡居然生出了幾番落寞。來得莫名其妙,又像極了當年發現衛鞅心有所屬時的感覺。原本昭昭朗朗,面容溫暖的嬴熒玉,臉色也漸漸黯淡了下來。
沒過多久,便到了晚飯時分,狗丫的爺爺出來喚了一聲,讓大家到後院的長桌上吃飯。在田埂上抓著狗丫和老黃狗打秋兒玩的壯漢們便一個兩個地回來了,特別喜歡孩子的小青也抱著狗丫一併過來。
夕陽薰細草,江色映疏簾。整個天像是被火燒紅了一般,滾滾的白雲染上了緋紅昏黃的漸變之色,餘暉落在田埂上,茅屋屋頂上,每個人的衣服上,泛著朗朗的清光。
這麼多人一起吃農家飯,對於嬴熒玉來說,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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