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要宰了你兒子身上的那個東西。」這是安吉勒爾聽到的出了慘叫和呼喊之外的第一句話。
帶著滔天的恨意和不死不休的決心。
這可惡的幼崽從高處跳下來,刺穿了他的眼睛——之所以稱呼「它」為幼崽,是因為安吉勒爾能夠感受到,從這個傢伙的身上透出了一絲同類的氣息。
可「它」又不是純粹的龍,是哪個跟自己一樣的傻瓜娶了一個異族的妻子,然後才有了這隻小小的幼崽嗎?
安吉勒爾的掙扎停止了,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的妻子莉斯莉還在世的時候,當他的小文森特還小的連他的一片指甲片都比他大,他只能躲在母親的懷裡吮吸母親的體溫和乳汁的時候。
如果不是因為爬蟲類的眼睛並不能流出那些溫血的小東西們相同的晶瑩水滴,安吉勒爾的淚水大概能融合他腳下的冰雪。
龍和龍之間有著他們自己交流的方式,但是卡莉法並沒有,可是她還是聽到了這頭正值壯年的雪龍的聲音——只是聽到了,就被他所傾訴的,巨大而蒼涼的悲傷所淹沒。
——我不知道。幼崽,我不知道。
她聽到雪龍呼她為「幼崽」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格羅瑞爾以前也叫過她幼崽,但是卡莉法知道那只是以他們的年齡長短來看的。
一個悲傷地父親,在他兒子的仇敵詢問他她所追尋的仇敵在何處的時候,即使強力如雪龍,也只能以悲傷絕望的聲音來回答:「我不知道。」
卡莉法站在雪龍的頭頂,用那雙充滿血污的手握著手上的劍,它已經折斷了,但是她依舊緊緊的抓住它好像它仍然是鋒利的精靈寶劍而不是一柄斷了一半的破銅爛鐵。四周的寒風剮著龍瞳姑娘的皮肉,將她背上的傷都凝結成了冰、血和破碎皮肉的混合物。
雪龍巨大的悲傷和這個倔強的姑娘那不死不休的憤怒糾纏在一起——昆澤爾的永夜即將過去,太陽從遠處冉冉升起,即將再度回歸永懸的弗羅娜身側。
寒冷麻痹了卡莉法對於疼痛的知覺,她只是站在悲痛的巨龍頭頂,「我不懂。」她舉起了自己手上的斷刃,「我不懂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還有餘力掙扎,可是他就像是放棄了戰鬥一樣,等待著她的利刃刺入他的頭頂,奪走他的生命一樣。被束縛的雙翼向著天空伸展著,雪龍的悲痛像是直接通過他的心傳達到卡莉法的腦海一樣。
「不管你在做什麼,不管我懂不懂。」雪龍聽見這隻幼崽這樣說道,「死亡總能讓一切都煙消雲散。」
不知道為什麼,安吉勒爾突然覺得面前這隻幼崽和奪走他兒子的拿東西有些相似——一樣的冰冷一樣的透著死亡的氣息,像是被塔爾蓋亞拋棄的孩子。
那東西曾經對他這樣說過:毀掉昆澤爾,他就不會傷害他兒子。
直到那一刻,自以為強大的龍才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其實是那樣一個懦弱無能的父親,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能保護住。
——如果他死去了……
「你能拯救我的孩子嗎?」巨龍這樣問道。
如果他死去了,那東西會傷害自己孩子。
他不能就這樣死去。
似乎是察覺到他掙扎的意圖,安吉勒爾身上的冰雪鎖鏈越發堅不可摧。
可是你的兒子已經死去了。卡莉法沒有將這個殘忍的事實說出口,她只是高高的舉起了手上的利刃,對著安吉勒爾頭頂的要害扎了下去——也許殘破的劍身長度並不夠,但是她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將堅硬的劍柄也一起□□了雪龍的頭蓋骨。
處於冰堡陣地的精靈王高舉著他的雙手,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然而他一步都不能移動,讓憤怒的安吉勒爾掙脫束縛的結果是災難性的。
雪龍被刺傷,再次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嚎——那個待在腦袋上的幼崽並沒有帶足以制他死命的武器,這是他的機會,而冰堡距離這裡太遠了——實在是太遠了,這些精靈的箭矢沒有到達這裡就會墜落到地上。
無論是卡莉法還是遠在冰堡的格羅瑞爾都知道這種僵持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即使她跳下去,巨龍的龍息也能在瞬息之間要了她的命。
就在所有人一位這場戰鬥的結局無可避免的是精靈的失敗的時候——一隻纖細的手握住了被丟在一邊的索洛安之弓,克里斯諾娜,所有露邁拉心中、口中的雪原瑰寶咬著牙將一支箭矢搭在了這副寬大的弓箭上。
她站在來自王之森的森林之主身邊,纖細潔白而美麗的手臂將弓弦拉到她所能及的最大位置,「請祝福它!」美麗的精靈公主因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而聲音顫抖,「請祝福它!讓它到達她的身邊去!」
安吉勒爾的掙扎越發可怖起來,卡莉法抓住了他頭頂上突出的角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死了!」她咬牙切齒的吼道,「我在王之森見過他,他死了!」
在她吼出這句話的時候,克里斯諾娜手上箭矢終於離開了索洛安之弓的弓弦——那一道被祝福的光,如同劃過永夜之晨的流星,沖著龍首上的人類而去,卡莉法一把抓住了它——趁著巨龍被她的話所驚呆的一瞬,狠狠的,自上而下刺穿了巨龍的頭顱。
就在那一瞬間,就像是接受龍爺的眼睛那時候一樣,許多不屬於她的記憶蜂擁而至,幾乎要將她的腦袋都擠爆。
她看到那污穢奪取那隻龍精靈的身體,又聽到他用那嘶啞的讓人作嘔的聲音向雪龍許諾——可是那時假的。
時至今日,卡莉法想起那隻龍精靈,她的鼻尖就會縈繞著連香草煙的味道都無法掩蓋的草木腐爛的氣息——死亡的氣息。
沒有人比卡莉法更加清楚,那個叫做文森特的,被雪龍寵愛著的他的幼崽,其實早就已經死了,那只是個會動的軀殼,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承載著那個鳩佔鵲巢,不止來歷的玩意。
「我的孩子……」巨龍滄桑的哀鳴震得卡莉法兩耳發疼,腦袋一陣陣得暈眩,甚至能感覺到從耳朵、鼻子和眼睛流出來的溫熱。
安吉勒爾並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她的話,他撲倒在雪地上,甚至揚起了一場小規模的雪暴——是啊,誰會丟掉自己最後的希望呢?即使愚蠢,作為一個失職的父親,他卻不願意丟掉自己最後的稻草。
卡莉法緊緊地握住手上的箭矢,她想起巨龍之前問過的,她卻沒回答的話。
「我只能保證,我一定會宰了你兒子身上的那個東西。」
雪龍剩下的一隻金色眼睛漸漸失去了生氣,而卡莉法的那隻屬於龍爺的眼睛卻透出融化金子一般的光彩——在眾多古老的傳說里,一些即將走上通往塔爾蓋亞道路的生靈會看到一些他們最想看到的東西——這是梵恩雅給那些靈魂的恩賜和救贖。
安吉勒爾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窈窕的身影,她的身邊站著另外一個高大英俊,帶著溫柔微笑的年輕精靈。
他們對著他伸出手來。
「梵恩雅在上……」巨龍呢喃了一句,像是釋然一樣,心滿意足的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卡莉法看不見安吉勒爾看到的東西,她只是站起來,看著那隻金色的,巨大的眼睛,就如同龍爺當初一樣緩緩地閉上。
她木著臉,將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願你在塔爾蓋亞之土,永無哀痛纏繞。」
然後眼前一黑向著無盡的雪白栽了下去。
……
卡莉法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四天之後了,她爬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疼痛不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流血太多的關係,她的記憶有些模糊。
等到她將自己的太陽穴幾乎都要揉穿,看到推門進來的格羅瑞爾之後才多少對自己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有所記憶。
「那頭雪龍怎麼樣了?」她記得沒錯的話,龍鱗可以做成無堅不摧的鎧甲,龍牙則可以拿來鑄造利器——她甚至帶著戒備和惡意掃了一眼精靈王身上的衣服。
她不知道這些精靈會怎樣對待他們的敵人——想想也不會好吧?
「我們將安吉勒爾葬到了他的龍穴里,連帶著他所有的寶藏和回憶一起,不會有人前去打擾他的。」格羅瑞爾這樣回答道。
卡莉法張了張嘴,對於這個出乎意料回答瞪大了眼睛,「你們……」
「我們尊敬所有的生命。」格羅瑞爾露出了一個微笑,溫柔的回答道,「所有的,不管是同胞,還是曾經敵對。」
不對。
卡莉法看著面前美麗的精靈,他原本就有著超乎一切的美貌,笑起來更加讓人心生動搖——但是這不是格羅瑞爾能說的話,這不是他會露出來的笑容……這甚至不是他會有的眼神!
那雙比晨曦下的翡翠湖還要美麗的眼睛似笑非笑,溫柔的如同一泓讓人想陷進去永遠不出來泉水,又像讓人生出想要緊緊的抓住、攫取、珍藏的欲|望的寶石——帶著超乎尋常的時光的積澱,將刺眼的熾點都抹去,餘下動人的光暈。
格羅瑞爾是個驕傲又頑固的精靈,對她尤其是。
「哦。」卡莉法裝作毫不在意的扭過頭去,突然抄起一邊的陶器往這個「精靈王」砸過去,後者堪堪躲避,這粗魯瘋狂的丫頭卻抓起一遍的燭台,下一秒就用那尖刺對準了精靈秀美的脖子。
「你不是格羅瑞爾,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