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中之謎(七)
莫嬤嬤方正的一張臉,規規矩矩的行禮做事,連話也是有一句說一句,做起事來一點也不含糊,比前幾個嬤嬤有用多了,一來,她睡眠雖然不佳,胃口卻開始好轉了。
這一餐居然吃了兩碗飯。
「這嬤嬤不錯,什麼都知道。做起事來有板有眼,明天讓選出來的接生嬤嬤先跟在她身邊,到時再從中挑選幾個好的。」
李恆很滿意莫嬤嬤。他在一旁喜滋滋的不斷夾菜給她,看著最後一口飯咽進了她肚子,趕緊按住看似意猶未盡的手:「先歇歇,等會兒再吃。」
「還再吃?巴不得我變成豬。」
她心中不爽了,瞧自己的臉都變成什麼了。她的臉本來就不是典型的美人鵝蛋臉,額頭飽滿,鼻樑高挺,嘴唇飽滿,頗帶有幾分英氣,現在連下巴都圓了。
「朕沒告訴過你,朕唯一的缺憾就是你太瘦了,顯示不出巍巍大魏的威嚴富裕。」
「你休了我不就得了。」
李恆鳳眼眯眯,展望未來:「一休就是三,哪個男人會這麼傻。以後兩個兩個一起來,過幾年,朕就把後面的宮牆推了,多建幾處皇子公主的住所。」
娘呀,這廝原來指望她成為大魏無敵母豬!
她現在脾氣莫名的大,聽后更是不滿。
「聽說你最近看誰誰順眼,看誰誰笑,也不知自個兒的這張臉平時沒表情慣了,嚇得朝廷上上下下有多少人不得安寐。」
「朕這不是得意著嗎?誰有朕的媳婦厲害,一懷就倆,朕就是要眼紅死他們!」
「你得意了,我還得駝著包裹多少個月。」
李恆沖著她笑,簡直是風水輪流轉,諂媚得很:「什麼包裹,不要胡說,那是朕和你的孩子。」
李恆看她斜著眼,一副吃飽了找茬的樣子,生怕她會駝包裹駝得火起,虐待孩子,當下趕緊哄道:
「好昭柔,你要是覺得不合算,下輩子咱們換個個兒,朕駝去好不好?」
這話不能聽了。一國之君啊,他也不怕老李家的列祖列宗會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
她眼睛馬上烏溜溜一圈,幸好李恆和她在一起,身邊從不放人。
她氣得點著李恆,無語了半天,也覺得自己確實恃寵而驕,爬到李恆的頭上去了。
「你別老是跑出去買東西,昨天馬璘緊急進宮求見,結果你不在,他急得差點都闖到這裡來了。」
「他敢!」他對臣下一向不客氣,「闖入內宮,那是死罪。」
「南方戰況不佳?」
她心中有數,能把兵部尚書馬璘急成這樣,恐怕已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莫非一出師就大敗?"
她一猜就中。李恆叫進外面的程富國,讓他拿戰報去。
「別,嬪妃不能干政。」她阻止了程富國,「我見馬璘如此,就問問而已。」
李恆笑笑,大言不慚的說:「朕和你一起從生死中走到今天,本來就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何況現在這江山你也有份,大魏的事就是你的事,給朕也操點心。」
她只得祈禱將來兒子不要和他一樣糊塗:碰到一個有野心的女人,這大魏江山很可能不姓李了。
「這樣的兒子,朕會讓他繼位?你就不要操這種心了,給朕支個招才是要緊。」
她低頭擺著小几上的棋子,聽了這話,便笑了:「戰爭,無非是天時地利人和,周仲通在西蜀多年,實力到底怎樣?」
李恆半天沒有答話,最後才嘆息:「論雄才偉略,確實沒人比得上霍真!別的不說,安西軍中,有實力的戰將眾多,哪一個都可以獨當一面。」
大魏的情況正好相反。她很同情李恆,除了幾個安西跟過來的,基本無將可派。
信報上的內容讓人震驚。
赫然寫著第一次出師沼國的過程:西蜀大將軍周仲通統兵八萬進攻沼,大敗,六萬餘人戰死,一萬多人被俘,幾乎全軍覆沒。魏血成川,積屍壅水。三軍潰衄,元師沉江,主帥仲通棄師而逃,僅以身免。
寫信報的人大概是參加戰役的人,不能自己,淚血斑斑印在紙上。
她一把將信報扔到地上:「猶豫什麼,殺!」
「你也知道這些藩鎮,實不屬中央轄管。周仲通敗退蜀中,只是一味派人催兵而已,朕對此人恨之入骨,卻山高水遠,鞭長莫及。」
「救。為何不救?不過不是現在,等雙方消耗得差不多了,派人帶安西軍去,把沼和這些人都收拾了。我推薦一個人,呂文煥!此人熟悉南部的地理狀況,跟南夷又是姻親,只是人在西都。」
她抬起頭來,沖著李恆咧齒:「我就寫一封信讓呂文煥過來,此人驍勇但缺謀略,皇上哥哥得讓他帶一個得力的監軍去,總得防著萬一。」
李恆滿意的笑了:「昭柔,你這隻牙齒尖利的小野狼,這些人落在你手裡,將來個個有他們瞧的。」
「牙齒尖利的小野狼?」她看看李恆,「呸」了一聲:「本宮是未來的皇后與太后,鳳鳴九天,賢德無雙,這比喻大大的不妥。」
李恆其實更狠:「這南部,朕非趁這次機會統統理順了不可。」
倆人一對望一笑。她只有一個感覺:肚裡的這兩個,千萬不要一樣的心狠手辣,借刀殺人。
她覺得現在這江山多少有份了,便擺出一代賢妃的樣子,勸道:「我就是嘴刁,愛吃外頭東西,你讓小太監代勞好了。反正我的吃食哪次不是有專人檢查過?你好好的干你的事,我還想和孩子靠著你這棵大樹乘涼納陰的,你得把它扎得根深蒂固才行。」
這話李恆大概很愛聽,他的一雙鳳眼眯成一條線了:「昭柔的嘴越來越甜了。」
那是栗子味好不好。她想想不合算,也伸進他嘴裡舔了回來。
李恆樂得抱住她的頭不放,直把她的嘴唇吸腫了才放開。
色狼!她徹底不想理他了,開始呵欠連天。
「你睡。」李恆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平,輕手輕腳的蓋被子。
「給我看奏摺去,不許當昏君!」她現在是把他當牛馬使,當銀庫用。
「放心,你睡著了朕就走。」
天氣剛剛秋末入冬,她懶洋洋的在床上醒來,看到青瓷瓶中插著龍爪菊花,便跳下床。
「昭柔,小心!」
李恆居然在看著書等著她醒來,一把托住了她:「又忘了?朕不能順著你了,得在你身邊放幾個人,隨時盯住你才行。」
她拿了一朵,回頭便笑:「皇上哥哥沒去前殿處理政事?」
「去過了。瞅個空,過來看看你。果然又犯老毛病了,再敢這樣毛手毛腳,朕饒不了你!」
「知道了。」她面對李恆的威嚇,漫不經心的笑,「這是最後的菊花了吧?過段日子就會下雪了?可以賞雪看梅了。」
「朕令人在月影山莊又種了很多紅梅,到時下了雪,掃雪尋梅......」李恆轉身就抱起了她,「昭柔,為何說起這些,你就走神?你陪朕說說話,就像你跟你的那些同窗一樣。」
她心中柔軟,同時不無慚愧。
歲月本來靜好,她背後的手很是溫暖,手心始終呵護著她,生怕她有點滴不適。
她看著眼前人的眼中都是她的身影,想起蘇蘇口中的「良人」,大概也只不過如此。
只是不知為何,她回到大魏宮,晚上老做噩夢,比以前更甚。
這一次的夢裡,萬馬踐踏而過一個女子,眉目清晰如在她面前可以觸摸。可她只聽見聲嘶力竭的最後呼喊:「霍昭智,我只喜歡你——」
她看到天空中滴下血來,看見自己的彎刀鮮血淋漓,她想提刀救人,可被人攔住。
是滿目蒼涼,鮮血滿身的馬騰。
「昭智,你要對得起我倆,無論如何要活著!」
在夢裡,她都痛到哭不成聲。
現實中,她剛聽見馬騰的死訊,根本不能出聲,看見同去的樊榮一張一合的嘴,到了最後,她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強令自己站著,不能倒下。
馬騰親自指揮活捉達達木,卻死在了最後一場重大戰役中。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當時會聽見心碎的聲音,一瓣一瓣,支離破碎,看到滿天的星雲上,皆是馬騰的漫不經心的笑容,他笑,她痛得不能呼吸。
回到西都,她對任何人都放不開心胸,包括馬騰。任何人,任何話,她只是點到為止。馬騰的死,這種冰冷徹骨的感覺,才讓她明白了馬騰對她真正的意義。
「除了達達木,其他胡羌人,一個不留!」
范正大驚,趕緊勸阻:「一時痛快,難免會冠上殘暴之名。昔日名將白啟,坑四十萬人,史評眾暴之亂,不過於此矣。」
「史評?白啟為國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定鄢、郢、漢中,北禽趙之軍,雖周、召、呂望之功不益於此矣,故死時,全國如喪考妣,哭聲震野。安能以一語而膽怯!」
「孤要為被屠的魏人和戰而死的安西人復仇!安西接壤國眾多,就是境內,依附的小國皆是。不如藉此警告,犯安西者,一律如此下場!」
一群殺紅了眼的將領齊聲吶喊叫好。范正只得搖頭退下。
只有她知道,她要這些人,為馬騰殉葬。
只有在夢裡,她可以嘶聲哭喊,一直不能自己。
黑暗中,一雙堅實的手搖著她:「昭柔,醒來!」
她驚魂未定,李恆緊緊的摟著她,撫著她的後背:「又做噩夢了?」
不等她回答,他已小心翼翼的伏身而上,幫她按著頭部。
李恆的動作嫻熟,他又是個深懂穴門的,她慢慢的身體發軟,放鬆下來。
他輕輕的吻,一路往下。
她大吃一驚,慌忙抓住他,連連搖頭。
他抬頭邪邪一笑,鳳眼裡都是溫柔:「昭柔,別怕,閉上眼睛,好好感受。」
她大叫一聲,瞬間綻放。
他笑著親她:「原來朕的昭柔,很喜歡這樣。」
她哪裡還答得出話來,只是起伏喘氣。
睜眼又是乾坤宮的第二天清晨。
玉枕紗廚,瑞腦金獸,暗香盈袖,玉佩叮噹,宮女們巧笑倩兮,有時她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仿若當年,也是這樣走過深深庭院的走廊。
她的衣袖裡都是淡淡的冷梅香,聞著香味,她閉上眼,就能想起一個人來。不能想,卻偏不能忘。
這或許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