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雖然在去機場的時候,姜凌波沒同意帶孫嘉樹回家,但這事還是被她記進了心裡。回b市的第二天一早,孫嘉樹剛被大堂姐接去公司,姜凌波就自己收拾了東西,回了趟家。
打開家門,家裡只有老薑一個人,正坐著板凳在客廳里擇韭菜。見姜凌波回來,老薑頭都不抬就招呼她:「回來的挺是時候啊,知道你媽今天中午要包餃子?」
姜凌波脫了鞋,小心地朝屋裡探了探腦袋,小聲問:「我媽不在家嗎?」
「出去買肉了,嫌我買的貴,非要自己去挑。」老薑搖著腦袋嘖嘖。
「嘿嘿。」姜凌波鬆了口氣,從廚房搬出個板凳,坐到老薑對面和他一起擇韭菜。
老薑看了就樂:「哎喲姜小八,最近可以啊,回家就知道幹活了。」
姜凌波在爺爺家的堂姐妹里年紀最小,排第八,所以老薑總愛叫她「姜小八」。
「說得跟我以前回家不幹活似的。」姜凌波扁扁嘴,仔細打量了下老薑,眯了眯眼睛,「老薑你是不是又胖了,沒趁我媽不在家,偷吃柜子里的蜂蜜和巧克力吧?
「……」
老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抬眼就換了話題:「怎麼今天想起來回家了,不是說這個月要去外地出差,沒時間來嗎?」
姜凌波笑嘻嘻:「我昨天就回來了,這個月剩下的幾天也沒啥事,我就來看你啦~」
說著就站起來,湊過去,還用沾了泥的手挽住老薑的胳膊。
「爸爸~」她叫得特別甜,笑得也特別甜,「我有事想跟你說。」
「哦,」老薑瞥了她一眼,高冷地把她的臟手拽出去,「我就知道,你這麼殷勤總沒好事。是保險絲燒了還是水管漏水了?」
去年快過年的時候,姜凌波家的保險絲燒斷了,當時是大晚上,她又完全不會修,只好偷偷摸摸跟老薑求救。老薑也是義氣,黑燈瞎火打著車就趕過來,感動得她眼淚汪汪。
「不是。」
姜凌波回到板凳上坐下,伸手又拿了根韭菜開始擇,擇到一半,她抿抿嘴角,眼睛都不敢抬地說:「孫嘉樹回來了。」
「還用你告訴我,滿大街報紙上都是他,我能不知道?」老薑擇菜的動作都沒頓。
他的反應讓姜凌波安心了好多。
她又試探著說:「他一直說想過來看看你,我沒讓。」
老薑笑道:「他從小就比你有良心,以前每次來咱家吃完飯,都知道搶著把碗刷了,不像你,吃完飯撂筷子就跑電視機跟前,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鑽進電視里去。」
姜凌波:「……」
雖然讓老薑喜歡孫嘉樹的效果達到了,但是並不覺得開心呢。
「是~他好。」姜凌波憤憤地掐斷韭菜根,撇著嘴問老薑:「那他都那麼好了,我媽怎麼還不讓我和他玩呢?我記得我小時候,我媽成天就想著把我送到爺爺家,和那幾個姐玩洋娃娃過家家。」
老薑笑:「你爺爺家多好,吃的住的,哪一個不比咱們自己家好。」
「爸,你都說是『咱們自己家』了,這天底下哪有比自己家更好的地方!哎你別掰彎話題,我還沒說呢,」姜凌波收拾著擇好的韭菜,邊往盆里放邊說,「孫嘉樹給你買了好多東西,都是他特意從國外帶回來的,你看他怎麼給你啊?」
「行啦,」老薑一臉「咱來誰不知道誰」的表情,「一來就是『孫嘉樹』、『孫嘉樹』,怕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什麼?」
他拍拍手上的泥,坐直身子:「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姜凌波也把韭菜放到一邊,坐得筆直,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老薑你先說,你覺得孫嘉樹這人怎麼樣?」
老薑看了自家閨女一眼,滿臉的自豪啊,好像篤定他會把孫嘉樹誇成花一樣。
……他就算要誇孫嘉樹,跟她又有什麼關係,成天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像了誰。
「什麼怎麼樣?」老薑沒好氣地說,「那臭小子,我都多久沒見著了,說走就走,以前倒沒看出他有那氣魄!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看著他從小長大,都快把他當成半個兒子養了,居然一句話不說就走,兔崽子……」
姜凌波就跟小學生似的,坐在那兒老老實實挨訓。等老薑說得口乾舌燥了,她才溜去倒了杯水,給老薑送到嘴邊上,然後很殷勤地看著他問:「那我媽呢?她最近有沒有提到孫嘉樹?」
「我說呢,弄了半天繞到這兒來了。」老薑低頭喝水,懶得看她,「別想啊,從我這兒走不通,你媽最近更年期,沒事還要找事把我罵一頓,我可不敢去觸這霉頭。」
姜凌波:「……」
那我辛辛苦苦這一通是為了什麼tat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姜凌波正在廚房水池邊洗著韭菜,提著肉餡的單女士就回了家。看到姜凌波在幹活,她難得給她了個好臉色,姜凌波要幫她包餃子,她還以「成天幫倒忙」為由,把她趕到客廳陪老薑看電視。
姜凌波心裡揣著事,哪還能看進電視,就看見眼前光影閃啊閃,都不知道上面在演什麼。
好容易熬到吃飯,姜凌波用筷子夾了個餃子,邊蘸醋邊朝老薑打眼色。老薑裝作完全看不見,埋頭一頓吃。
姜凌波忐忑地幹掉一個餃子,又灌了大半杯涼水,才看向她媽:「媽,我有事兒想問問你。」
單女士看她:「什麼事?」
「……」
啊啊啊對上眼睛就說不出來了,姜凌波煩躁地又吃了一個餃子。
就賭這一回吧,姜凌波邊嚼著餃子,邊在心裡給自己打氣,畢竟現在孫嘉樹也有錢了,她媽媽以前介意的,不就是孫嘉樹家裡不夠有錢嗎?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頭看著她媽:「媽,孫嘉樹回來了,想到家裡來看看你們。」
「他現在應該很忙吧,非親非故的,就不用麻煩了。」
她媽媽的聲音很平靜,可就是這樣,才讓姜凌波心裡更難過。
她勉強把那股難過壓回去,努力笑著說:「他既然說了想過來,肯定就是有時間,而且……」
「不用了,」她媽媽面無表情地吃著餃子,「請那麼大明星到家裡,我不自在,他也不自在。」
她抬頭看了看姜凌波:「你今天回來得正好,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我前幾天和你二伯母見了面,她說你二伯的會計事務所里缺個翻譯,你現在去可以直接入職。」
姜凌波閉了閉眼睛,穩著呼吸說:「媽,我現在有工作。」
「你那算工作嗎?」她媽媽還是一臉的平靜,「你學的是翻譯,去做什麼助理?助理是什麼,不就是跑腿打雜的,你一個女孩子,做那個能有前途嗎?將來你找對象,人家問你的工作,你說你給個演戲的當助理,誰還願意和你進一步發展。」
她嘆了口氣:「當年你就愛跟你大堂姐一起玩,我怎麼說你都不聽,你看看,她現在成什麼樣子?家裡安排的工作不接受,家裡安排的親事逃掉了,結果現在,說是在做什麼經紀人,每天抽煙喝酒不學好,活生生把自己的人生都毀了。」
姜凌波就像被迎頭潑了盆冰水,一時沒能控制住情緒:「錦繡姐怎麼了,怎麼就把人生都毀了?她現在有多厲害你知道嗎!」
他媽媽像是完全沒聽進她的話:「你還是太年輕,有些事想不明白。對了,你二伯母的娘家你知道吧?就是江南那個有名的蘇家。她說她有個侄子,從小在國外長大,漢語不是很好,最近要來b市,想讓你抽空幫著接待一下。」
接待。
姜凌波哪裡不明白,這無非就是她媽塞給她的相親,她一提完孫嘉樹,她媽就又要她換工作、又要她去相親,還真是把孫嘉樹當洪水猛獸看了。
她低頭笑出聲,心裡涼地厲害。
「我不去。」姜凌波笑著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我要和他在一起。」
老薑一看就知道要壞事,連忙出聲打哈哈:「行了都快吃飯,孩子難得回來一回,有什麼事等飯吃完了再說。小八你也是,有事好好和你媽說。」
姜凌波吸了幾口氣,撇開臉沒再吭聲。
「吃什麼飯,她是回來吃飯的嗎?」姜媽媽直接摔了筷子,「她是還惦記著那個孫嘉樹,回來發瘋的!」
姜凌波心頭的火直逼到嗓子眼,氣得手都抖。她拚命讓自己的聲調平穩:「媽,你能不能別這麼激動,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談你跟著他出門被記者拍到,還是談你不要臉跑到他家裡住?你以為那天我沒看到,你以為那天你躲得挺好,是不是!」姜媽媽也在壓抑著怒氣,但最後還是吼了起來。
拍真人秀那天,果然被看到了。
姜媽媽失了態,姜凌波反而平靜了。
「對,我那天是住在孫嘉樹家,」她輕快地承認,「孫嘉樹昨天還住在我家,自從他回國以後,他就一直住在我家。」
姜媽媽被她的話氣得臉色煞白,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靠到椅背上。
她失神地皺著眉,輕聲開口,顯得憔悴而蒼老:「他們是什麼家,蘇家又是什麼家……你說你喜歡孫嘉樹……孩子你醒醒吧,喜歡有什麼用啊,能讓你吃飽飯還是能讓你穿暖衣?這天底下,最沒用的兩個字,就是這個『喜歡』。」
三年前,媽媽就是這麼說的,說孫嘉樹家裡沒有錢,說孫嘉樹沒前途,說他們門不當戶不對、不會有未來。
可現在,明明已經不同了!
為什麼,她還要這麼固執,一點退步都不肯給她呢!
「孫嘉樹他現在有錢了,」姜凌波眼角都濕了,「他現在很有名,也有很多錢,我和他在一起一定會過得很好!」
「他有錢,那又怎麼樣,連蘇家人的一個指頭都比不上。蘇家那是幾輩攢下來的底蘊名聲,隨便一個旁支走出去,別人一聽到他姓蘇,都要殷勤地彎下腰。孫嘉樹,一個賣藝的,他現在憑著年輕,對,有名,可這種名氣,隨時都能消失,隨時都可能被人取代。賺錢,他能賺多少錢,能賺幾年的錢?」
姜媽媽疲憊地搖著頭:「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難道會害你嗎?你高考前,我說要送你出國,你不肯去,我也隨了你,但是嫁人這種事,你一個孩子,能有什麼主見,這是一輩子的大事,選錯了,毀的就是一生。」
比起大吼著來罵姜凌波,這樣的姜媽媽讓她更加無力。
你總是說,「我是為你好」,「我不會害你」,可你以為的「好」,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啊。
姜凌波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狠狠咬著牙,拚命遏制住要流出來的眼淚。
我沒有做錯。
姜媽媽沒吃飯,嘆了口氣,就穿衣服出了門。
老薑削了個蘋果,坐到姜凌波身邊,遞給她。
姜凌波接過蘋果,捧在手心裡,卻沒有力氣送到嘴邊。
「你媽跟著我,吃了不少苦。」老薑自顧自的,突然開始說話。
「她本來也是在家裡嬌生慣養長大的,當初她們家把她嫁給我,也是盼著她能跟我過上好日子,可是我……」老薑苦笑,「你看你那個幾個伯母嬸嬸,哪一個不是穿金戴銀,家裡雇著人,手都不用沾水。只有你媽,跟了我,洗衣做飯,收拾衛生,連出門參加個聚會,都沒有合適的衣服穿。」
他眯著眼回憶:「我們剛結婚那會兒,她連速食麵都不會做,做飯經常切到手、燒焦鍋,而我就是個剛入職的普通教師,一個月賺的錢,勉強能夠吃的,連化妝品都不能給她買。我又愛面子,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所以硬是沒臉在你爺爺那兒多提一個字……嘿,你說你媽,她怎麼可能不怨我?怎麼可能不怨這樣的日子?」
老薑的聲音很溫暖,說得姜凌波眼睛濕漉漉,但她又不想哭出來,只能拚命朝上翻著眼睛。
老薑最後也哽了嗓子。
他說:「所以小八啊,你也別怨你媽,她也是真心為你好,希望你別吃苦,能過上她沒能過上的好日子。」
……
姜凌波直到離開,眼睛都一直蒙著淚。
她依舊堅持和孫嘉樹的未來,依舊相信自己沒有錯,但以往那種梗著脖子也要爭出黑白的勇氣,她再也沒有了。
老薑的鬢角都白了,媽媽看東西都戴上了老花鏡。
他們的神態變得疲憊,動作變得遲緩,他們為了她,心力交瘁。
面對這樣的母親,她要怎麼辦呢?
姜凌波恍惚地走到小區花叢邊的長椅邊,一不小心踢到了椅腿。她猛地摔倒在椅子上,膝蓋磕在椅角,疼得沒力氣再走。
她坐到椅子上,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下去。
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沒辦法跟那樣的媽媽去爭,沒辦法再多提孫嘉樹一句。
心裡流血是什麼滋味呢?就是這種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滋味嗎?
姜凌波苦笑著摘掉眼鏡,悶著聲,用力咬著嘴唇,淚流得更凶。
不知道過了多久,姜凌波感覺到有人靠近。
她抬頭,愣愣地看到了孫嘉樹。
他一言不發,在她跟前蹲下,看著她的眼睛,捧住她的臉。
姜凌波眨眨眼,頓時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