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夢初醒
靈璧正陷入沉睡。
夢中,往事一幕幕重現:
被冰雪覆蓋的巍峨皇宮中,一間破敗不堪的小屋裡,一對年幼的兄妹蜷縮在角落,身上仍穿著夏衣。
瘦弱的女人緊抱住兩個孩子,苦澀的眼淚滴落在他們乾燥脫皮的臉頰、手臂,女人強忍眼淚叮囑孩子:「娘不能常來,娘沒用……你們千萬要記住,少出聲,絕不能走出這間屋子!」
男孩高燒不退,三五個太監宮女正縮在一處湊銅板,臉色蠟黃如災民的老太監,伸出他枯骨般的大手,摸摸女娃的頭,柔聲安慰著:「阿璧不怕,乖乖照顧哥哥,咱們馬上就有錢買葯了。這次萬貴妃沒有發現你們,闔宮上下都幫忙瞞著呢!」
滿手凍瘡的宮女在喂孩子喝粥,碗中米粒稀少,宮女擦擦眼淚,對身後刮鍋底的太監說:「怎麼辦,我們養不起他們了。孩子越長越大,總有瞞不住萬貴妃的一天,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等死么……」說完哭出聲來。
身後,臉色蠟黃的老太監雙手慢慢握成拳。
依然一臉災民像的老太監,他猛地跪在正感嘆自己無子的皇帝面前,直視著掌握生殺大權的天子,將兩個孩子向前一推,彷彿已無所畏懼,「皇上,您是有子女的。奴婢自知說出此事必死無疑,但只要能為皇子公主正名,奴婢死又何妨!」
安樂堂內,粗針猛地穿透小手扎進地里,女娃面容扭曲,幾欲速死。衣著華貴的掌權太監用腳挑起女娃的下巴,不懷好意的瞧著她。
「公主殿下,生您的女人死了,太子爺雖有太后護著,恐怕也活不長久。今次是貴妃娘娘向皇上要了您在身邊養著,還吩咐奴婢好好調、教您呢……公主殿下乖,脫了衣服讓咱們摸摸,奴婢就給您飯吃,如何啊?」
其餘的太監聽完都「吃吃」的笑了。
被反捆雙手的宮女憤怒嘶吼:「畜生——她才四歲!才四歲!」下一刻,宮女被一刀穿胸,滾燙的鮮血濺入女娃眼中。
密室中,骨瘦如柴的皇子「撲通」跪倒在中年男子面前,「我自知朝不保夕,護不住妹妹。現在我將她託付給花伯父,若我身死,求伯父看在紀家份上護她一世平安!」
無數片段自腦中閃過,徹骨的寒冷包圍住靈璧,她似已被可怕的夢境魘住,心中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傷。
哥哥,哥哥——
靈璧猛地睜開雙眼,她的四肢因痙攣而扭曲,以致全身顫抖起來。她本想起身逃跑,最終卻只能像條病狗一樣,趴在床頭喘息。嘔吐感愈加強烈,她一動不動趴在原處,充血的大眼小心地四處打量。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自離開哥哥起,每次她都是在陌生的地方醒來。
靈璧咬牙用布滿傷痕的雙手撐起自己,努力坐起身靠在床柱上。
正值黃昏,春日殘陽斜照,將外間女人的身影映在門上。
「珍珠,裡面這位是個什麼來路啊?」
「是老家的表小姐,得了急病送過來想讓宋神醫瞧的。」
「那怎麼昨兒夜裡冷不丁就來了,也沒個場面。」
「少嚼舌根!對錶小姐不敬,仔細老爺夫人把你們攆出去發賣!」
「呦,有些人仗著有六少爺撐腰,說話都硬氣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珍珠斂目走進來,將手中的食盒置於桌上,而後恭謹地走至床邊行禮,她的目光在觸及到靈璧時充滿憐憫。
眼前的女娃只有七八歲大小,面色青灰,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自臉部起,遍布全身的傷疤遮掩了她的相貌。
她的身上已有多處潰爛,右手似乎受過重傷,手掌和指甲已完全變形,像極了蝙蝠爪子。她的頭髮乾枯粗糙,偏又極黑極長,那一雙又狠又厲的大眼幾乎不見眨動,配上骨節突出的四肢和白色的中衣,竟沒有一絲活人的生氣。
這孩子的模樣,珍珠昨夜已經見過,今日再次瞧見,心中仍然是止不住的悲涼。究竟是怎樣的折磨,能把一個幼小的孩子,變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對於靈璧的身份,珍珠不是沒有懷疑,但身為花夫人的陪嫁丫頭,她也不是第一次接觸府中陰私。
此番老爺夫人之所以挑中她來,便是看她膽大,家中出過仵作,又是心腹丫頭裡唯一不信鬼神之說的,也只有她敢來貼身伺候這樣陰森滲人的表小姐。
此刻,靈璧正警惕地看著珍珠,她小小的身子微微弓起,尖利的指甲陷進床柱,留下五道抓痕。
「表小姐別怕,到了這裡,就沒人能傷害您了。」珍珠柔聲安慰。
靈璧不信,這樣的話一路上有很多人對她說過,可她不敢信,只有哥哥能讓她安心。於是她張口,努力從嗓子眼裡擠出粗糲的聲音:「邀、各、葛……」
靈璧還不會說話,多年的囚禁已剝奪了她成長為人的權利,她的嗓子早就在慘無人道的折磨中喊壞了。
然而珍珠卻聽懂了。
「要找哥哥?」珍珠的表情變得更加柔和,「現在不行哦。以後您都會生活在這裡,關於以前的事也不能再提,否則您就不能再見哥哥了。」
珍珠的話如一盆冰水潑在靈璧身上,她不明白為什麼現在不行,為什麼要生活在這裡,為什麼不能提起?難道……哥哥不要她了?
一瞬間,四周靜了下來,她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感到陣陣寒意。上下牙齒不住地打顫,她緊緊抱住自己,蝙蝠般的指甲劃破衣服,在手臂上勒出血印。
她想,也許是她的反抗給哥哥惹了麻煩,她願意再回到那間小屋裡去,從此以後,再疼再痛她也不會還手,她願意忍耐,只因為她不能沒有哥哥,在這世上,沒有了哥哥,誰還會願意抱一抱她呢?
靈璧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自肺里傳出的腥味充斥整個房間。身體似已被凍僵,她冷極了,急切的渴望著有人能抱一抱她,用身體包裹住她。
她的眼睛停留在珍珠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此刻,她想貼近那裡感受皮膚的細膩溫暖,她想聽一聽那層皮膚之下血液流動的聲音,她甚至想咬開皮膚吮吸滾燙的血液取暖。
靈璧直勾勾地盯著珍珠,她的眼神如同沙漠里饑渴瀕死的旅人,忽然間看見了一片綠洲。珍珠被她盯得發毛,剛想起身卻被靈璧如野獸般撲倒在地。
只七八歲大的孩子,力氣卻大得驚人,珍珠竟推不開她。
靈璧急不可耐的將臉頰貼在她的頸間摩擦,並伸出臭烘烘的舌頭來回舔舐。不夠,她還是冷,很冷,她需要摩擦更多的皮膚……
冰冷的小手笨拙地扯開珍珠的衣領,牙尖重重抵在鎖骨上,鋒利的指甲瞬間削斷了落在胸前的髮絲。
珍珠又驚又懼,一時間顧不上主僕尊卑,一掌打在靈璧變形的右手上。靈璧吃痛,張口咬在珍珠的肩上,這一口極狠,竟咬下肉來,珍珠大聲尖叫,一抬首見靈璧生生啖下口中血肉,饒是一向膽大的她也嚇暈了過去。
屋外眾人聽到尖叫聲慌忙趕來內室,一開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嚇白了臉。
室內血腥味濃重,珍珠倒在床邊,衣衫凌亂,肩頭血肉模糊,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埋首在珍珠頸間吮吸,鮮血入喉的聲音令人毛骨損然。
沒有人會認為這是一個孩子,是一個活人,這樣駭人的模樣,分明像是死不瞑目,剛從棺材里爬出的屍體!
靈璧緩緩抬起頭,轉過臉看向眾人,鮮血從她的齒縫中滲出,滴落在慘白的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