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龍生九子,總有奇葩
靈璧的右手正在流血,剛才那個女人將她的手掌抓爛了。
她討厭,甚至可以說,極度懼怕別人碰她的右手,哪怕只是輕輕摸一下,也會讓她覺得如同當初被粗針穿透手心時一樣疼。
她還記得自己獨自在那間小屋裡時,就是因為打她的小太監踩她的手,她才會發了狂,活生生將人給咬死的。
就是那一次,讓靈璧再也忘不了血液的味道。當面容扭曲的小太監停止呼吸時,她直視著小太監瞳孔緊縮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興奮席捲了她的身心,至此一發不可收拾。
越來越多的人倒在她的面前,靈璧逐漸明白了死亡的意義,也越來越迷戀殺人的感覺,每一具從安樂堂抬出的屍體都像被野獸襲擊了一般,零碎得令人作嘔。
終於有一天,萬貴妃對她起了殺心,已為太子的哥哥鋌而走險,一把火燒了安樂堂,將她託付給一個長鬍子的老伯。
那個老伯姓花,唇下蓄了一把鬍子。
靈璧之前從未見過鬍鬚,大感興趣,一出手便揪掉了花如令的半邊鬍子,疼得他眼淚直流。靈璧以為花如令會生氣打她,誰知這個老伯擦了眼淚,竟笑眯眯地將另外半邊鬍子遞過來,嘴裡還「乖囡」「乖囡」地直喚,好像她做了什麼值得叫好的事。
一個不會打她的人,這是靈璧對花如令的第一印象,所以她不再動手傷害他。
花如令對她說,他會帶她去一個有很多人疼愛她的地方,不會挨餓受凍,也不會再有人傷害她,她只需要靜靜等待哥哥來接她就好。
靈璧不信這些話,以前也有太監這樣對她說,還拿吃食引誘她,最終卻只是想對她做一些不好的事情。除了哥哥,誰的話靈璧都不會信,生也好死也好,靈璧現在只盼著和哥哥在一處,畢竟她已經獨自一人太久了。
在同花如令回家的路上,靈璧激烈地反抗每一個接近她的人,並一直試圖逃跑。怕驚動旁人,走漏消息,花如令狠心向她下了葯。
她變得嗜睡,一次睡得比一次久,每次都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床邊坐著一個默默流淚的花如令。
只是這一次醒來,花如令並不再身邊,她也輕而易舉地逃了出來。
靈璧如野獸般四肢著地開始奔跑,她的右手有殘疾,左腿又因舊傷幾乎無法使力,可她仍然跑得很快,很瘋狂,彷彿早已習慣這樣的行走方式。
她穿過游廊,越過假山,避開亭台樓閣,驅散珍禽異獸,她以為自己已跑出很遠,再難被找到,卻不知,自己甚至還未跑出花家一座園子。
眼前是一片水,初春水上極寒,水中光禿禿的,只一艘船自橫其上,顯出幾分頹意。
靈璧依稀記得自己是從水上坐船來的,她只當找對了地方,便毫不猶豫地向小船奔去。她並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已盡在不遠處兩人的眼中。
船上坐著一個人,披髮赤足,衣領大開,好似仙人般不知寒冷。
近看,此人屈膝側躺在船上,鼻尖和雙腳凍得通紅,裸、露的胸口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只見他起身斟了一杯酒,一隻手抖啊抖得將酒杯送至發白的嘴唇。酒是冷酒,一杯下肚,此人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上下牙齒不停打顫,臉上卻強作鎮定,遙望遠景,嘴裡時不時蹦出幾句詩詞。
這是一個傻逼,靈璧默默在心裡作出了評價。
傻逼當然不知道自己是個傻逼,他仍在醞釀新的詩句。
靈璧一個猛子蹦到船上,船身搖晃,水花四濺。
船上犯蠢的花老二呲溜一聲爬起來,雙手緊抓船邊,腚部朝上,以這種極其不雅的姿勢保持著平衡。待船身趨靜,花老二悄悄將自己轉變成一種風雅的坐姿,這才抬頭看向來人。
一個孩子。
花老二瞬間放鬆下來,不再關注,又撿起酒杯斟酒。
在看過靈璧之後,花家老二的眼中並沒有出現恐懼、厭惡之類的情緒,他向來不拘一格,並不在意靈璧的相貌穿著,真正將靈璧看做一個人,一個孩子,他是一個內心如玻璃般純凈的人。
花老二在本朝文人中極有威信,甚至有人斷言他日後會成為一代大儒。花老二年少時連中三元,狀元及第,被譽為「天下第一人」,頗得聖恩,就連他拒官返鄉,聖上也要贊他一句「魏晉遺風」。
但文化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身為天下第一文化人,花老二的毛病也是最無可救藥的,他腦殘。
靈璧的眼神柔和下來,她抓起船槳,扔進花老二懷裡,努力想把話說得清楚一些:「凱、船,回去……」
花老二恍若未聞,只伸手掬起一把湖水,一派淡然地喃喃。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凱、船!」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花老二猶自吟詩,他收回被湖水凍疼的手,不動聲色地擦去鼻涕。
靈璧的眼神重新變得危險起來,她右手的尖爪嗖地彈出,狠狠撓在花老二裸、露的胸脯上,五道血印瞬間奔放的裂開嘴,鮮血開始洶湧的流淌。
「嗷嗷嗷——」
凄厲的慘叫聲飄蕩在水中,然後船緩緩地開了。
不得不說,這就是裝逼的下場。
不遠處的兩人:「……」
船兒越走越快,以一個十分驚人的速度,駛向湖中心的八角亭。一待船停穩,以為自己完成任務的花老二慌忙爬上亭子,一邊發抖,一邊捂著傷口嚶嚶哭泣。
靈璧也爬了上來,她環顧四周,見水域不如想象般的大,立時皺起眉。
路不對,不像是回去的路……
她不知道是自己認錯了地方,只當是船夫走錯了路。
靈璧再次神色危險地盯著花老二,蝙蝠般的利爪一根一根彈出,按在了花老二的傷口上。
花老二紅著眼圈縮成一團,抖得更厲害了。此刻他好恨自己沒有習武,人生有太多無常,他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死在一個文盲的手中。
一陣風吹過,吹迷了靈璧的眼睛,待她再睜開眼時,花老二已不在她的爪下。
亭中多了兩個人,花老二正藏在他們身後……繼續發抖。
靈璧首先看向衣著最鮮艷的三少爺。
察覺到靈璧的視線,三少爺正義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三少爺向來穿著風騷,黃的衣,藍的衫,配上綉滿楓葉的褐色腰帶,好像一隻隨處開屏的花孔雀。
「小妹不怕,我是你三哥。」
三少爺熱情地沖靈璧打招呼,他就知道小妹一定會最先看他,誰讓他是全家人中穿衣品味最好的!
這是一個浪貨,靈璧默默別開了眼睛,看向旁邊人。
大少爺一身黑衣,負手而立,此刻正努力上扯嘴角。他不常笑,所以笑起來極為僵硬。
「乖,這裡冷,我們先上岸。」大少爺努力想使自己的聲音溫柔一些。
靈璧的視線從他的桃花眼掠過,滑向削肩,最終停留在大少爺的細腰上,她在心裡默默得出一個結論。
恩……這是個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