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夫人的勝利
清晨,煙霧朦朧,空氣中瀰漫著草木和鮮花的香氣。
白練陣陣,花滿樓如蛟龍般在竹林中輾轉騰挪。
他在練武,竹林是他的練武場,他自創的招式流雲飛袖,已練到了緊要關頭,若能突破瓶頸,一鼓作氣而上,必能大成。
千姿百態的竹林里,從遠到近,每根竹子上都用絲帶繫上一個鈴鐺,高低不一,大小各異。有風吹過時,這些鈴鐺便會一起震動發聲,聲音雜亂無章,輕而遠。
這是屬於盲人的獨特的練武方式,花滿樓必須保證自己的耳朵時刻保持絕對的靈敏,若無法保證這一點,他的一身武功便全無用處,日後莫說幫助他人,便是自保也很困難。
花滿樓雖日日勤奮練武,但他並不喜動武,更厭惡爭鬥和廝殺,他對生命的熱愛與尊重,世間少有人能企及。
他的武功套路圓潤平和,為人留盡退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無盡的慈悲。
不傷人的武功是最難練的,對於一個盲人來說更是難上加難,是以他的武功在所有兄弟中並不出色,進步也十分緩慢。可他並不焦急,他自信自己能有所成就。
無數鈴鐺仍在響動,震動聲與竹葉的搖曳聲交織在一起,如海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幾隻小雀飛在竹林各處,其中只有一隻鳥爪上綁了絲帶,鳥兒飛過時,花滿樓必須在第一時間找出戴有絹絲的小雀,並揮出袖中白練自空中取回絲帶,而又不觸及鳥身。
這樣的要求實在過於苛刻,花滿樓一次次失敗,可他並不氣餒,他仍舊舒展著眉眼,面帶笑容的嘗試著。
花滿樓鎮日保持著愉快樂觀的心境,幾乎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沮喪、頹廢。他的品行如松竹般高潔,心境卻更加溫暖平和。
他雖目盲,卻對生命充滿感激,他熱愛世間一切,就連一匹負傷的狼來投奔他,他也不會拒絕。然而他並不軟弱可欺,他素來心性堅韌,眼盲后更添了一層獨立要強,少有人能將他欺騙,也少有人能讓他屈服退卻。
他是一個瞎子,卻是一個優雅,從容,比世間大多數人都活得更有價值的瞎子。
晨霧仍未散去,霧氣沾在人身上,將衣衫浸得微微濕潤。
靈璧長發及地,睡眼惺忪地走在園中。她極少直立行走,只有在她迷糊或安心時,才會拖著瘸腿不緊不慢的向前走。
她揉著眼睛,一路上跌跌撞撞,被撞歪的花朵將露水甩在了她的臉上。
她才剛剛醒來,醒來時沒見到她依戀信賴的花滿樓,便決定出來找他。她循著聲響找到竹林前,眼前的景象讓她睜大眼睛。
竹林幽寂,煙霧纏繞,花滿樓一身白衣轉身向她走來,清俊儒雅,飄逸出塵。
一時間,此人,此景,不似在人間。
「線、仙人……」靈璧呆住了。
花滿樓眉眼彎彎,「我?仙人?」
雙手抱起發獃的靈璧,花滿樓用白練包裹住她的赤足,面上忍笑,「我是仙人嗎?」
靈璧獃滯著點點頭。
精緻又不失英氣的鼻子,點在靈璧的鼻尖上摩擦,花滿樓心中好笑,道:「仙人會這樣抱著你嗎?」
靈璧搖頭。
花滿樓輕笑一聲,揉了揉靈璧的腦袋,再問:「那仙人會這樣親你嗎?」
說完,他低下頭親吻在靈璧的額間。
「早安,我的小妹妹。」
花滿樓的眼睛,如同黎明時分第一道劈開黑夜的光芒,溫暖,光明,能照亮萬物,能驅散所有的黑暗。
一瞬間,靈璧竟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她只知道,自己被人抱在懷中,溫暖極了,她被人寵愛著,疼惜著,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霎時,靈璧迷茫的眼睛有了神采,她第一次褪去陰森狠厲的表情,露出孩童般開朗的笑容。
「你、不、四、仙……」
她的眉眼也同花滿樓一樣舒展開來。
「對,我是你的七哥,我叫花滿樓。」
「花、晚、樓……」
「你要叫七哥。」
「七、哥。」
「恩。」
濃霧散盡,白衣的公子抱著模樣古怪的孩子漸行漸遠。
早膳之後。
殘羹冷炙已被撤下,花滿樓正一寸寸摸索著,替靈璧擦拭小手。
這時,小管家花平走了進來,一張圓臉看起來機靈又喜慶。
他躬身行禮道:「小的給七少爺、表小姐請安。七少爺,老爺夫人正念叨您,心裡記掛著,催您帶表小姐去呢。」
花平,是花家老總管的獨子,與花家兄弟一同長大。如今老管家年事已高,做事不如從前得心應手,花平便跟在身後料理家事,補缺補差,花府一眾人都戲稱他為小管家。
「我知道了。」花滿樓笑起來,「小管家,我需稍作準備,你且等一等。」
花平搓搓手,又躬身道:「七少爺,小的還有一事稟報。」
「何事?」
花平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笑眯眯道:「回七少爺,一個時辰前,家中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六少爺帶著珍珠離家出走了。」
花滿樓微驚,他本打算今日見過爹娘之後,帶著靈璧去探望珍珠,向她致歉的,如今不能夠了。若不能補償珍珠,得到她的諒解,他和小妹實在虧欠於她。
「怎會如此?」
「今早小的正在老爺身邊伺候,六少爺忽然出現在門前跪下了,聽說是從珍珠那邊過來的。六少爺跪下后倒是沒說旁的,只說自己不孝,老爺夫人到底生氣,並沒有見他。」
花平將這件大事敘述的十分詳盡。
「一刻鐘后,夫人命小的將珍珠的賣身契交給六爺,說是將珍珠給了他了,六少爺聽了這話忽然鬧起來,說是不清不白,委屈了珍珠,老爺夫人卻仍不願見他。六少爺一怒之下撂了狠話,之後便帶珍珠走了。」
花滿樓聽了緣由,略有些哭笑不得,他抱起靈璧道:「不必準備了,我們即刻走吧。」
小管家花平機靈地答應了一聲,忙跟在花滿樓身後去了。
一路走到花如令夫婦的院落,花滿樓聽到院中的小廝丫頭俱在呻、吟,不禁皺起眉。若他猜得沒錯,方才六哥鬧起來時,一定賞了他們不少拳腳。
一時間,為六哥周全求情的心漸漸淡了下去。
門外,一人負手獨立,黑衣金帶,目如桃花。
花滿樓抱著靈璧,走至他身邊站定,恭敬道:「大哥。」
大少爺摩擦著手上的白玉扳指,沉聲道:「教養小妹之事,可有為難之處?若有,說出來,我來安排便是。」
「暫無,多謝大哥。」
大少爺微微頷首,將目光轉向靈璧。他細細打量著靈璧,忽然間變了臉色。
昨日晚間,他親手為小妹挑選了一批衣物,又差人送去。今日靈璧穿的衣裳,正是他最為滿意的一件。
此刻,靈璧神色乖巧的勾著花滿樓的脖子,全無昨日相見時的陰森狠厲。粉色的衣裙很好的修飾了她過於瘦弱的身軀,過黑的長發被全部束起,她的臉上雖有傷疤,嫩白的皮膚卻泛著光澤。
察覺到大少爺的注視,靈璧側頭看向他,一雙眼睛水汪汪的。
大少爺彷彿瞬間被雷劈中,他雖如往常般冷著臉,腦內卻一片空白,心中只反覆飄蕩著一句話。
哦哦哦,小妹這樣打扮果然很可愛啊。
毫無疑問,嚴肅霸氣的大少爺,對可愛的事物沒有任何抵抗力,他是一個該死的蘿莉控。
大少爺的手指動了動,隨即抬起手來,想捏捏靈璧的臉蛋。靈璧見他伸手,忙扁了嘴將頭埋在花滿樓的肩膀上,大少爺見靈璧不情願,只得罷手,眼巴巴的看著她。
女娃娃就是可愛啊,大少爺默默地想,要是能捏一捏就好了。
「小妹乖,叫大哥。」花滿樓柔聲哄著靈璧。
靈璧雖有遲疑,眼下對花滿樓卻是格外順從,便軟軟道:「噠、哥。」
一聲含糊不清的「大哥」險些讓大少爺當場融化,他猛地轉身,向門內走去,並默默用袖口拭去鼻血,心裡盤算著今日再為小妹挑選些可愛的髮飾荷包送過去。
花滿樓跟在大少爺身後入門,神色頗有些高深莫測。
屋內,花如令夫婦面容憔悴,正坐在一處相互撫慰,見了來人,方才勉強露出幾分笑意。
「乖囡過來,讓花伯伯抱抱。」花如令忙得伸手要去抱靈璧。
花如令如今老了,正是盼孫子的年紀,做夢都期待能過上三世同堂的舒心日子,可惜幾個兒子不爭氣,沒一個能讓他抱上孫子。現在家裡多了個七八歲的女娃娃,又是恩公之後,花如令是把靈璧疼到心坎兒里,哪管她是人是鬼。
然而,這一切靈璧並不明白。面對瘋狂示好,只剩半邊鬍子的怪大爺花如令,靈璧瞬間縮回花滿樓的懷中,殘忍的拒絕了他。
花如令承受不住如此重大的打擊,嗚嗚咽咽看向自家夫人,面上滿是委屈。
要麼說,還是花夫人最有辦法,只見她端起一盤色香味俱全的桃花糕,一臉慈祥地向靈璧招手,「囡囡乖,來伯母這邊,伯母喂你吃好吃的。」
靈璧自花滿樓懷裡露出頭,瞧見做成花朵形狀的糕點,眼睛一亮,按耐不住地坐直身體。她為難的看看花滿樓,又看看糕點,似乎在進行艱難的抉擇。
花夫人見狀,掰開手中的桃花糕,清甜的香氣立時躥出,一路飄到靈璧的鼻中。
靈璧嗅了嗅,瞬間起身,跌跌撞撞撲進花夫人的懷中,果斷拋棄了自己滿心依戀的花滿樓。這實在不怪她,畢竟桃花糕是實實在在的,花滿樓雖然長得好看,但畢竟不能吃啊。
花夫人掩嘴一笑,摟住眼睛發光的靈璧,將事先準備好的各色點心餵給她吃,又拿出許多小玩意兒哄著靈璧玩鬧。
如此這般,只一碗茶的時間,靈璧便傻笑著歪在花夫人懷中,任她揉捏著蝙蝠般的小爪,連花如令伸手捏她的臉蛋也不計較。
「今晚跟伯母睡好不好?」花夫人誘哄道。
靈璧尚有一絲理智存在,瞧著花滿樓,遲疑地搖搖頭。
「伯母房中還有更多好玩的哦。」花夫人使出殺手鐧。
這下靈璧再不看花滿樓了,迅速點了頭。
慘遭拋棄的花滿樓:「……」
慘遭嫌棄的花如令:「……」
已經出局的大少爺:「……」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這一回合,擁有多年養娃經驗的花夫人,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