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次」相見
襄京城中道路自建城初始就規劃完整,趙毅與趙煅兄弟兩人並騎行在允許官員騎馬坐車的寬大道路中央。
趙煅回身望了望跟在身後的與車,與兄長嘆氣道:「大哥,不知不覺,阿禾都十三歲了,過兩年也該及笄了。到時阿禾可就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趙毅與有榮焉地挺挺胸膛。
趙煅一看便知兄長沒想到他說的點,便直言道:「到時京中不知多少好兒郎會上門求娶呢!」
趙毅原本開心弟弟好眼光的表情,頓時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鴨子般一愕……
襄京城乃是太|祖皇帝手握大半河山之後建起來的新都城,城中正中乃是大周皇宮大興宮。而在大興宮四周,東側為建安坊,乃是建國有功的各勛貴府邸;西、南兩側一為昌寧坊、一為昌平坊,按著大周朝廷的規劃,只允許百官之間買賣居住,其中昌寧坊文官居多,昌平坊則武官居多;最後剩下的北面為興安坊,乃是宗室府邸。
這四坊如此環繞著大興宮這個大周王朝的王脈所在地,連同大興宮,被稱為襄京城的內城,是大周王朝權勢的最重之地。多少士族之家擠破了頭都想住到這四坊中。奈何京城本就權貴聚集、地價高昂,更何況此處是大周朝的權勢心臟之地!非聖眷正隆或既富又貴者,都難以在這四坊中安家落戶。
許多在前朝風光無限、如今落魄得只剩下名聲的世家們,若家中子弟沒個官職在身,再如何聲名遠播,最多也只能住到襄京城中以清貴著稱的君子坊中。
忠勇伯府,就跟大周朝許多勛貴一樣,乃是幾十年前太|祖皇帝御賜的府邸,就位於大興宮東側的建安坊中。此處建國之處便是勛貴集中地,到了如今,依舊如此。
忠勇伯雖發家比有著建國之功的勛貴們晚了那麼十幾年,爵位卻也是實打實地拿命換來的,得太|祖皇帝看重,賞了這座大宅。如今伯府中已是四代同堂,其樂融融。
一行人穿過內城城門口,很快便來到建安坊北角上的忠勇伯府。門口漆黑鎏金的牌匾上,遒勁有力的「忠勇伯府」四字乃是五十多年前太|祖皇帝親筆御賜,經歷了這許多年的風風雨雨,依舊高高懸在這個正在力爭上遊的家族府邸門口。
牌匾之下,是趙煅的妻子——趙三夫人楊氏領著家中小輩等著離家十幾年的現任忠勇伯一家歸家。
趙毅翻身下馬,照例先是回身從後邊兒的與車上扶下妻子。
趙敏禾在這京中勛貴往來之地可不敢再挑戰自家娘親的神經,乖乖地由後邊走上來的大丫鬟撥雲和弄月一人一邊扶著走下馬車,步履之間輕盈而韻律,一派貴女閨秀的典範。
吳氏眼神瞥到她的動作,不著痕迹地松出一口氣,隨後便笑容滿面地上前同三弟妹楊氏相互見禮。
小輩們也上前來齊齊道安。
趙敏禾跟在母親身邊,微微笑著與楊氏請安,楊氏連聲道好,笑容越發明快起來。
她自己只生了三個皮猴小子,這些年來一直盼著能有個閨女當貼心小棉襖,可惜這麼多年來都沒什麼消息,只好同府中的老夫人一般,年年盼著小侄女回京。
「六郎呢?」吳氏打量著楊氏身邊幾個家中子侄,忽的發現少了一人,便奇怪地問道。
趙敏禾一看,果真發現楊氏身後一溜小子,有哥哥也有侄子,獨她那六哥哥不在。
她雖生在瀘州,長在崇州,但因著趙家只有她一個女孩子,家中與她通信不斷,常常說道些家中瑣事。因而即使上一回趙敏禾見著這些哥哥侄子們還是三年前祖父七十大壽、她隨父母回京拜壽時,但對這些哥哥侄子卻一點兒都不陌生。
話說起來,趙敏禾這輩子有七個哥哥,包括兩個親哥和五個堂哥,目前還有八個侄子。趙家有「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側」的家規,因而這些趙家子孫全是嫡出。
巧合的是,七個哥哥的排序還恰恰好是跟著三房順序下來的。
她的兩個親哥是三十一歲的大哥趙攸瀚和二十八歲的二哥趙攸浩,如今都在外為官。大哥娶妻宋氏,兩人育有三子;二哥娶妻江氏,也有兩個兒子了。上月初,吳氏還接到了趙攸浩的來信,說是愛妻江氏又有身孕了。吳氏還特意帶著趙敏禾往廟裡祈福,祈求江氏這一胎生個女孩兒下來。
她二叔趙殷如今也是在京外為官,與妻方氏有兩子,同是二十八歲的趙攸鴻和二十三歲的趙攸源。趙攸鴻雖與趙攸浩同歲,但月份卻小了兩月,娶妻陸氏,育有三子,同樣也是在外為官。四哥趙攸源倒是待在京里,他娶了老夫人金氏的娘家堂侄孫女小金氏為妻。
剩下的三個哥哥便全是三房楊氏所出。分別是二十歲的趙攸灝、十六歲的趙攸涵,以及同是十三歲卻比趙敏禾大了半年的趙攸浚,都未婚,不過趙攸灝已經定親,今年年底就要成親了。
趙敏禾前面三個哥哥雖都沒在京中,卻不約而同分別將自己的嫡長子送入京中,一是讓長子替父母盡孝,二也是怕長子困在外放之地缺少該有的見識,將來不足以支撐家中門楣,還不如送入京中給府中長輩教導。
故此,原該站在這裡,應當有她四哥、五哥、六哥、七哥,侄子里該有十二歲的趙煦、十歲的趙燾和九歲的趙焎,總共七個大小郎君才對。此刻,楊氏身後卻只得六人。
楊氏歉意一笑,縴手一指大興宮方向,說道:「今日,他那位住那兒的表弟一大早就來了府里,找他切磋武藝來了。」人家是皇子,已經上了門,趙家自然不好將人轟出去的。
吳氏順著她手指看了看大興宮隱約可見的宮殿檐角,想到出身皇商楊家的楊氏與已逝的淑慧皇貴妃乃是同族姐妹,瞭然地點點頭。
長嫂體諒自己的兒子,楊氏卻也免不了要解釋一番:「七皇子不是無禮的人,只是他還未開封建府,一直待在宮裡,也沒入朝,想必是不知大哥大嫂今日歸家才上了門。」
若是明知人家要忙著一家團聚,還這麼大大咧咧上門來打擾,哪怕身為皇子,也是無禮之舉。沒看今日里,連趙家的四代通家之好鄭家都沒上門來叨擾。
吳氏安撫地在她手上拍拍,道:「咱們一家子向來和睦,無須為這點子小事介懷。」
楊氏感激地笑笑。
一大家子往府里行去,楊氏按捺不住,伸手拉過趙敏禾的手,一會兒摸摸她的粉頰,一會兒輕撫她頭上的彩色流蘇和鈴鐺,又忙不迭問著一路上可好云云。
趙敏禾在面對長輩的疼愛上,一直是乖乖巧巧的,也由著她像摸個娃娃似的稀罕。
吳氏輕輕抿嘴一笑,每次女兒一回京來,就成了家中一寶,連楊氏這樣在京中貴婦人中以賢淑持重出名的,也對女兒愛得不行。
吳氏又一次慶幸女兒不是個囂張任性的,否則這麼多人寵著,還真能把性情給寵移了。
這一大家子人不及轉過磚雕影壁,便見到兩個少年人一前一後繞過影壁快步走出來,兩人身後還跟著一個身穿宮人服飾的內侍。
落後一步的少年英氣少年郎正是楊氏的次子趙攸涵。趙攸涵十六歲了,平日里愛好舞蹈弄槍,比同齡人要高出一截。只這同齡人,顯然不包括走在他半步前的這少年。
只見他頭頂白玉冠束髮,劍眉星目,鼻樑筆挺,生得一副好容貌。身上卻是一身儒雅的冰藍色暗雲紋常服,以緋紅色刺金祥雲革帶束衣,外罩一件品月色緙絲對襟長袍,隱約可見腰間墜著一個小小的鏤空雕銀熏香球。
見他這副打扮,男人們沒覺出什麼,常見著他的楊氏卻是微微一愣。韶亓簫無論長相和性格,都是神采飛揚、率意洒脫這類型的,怎的今日居然穿的這般……精緻又講究?眼見趙毅已迎了上去,楊氏也不再把這等小事放心上,很快就放下不管了。
趙毅三年前才入京述職,在承元帝身邊見過這少年,已然認出來這少年正是自小最得承元帝寵愛的七皇子韶亓簫。
大概是走得急了,韶亓簫臉上帶著一層薄紅,襯得他更加玉面昳麗。
不知者無罪,趙毅倒沒小氣到同個十五歲的少年計較他不識相,況身份有別,他倒坦然上前,與韶亓簫拱手行禮道安:「七殿下。」
韶亓簫自是不能讓他真拜下去,趕忙上前拖住他的雙手,連連道惱:「趙伯爺多禮了。今日我與表兄打得痛快,不想擾了貴府的天倫,還是我的不是。」
他強忍著不將火熱的視線投向趙毅身後的女眷那裡。只要一想到他的阿禾如今只距離他不及五丈,他便激動得難以自持,只好強自忍耐著與「未來老丈人」寒暄著。
事實上,他只敢在方才遠遠地瞥過她一眼,深怕自己看她久了就做出失態之舉。
來日方長……今日他可不是要讓趙家所有人看著他手足無措才來的!
韶亓簫暗暗呼出一口濁氣,口中笑道:「今日是我無狀,這便告辭。來日,我再上門與伯爺賠罪。」
趙毅自是不會糊塗到讓堂堂皇子向他賠罪,連連推了,又留他用飯。韶亓簫卻道自己與八弟韶亓荿有約,再不去怕是要晚了。
趙毅內心其實也不想多個外人打擾自己一家人歡聚一堂的,因而多番禮讓之後,便親自送著這位炙手可熱的七殿下出了伯府。
韶亓簫緊張得兩側的雙手手心濡濕,想要再回身看她一眼,卻因不想給身旁的趙毅留下不好的印象而苦苦忍耐著。
待得趙毅回身,已往前跨出大門幾步的韶亓簫終是忍不住轉身,視線直直穿過諾大的府門,他看到了日思夜想三年的女孩兒。
從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發上可愛的小飾品襯得她烏髮光澤,瑩潤的耳垂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得透明。
韶亓簫看得失了神,直到一雙帶著詫異的晶亮漆黑的眼眸闖進他的視線。
身旁的貼身內侍康平使勁兒拉了拉他衣角,韶亓簫才回過神來——原來他心愛的女孩兒已經轉過頭來,隔著叢叢的人群,與他兩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