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很快,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到負霜樓。晏維清毫不扭捏地跟著赤霄進房,顯然真的決心貫徹雲復端「好好地送到進房」這句話。
赤霄走到圓桌邊,轉頭就看見晏維清正掩上門。「你有話說?」他負手道,不喜不怒。
晏維清見他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好像哪裡不太舒服,但又無法確實地捕捉到。「我以為有話說的應當是你。」
這話不軟不硬,然而說得很對。若一定要說誰欠誰一個解釋,那就是赤霄欠晏維清。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罷。」赤霄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不佔理,乾脆開門見山。「謝你救我一命,又挽我教於危難之中。」
晏維清不愛聽這些。「那我也得說,玄冰雪種非我所期。」
赤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正面接話。「那是你應得的。另外,二十萬兩我已經差人給你送回炎華庄了。」
……二十萬兩?
晏維清一時間根本想不起這是什麼來頭,還愣住片刻。而等他想起后,之前的預感就越發明顯——赤霄想兩清,所以才著急還人情,好和他徹底劃清關係!
「我知道了。」他說,覺得自己的語調有些微乾澀,「那別的呢?」
這回輪到赤霄頓住了。他們倆之間當然有「別的」,而且是很多「別的」,想無視都不可能的那種。從杭州偶遇開始,他就不得不面對這個自己最不想面對的問題;所幸,到十來天後的現在,他還是想出了些好說辭的。
「你之前問過我,有沒有後悔。」赤霄一字一句,「我可以清楚明白地說,我不後悔,之前的事情也不能算錯誤。」後面的話很重要,他不自覺地小幅度舔唇,「我只是認為,我們都該重新認真考慮這件事。」
晏維清緊緊盯著他。「你認為我之前做的決定是未經考慮?」
雖然實際上赤霄確實這麼認為——不是未經考慮就是欠缺考慮——但刺激晏維清絕不是個好主意,他可不敢這麼說,只得用一種相對委婉的說辭。「不。」他試著把語氣放得更柔和一點,「但確實有不妥之處可以改進,現在就是個機會。」
然而晏維清並沒被這種溫和打動。「暫且不談這個機會是不是你照你的想法一手製造的,」他很直接地指出了其中最大的問題,「只談你自己的偏向——是不是無論發生什麼,你只覺得你的決定是最明智的?」
「不……」赤霄只能搖頭,同時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覺得玄冰雪種可能會降低他說服晏維清的難度;可實際上並沒有,也許還變得更難纏?「如果你是說不妥這個問題的話,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認為我和你不妥的絕不止我一個。」
沒錯,晏茂天就這麼想。晏維清很清楚這些,但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多數並不意味是對的。」
這軟硬不吃的派頭,赤霄完全沒轍了。「……看來我們誰也沒法說服誰。」他沒忍住按了按太陽穴,「今天就說到這裡吧。」
但晏維清並沒照他料想的一樣離開房間,反而朝著他的方向邁出一步。「如果你的辦法不行,那就該試試我的了。」
赤霄心生警惕,縮短的距離不是個好兆頭。「你的辦法是什麼?」
「比你簡單得多。」晏維清又往前邁了一步——這下變成了再一步、兩人之間便再也沒什麼距離之類的情況——「只要你別逃跑。」
明知道這是激將法,赤霄也只能站在那裡。他會後退,但他絕不會在這種彷彿被威脅的情況下後退。「洗耳恭聽。」
此時晏維清已經跨過了那最後一步距離。「聽?」他笑起來,黑眼睛閃閃發光,「怕是不必了。」
這次的劍神一笑與江湖傳言的劍神一笑有些不同,又有些相同。不同之處在於,此時並沒有人會死於烏劍之下;相同之處則在於,還是有人被一擊必殺了——
赤霄艱難地想扭頭。非得笑成桃花朵朵開的效果,晏維清絕對是故意的!
但他當然沒法扭頭。自制力是另外一個問題,而現在用不上自制力,晏維清就用實際行動阻退了他一切可以拒絕的方式——
手腕被虛握,脖側被輕按,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落下來,正點在他唇上。
竟然是個貨真價實的親吻,赤霄僵硬了。這並不是因為意料之外,實際上他聽到「怕是不必」就猜出了晏維清想要做什麼;然而想到和現實並不是一碼事,他實在不明白晏維清為什麼會那麼做。
玄冰雪種明明能讓人摒除雜念、專註修行,晏維清也應當不例外;所以說,現在只是一時好奇嗎?
赤霄不自在地偏了偏頭,想要躲開那種試探性遠多於其他意味的吻。「這沒……」
不管後面是「這沒用」還是其他類似的話,晏維清都不想聽。而讓赤霄說不出口的最佳辦法,當然是身體力行地堵住那張嘴!
一時間,房裡只有隱約的水聲和低沉的喘息聲。
赤霄只感覺血液衝上了臉頰。熟悉的氣味讓他生不出抗拒,然而燒灼感又讓他覺得心慌。再想到他們這次談話的主要目的……
他果斷推開了本來就沒怎麼用力的晏維清。「夠了。」
「夠了?」晏維清反問,在咫尺之間打量對方。嫣然的唇色和面色和記憶重合,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彷彿洞房花燭一樣火熱的夜晚。
赤霄只當自己沒聽出裡頭的調侃,也沒看到那雙因為有一點光燃起而好似變得更黑的眼睛。「再這麼下去,只要是個正常男人,都會有反應的。」
「是嗎?」晏維清眼裡那點光和聲線一起沉下去,「你是說,不管是誰都沒關係?」
「那應該不行,」赤霄補充,又想了想,「至少要不討厭的人。」
晏維清撇過眼,哼笑一聲。「似乎我應該高興?你還是承認不討厭我的。」
「我從沒討厭過你。」赤霄再次肯定。「照你和素樂說的,我們是朋友。」或者連朋友也做不成,其他就更不用提了!
晏維清很敏銳地讀出了這句潛台詞。「其實照你想的,做朋友不如做敵手吧?」他一針見血。
「我……」赤霄卡住一小會兒,最終無奈地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然而晏維清還是不買賬。「所以你乾脆替我決定?」
「若你怨我沒有及時告訴你的話,那的確是我的錯。」赤霄乾脆地承認。「反正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我做的是對的。你一定能看出來為什麼對。」
正邪不兩立這麼淺顯的道理,江湖人誰都知道,晏維清當然也知道。但同時,他也真心實意地不在乎。他很少參照別人的觀點做事,愛人這麼私人的選擇,就更不用在意可能的指指點點。
但棘手之處在於,他不在乎,赤霄在乎。
晏維清剛剛確定完他原本不甚明朗的心態,就遇上了新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可不是挖掘、探尋自己就行的事了。
「這世上的事,若都能用對錯來判定,那可就太好過了。」晏維清最後這麼說。撂下這句意有所指的話后,他便離開了房間。
赤霄看著房門打開又掩上,好半晌,才揀了個圓凳坐下來。「別要求我不能給的東西。」他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