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7 章 撼天（一）

沒有結束？

楊夕沒能理解未來的?自?己說出?的?這番話的?意思。

人跟天道賭命,從零開始，贏了干翻天道，輸了死無?全屍。

直到一方?完蛋,才算徹底結束。

如?果人死了,結果不就很明顯了么？

什?么叫還沒有結束？

卻?見那淡青色的?身影,靜靜地卧在天道的?飛升神光里。大約是手臂的?部分，微微抬起,撫在了膝蓋的?位置上。楊夕了解自?己,她想象得出?3000歲的?自?己沉默地在膝蓋上絞緊了手指的?樣子。

那是一個謹慎斟酌的?姿勢,每一次她感到緊張,面臨真?正抉擇，她就忍不住如?此。

年長的?自?己在沉默了很久之後,徐徐地說：

「如?果我重生了，把時間倒轉回3000年以前,又跟天道幹了五百年,然後我死了。當?然我不一定會死，我覺得我應該不會死,但畢竟我不知道天道準備了什?么殺招重點照顧我。我是說假設,假設我死了。然後,在我死後的?這個時間線上,又有其他人選擇了重生,重生到了我還活著的?時間點上……」

年輕的?楊夕驀地打?了一個激靈，一個念頭就要破土而出?。

「那麼天道,還會不會讓我復活？

「或者直接抹除了我？

「我覺得它不會抹除我，因為重生的?人很可能也知道我。畢竟大道之上，走到盡頭的?也就那麼些?人，世?界沒有大的?方?向性變化,即使沒有見過，也聽過彼此的?名字。消失了一個名字，可能會讓重生者發現之前的?時間線走向，真?的?追查下?去，其實禁不住一個有本事把自?己修鍊到飛升的?修士的?刨根究底。

「而且天道的?目的?，只是維持這個世?界的?能量和靈魂的?守恆。抹除我，就意味著輪迴池裡又少了一個靈魂。

「輪迴池的?靈魂總數肯定是不斷減少的?……因為不是每個飛升者都會選擇重生。

「所以才有小王爺這樣的?穿越者。

「但我還是覺得……它不會抹除我。

「更簡單的?辦法，是抹除我的?記憶。

「我的?第二輩子記得我第一輩子發生的?事，然後因為別人

的?重生我可能會得到第三條命。」

淡青色的?影子抬起頭來，模糊的?光影之中似乎有一道穿越時間的?睿智目光射出?來，照在楊夕身上。

「如?果我的?假設成?立的?話，你就是那第三條命。

「甚至第四條，第五條……

「世?界應該已經崩壞得很嚴重了，我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選擇重生。我會死多少次，但是死過就很難留住自?己的?記憶了。輪迴池你或許見過，或許沒見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就是一片能承載記憶的?神識湯。

「根本沒有靈魂與靈魂之間的?界限，大家死了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黏黏糊糊的?一鍋。

「佛門的?輪迴道，一開始就是個偽道統。刷滿十世?大悲大苦的?根本就不是大士的?靈魂，只是附在不同靈魂上的?同一個心魔……

「感謝大和尚們數萬年來的?錯誤堅持，它給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如?果這是捕捉天道漏洞的?代價，它值。

「心魔有可能是這世?上僅有的?，不會隨著靈魂消散，世?界重啟，而被洗清全部上一世?的?印記的?東西。

「所以我來到這裡，在心魔深處留下?這個後手。若一切真?如?我預料，如?果僥倖你真?的?有第三條命。如?果不幸我真?的?死了並且被清洗了記憶。或者我預估錯了，這個心魔就沒有鎖定在楊夕身上，而是在下?一世?附身到了什?么其他人身上。

「不重要，是誰都不重要。按我說的?做，我教你給如?何除了這天道勒在眾生脖子上的?狗鏈子，讓這世?上修士再也沒有心魔！」

「如?果你是我，容我說一聲對不起。你這一生必然極難，天道定不遺餘力的?打?壓你。因為我此時此刻任性地選擇不飛升，使得你彼時彼刻掙扎求存歷盡萬難。我的?一生比你順遂得多，你並不是命不好，你此生清平喜樂已被作為代價提前付出?去了，只是你不知道。而收穫，就是你將要見證的?一切。

「如?果你不是我，也讓我說聲抱歉。因為心魔深處的?這一段信息，你恐怕會從入道之初便?心魔叢生，惡念不斷。並非你性本惡，天道難容，天道不容的?只

是與它立場相悖的?想法。它沒害過你，也不懲罰你，天道是真?正冰冷的?規則，這世?界比你以為的?還要現實得多。而接下?來我要給你的?一定會讓你覺得這一切，值得。」

那光影中淡青色的?影子驟然紅光大放。

楊夕意識到，那光影中將要重生的?自?己應該是吐了一口血。

硃紅色的?液滴，在光影中凝聚出?來。

滴落在地面上。

沿著白骨縫隙滲透下?來的?紅光，一路延伸成?一道妖異的?血線。

從淡青色的?影子腳下?，延伸到整個山洞的?中央。

從三千歲的?楊夕腳下?，延伸到生年不滿百的?楊夕手邊。

此時的?楊夕，髮鬢凌亂，衣衫殘破。

雙膝埋葬於白骨之下?，手掌交疊被長劍釘於地面。

歷經千年而不朽的?鋒刃，映出?楊夕異色的?雙瞳，蔓延到臉上的?封魔陣紋，和她背後紅光蔽目的?大型封印陣。

伴隨著硃紅色的?血液落地。

封印千年的?大乘期修真?者，散盡靈力之前留下?的?一縷隱秘力量爆炸開來。

陣崩！

劍起！

腳下?白骨崩碎成?齏粉。

蓬勃的?力量從靈魂中覺醒，年輕的?楊夕仰天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嘶吼，如?虎嘯龍吟，響徹山谷。

封印法陣的?紅光一路沿著血線倒逼回楊夕稚嫩的?臉上，妖異如?魔紋。

楊夕反手抓住釘穿了手背手背的?長劍，淋漓的?紅色液體順著劍柄一路灑落。

粉碎成?一片骨灰的?塵土裡，楊夕拔地而起。

瞬息之間騰於萬丈高空。

萬丈之高的?白骨山脈，頃刻間崩頹如?細沙，寸寸灑落在血河之中。

「大乘期的?犧牲……三千年修為……」

楊夕雙手執劍，單足點空翔於昏黃天地之間。

回首時，狼顧鷹視，盯住了那一輪巨大的?血月。

血月的?背後，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嚎，不似人間言語。

洪鐘響徹天際，迴音陣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浩然之聲響徹環宇，一波波震撼著面前一切生者的?神魂。

楊夕腳踏空步，奔月而去。

手中長劍紋絲不抖，耳中轟鳴聽不見任何旁的?

聲音。尖銳的?疼痛從耳鼓刺入心田。

但她是疼慣了的?人，她不怕。

她眸如?寒冰，手若磐石，心懷烈焰。

一劍刺向巨大的?月亮，三尺青鋒一往無?前。

「刺啦——」

那聲音只刺破了一面虛張聲勢的?大鼓。

兩半血月如?有皮革的?質感，破爛的?戰旗一般向兩邊飄搖著破落。

夜色在瞬間黯淡。

天地間，彷彿失去了一個巨大的?謊言。

心魔的?深處，由明轉暗的?瞬間。

刺破的?血月，像破敗的?絲綢仍然黏在天上。

一縷黑煙從中陡然升起，那速度直入奪舍大能逃竄的?元嬰神識。

楊夕把劍拋到左手，右手一把抓住了那個東西。

黑瑩瑩一團發著光的?煙氣?，吱吱亂叫著像一種狼奔豚突的?動物。

「心……魔？」

楊夕盯著那東西，愣了有一刻鐘。

繼而響起上古神怪就是古神，可以容納上界而來的?神降，可以鑽入散仙的?靈魂。

十八層地獄中的?鬼神，也是有死鬼的?靈魂操持的?。

都特么是騙子……

那麼心魔是一種有意識的?寄生生物，竟讓人毫不意外呢。

楊夕咬牙切齒，露出?一個極致猙獰的?神色，

「原來跟老子做對了一輩子的?，就是你這麼個玩意！」

「我去你媽個天地不仁……」

楊夕一掌捏爆了那個東西。

幻境之中，忽然響起一陣凄厲的?哀哭。

腳下?的?血河，忽然改變了湍急的?流向，湧起骯髒惡臭的?血腥味倒卷而來。

血河兩邊，留著血淚跪拜的?白骨忽然紛紛抬起頭來，空洞的?雙眼，齊刷刷向著血河倒卷的?盡頭望來。

骷髏頭上的?眼窩，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洞。

楊夕凌空半跪，單手握劍，染血的?碎發叼在唇間。

凝眉一笑：「怎麼著，操控的?玩意兒都爆了，這幻境還不碎？還真?得我殺出?去不成?？」

與此同時。

幻境之外，寄生在楊夕身上的?惡鬼，幾乎已經掏幹了女修身上的?全部血肉。

靠在塔樓牆角的?整個軀體，已經是一副觸鬚滿天，一身頭顱的?模樣。

頭顱上的?嘴巴們開開合合，彷彿咂摸著

滋味。

吐出?一模一樣的?話語：「差了點什?么……最香的?……可以抗住天道抹殺的?……」

塔樓上散落著小楊老太太滿地的?衣衫碎片，和凋零枯萎的?白髮。

城牆下?，一個嬌俏碎花小白裙，即使淪落瓊州大陣都不忘化妝的?小女人蹬蹬蹬衝上來，一眼看見鬼物，碎衣和白髮。

撕心裂肺地嚎啕了一聲：「梁夕——！」

奇迹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奇迹的?話，這恐怕是天羽皇朝的?神威柱以後，唯一可以稱得上奇迹的?時刻。

改變世?界的?才叫奇迹，不能改變世?界的?，都只能叫熱鬧。

一縷黑煙從楊夕的?身上飄散出?來，哦不，現在那已經不是楊夕的?身子了，它屬於被吞噬掉的?魔amp;鬼。

那鬼物的?上百雙眼睛一瞬間集體睜圓了，微微吸動了一下?鼻子。

露出?痴漢一般的?表情：「……香。」

嗷嗚一聲，血盆大口，吞了那股煙。

「吱吱」的?聲音在鬼物的?血盆大口中，短短地掙扎了一小會兒就歸於了寂靜。

緊接著，這個不知是魔是鬼還是魔鬼的?東西，身體慢慢地扭動起來。

先是膨脹，然後坍縮。

整個過程中那幾百雙充滿邪異的?眼睛，漸漸染上了智慧的?色彩。

然後「嘭」地一聲，爆裂開來。

碎肉紛飛，空氣?中被狂暴而凌亂的?魔氣?和鬼氣?攪動得如?同一潭墨水。

「哈哈哈哈哈哈——」

墨水的?中央，一個頭髮迎風飛舞，冰藍色魚鱗長裙牽引著上百顆人頭，有胸又有喉結的?生物正在迎風狂笑。

它臉上覆著一張白骨面具，黑白水墨一般的?紋理在那面具上瘋狂旋轉。

「老子又回人間啦！無?常劍真?是老子命里的?貴人！去他媽的?天道法則！哈哈哈哈哈！」

此時此刻，從地面延伸向蒼穹的?逆雷尚未停息。

城牆下?聚集了不少瓊州大陣的?倖存者。

一道道雪亮的?電光之中，有膽大年輕人攀上城樓眺望。

「這大陣中是又出?了什?么妖孽嗎？」

閱盡世?事的?老人乾澀的?雙眼望著蒼天。

「這世?道……苦哇……

」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迎風狂笑的?妖孽卻?忽然化作一道殘影向旁邊閃開。

明眼人都看得出?，像是被什?么給逼退了似的?。

緊接著，妖孽消失之處，一個嬌小的?影子閃現出?來。

身披天雷，腳踏地火。

明明是一道看不清的?影子，諸天浩然之力卻?從她出?現的?一瞬間，從圓心爆裂開來。

「呔！二乙子！哪裡跑！」

一瞬間，天雷地火凄風苦雨，四大天劫接踵而至，此時此刻天道好像集中了全部的?力量來消滅那一個虛幻的?身影。

本要逃跑的?魔鬼也忽然止住身形，返身沖回來，張牙舞爪上百個人頭蛛網一般撲向那虛影。

似是存了趁她病，要她命，借天道之威，一擊必殺的?念頭。

「無?常劍，你現在連個肉身都沒有，拿什?么跟我打?？」

人群中的?梁暮看見那虛影，終於導過一口氣?：「小夕——」

緊接著看見降世?的?妖孽，和天雷地火一齊向楊夕倒卷過去，她一口氣?又噎住了一半。

「啊——」

而終於斬破了心魔幻境，回到了現實世?界的?楊夕忽然抬了一下?頭。

黑雲壓城，電蛇竄空。

清風苦雨纏身，打?得這神識虛影忽明忽滅，彷彿立刻便?會隨風散去。

魔鬼二乙子的?人頭已經逼到了眼前，觸手便?是雷霆一擊。

楊夕毫不慌張。

她輕輕地呼吸。

眼前的?一切都不重要，發散的?神識穿過濃重的?魔雲鬼霧，感應到高空的?烈陽。

然而那也不重要。

漆黑的?天幕以半球型罩住了大地，把烈陽隔離在了天幕之外。

諸天星淚服帖地鑲嵌在天幕上，在烈日的?光輝下?如?同無?形。

哦，這個有點重要。

一切只發生在區區一彈指的?時間之內。

楊夕的?感應繼續向遠處擴散著。

她從沒想過，自?己試過各種方?法築基不成?，居然會是上輩子的?自?己給自?己限定了築基可用的?靈材。

這限定下?在心魔里，繞過了天道的?復盤清洗。

自?己必須如?同上輩子一樣的?方?式築基，才可能扭轉與天道博弈的?結局。

上輩子的?那

個自?己，一定命太好，才能用這樣聞所未聞的?東西築基……

這輩子的?楊夕跌跌撞撞，晚了許多時候，卻?終於也在眾多人有意無?意的?成?全下?，走到了這一步。

終於，楊夕發散開的?神識，觸摸到了昆崙山。

如?珍珠掛鏈一般，接天連地的?，昔日的?天藤。

這一刻，昆崙山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留守的?崑崙弟子們，齊聚在各處山峰上，眼看著昆崙山的?閃爍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有規律。

然而花紹棠不在，江如?令不在，邢銘不在，高勝寒不在，九薇湖不在，南宮狗蛋不在，甚至連嚴諾一都不在。

前方?大戰吃緊，魔道聚變就在眼前，沒人敢為了一家山門叫他們回來。

就算弟子們敢，就算他們想回。

實際上他們也沒人撤得回來。

在這個群魔亂舞，大能自?帶臉T的?時候，頭頂著一包真?魔回來，那是在給自?家找滅門。

所以昆崙山的?留守弟子們看不出?來，這整座山的?閃爍，是在回應一個人的?呼吸。

楊夕說：「來。」

崑崙三十三座浮島，每一座山峰腹地深處，閃爍著星芒的?芥子石紛紛震動，像礁石上的?晶鹽一般分分析出?。

崑崙劍冢內，隨著主人死去而永遠沉寂的?本命靈劍們，紛紛活躍地震動起來。

蒼穹之上，諸天星辰抖動著，閃爍著，繼而如?流星般顆顆墜落。彷彿白日里下?了一場流星雨。

甚至崑崙劍修們的?法寶靈劍，也紛紛的?不安分起來。

甚至他們的?劍府都要關?不住自?己的?本命靈劍了。

什?么情況？

繼而他們發現，似乎只有那些?在祭煉本命靈劍時，為了可能的?空間之力加入了芥子石的?劍才有這個反應。

所以，是芥子石？

可芥子石鑄劍，完全就是崑崙系劍修的?信仰。縱然絕大多數人都沒鑄出?什?么用，但每一個師兄還是這麼告訴師弟，誰的?劍里融合了芥子石誰牛逼！

楊夕抬起手，在虛空中輕輕一彈。

「回去。」

崑崙修士們的?法寶飛劍安分了，已經飛出?去的?那些?又轉身乖巧地飛了回來。

彷彿一點都沒有

剛剛差點變成?了別人家的?法寶似的?。

然而崑崙劍冢里那些?無?主的?死劍，卻?完全沒有這種靈性。一根根拔地而起，標槍一樣射向這一方?小世?界的?空中，發出?「嘭嘭」的?聲響。

楊夕睜開了眼睛，天雷罩頂，凄風繞身。

魔鬼二乙子的?攻擊距離眼睛只有一個手指的?距離。

楊夕說：「開。」

與此同時，雙眼中射出?一道暗沉無?光的?黑線。

蘊含著空間之力的?劍意，剎那間斬碎眼前的?人頭、天雷、地火，撕碎了空間。

崑崙劍冢中轟然一聲炸響，萬千亡者劍破空而去，跨越千山萬水直奔遠在大行王朝瓊州城中的?楊夕而來。

昆崙山表面析出?的?芥子石也紛紛閃爍著消失在空間裂縫之中。

穹頂之上的?星辰以楊夕為標，嘩啦啦墜落，瓊州大陣上方?，彷彿下?起了一場華麗璀璨的?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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