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1 章 拯救世界從我做起(二)
御清殿內。
朱紅的宮門緊閉著,室外是魔雲遮天的光線,殿內卻一盞燈火也沒有點。原本金碧輝煌的宮宇,就顯出幾分陰森的壓抑來。
年輕侍衛的鬢角上流下汗水,整個人顯出一種緊繃的惶恐。
當然惶恐,因?為?他此時手中握著的鋼刀,正指著大行王朝皇帝身邊最紅的那一個人。
崑崙劍派的內門弟子?,逍遙王景天享的兒子?,整個大行王朝最會?賺錢的那個人,老百姓恨不得把他的畫像當成財神爺供起來。
而他們這些內禁衛,還知道另外一些隱秘的信息,比如,這是一位生而知之者,比如,他曾經?被蓬萊囚禁了六年,卻奇迹般地活了下來。
這是一個合該被他們這些小人物供奉的,了不起的人。
而那個被數十把鋼刀包圍著的人,卻反而絲毫不見畏懼。雪亮的刀鋒就停在?眼?角三寸,他卻連餘光也不掃一眼?。
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御座上的皇帝,眸中帶著某種冰冷的森然。
「陛下,您什麼?時候成了我娘了?」景中秀語氣如霜,一句話竟問出三分刀劍寒意。
御座上的皇帝,把階下人的怒火中燒看在?眼?里,卻毫不介意,只是道:
「形勢所迫,不打著逍遙王妃的名頭,朕怕你請不動你。騙了小弟非朕的本意,只是天下之大,黎民之眾,朕這個做皇帝的,有時候也是被逼的。」
「景中寰,你還知道你是皇帝?」景中秀冷笑一聲,「大行以孝道治天下,為?人君主?,冒名臣母,這就是我大行的君父?」
「大膽!」豈料皇帝還沒答言,御座旁肅立的一個青衫士子?,卻先一聲斷喝。這年輕人無冠無翎,一身儒生打扮十分簡樸。無功無名,卻不知何德何能打動了皇帝,得以立身御座之側。
原本景中寰身邊的那幾條忠犬,景中秀無不認得,不管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了的。然而這個面容沉靜的年輕士子?,卻是面生的很。景中秀確定皇帝身邊從未有過這麼?一個人,甚至以景中秀交遊廣闊,京城公子?哥兒的圈子?裡面,也從未見過這個人露面。
然而那副沉靜的神情,實在?不像驟登高位的
毛頭小子?……
那士子?道:「論君臣,陛下是君,你是臣;論身份,陛下乃景氏族長,你為?旁支;論長幼,陛下為?兄,你為?弟。言當諱音,書必缺筆,陛下名諱,豈是你叫的?」
這一樁樁帽子?扣下來,足以給景中秀定個謀大逆的罪過。若是換了個土生土長的大行子?民,恐怕立即就惶恐,羞恥,理?虧了起來。但以景中秀的來路,豈是在?意這些的人?年輕文士所說的這些,恰恰是景中秀如許多年無法融入大行貴族的原因?。
那些文縐縐的說話方?式,那些講究的禮儀模範,那森嚴的禮法教養,在?這個時代的貴族之中是品味、德行、階級的象徵。可是在?景中秀看來,即便?他上學的時候政治課永遠在?睡覺,卻也依然記得,那都是一百年前就被破除了的封建產物。
充滿了繁瑣、不便?、愚昧、以及對自由的人權的冒犯。
他是八面玲瓏的人,在?這個圈子?里恰飯,他可以學,可以做。也可以對這個時代的人們對這些事務的追捧不予置評,甚至漸漸的能夠認可,這些……在?景中秀看來更像是「習俗」的規範,對於這個社會?的穩定有著積極的作用。
但內心裡的那種不認同是自然生長的,巨木參天,遮雲蔽日。景中秀無法欺騙自己,融入這樣?的環境是在?奔向光明。
更何況那個圈子?也從沒有真心誠意地接納過他,裡面的人更多是用一種樹立樣?板和標準的方?式,排斥和挑剔更多人加入。一位閨閣小姐,在?出門社交之前要練十五年的規矩。一個侯門公子?,正式開始辦事兒之前,要花二十年學習怎麼?說話做人。
一頓飯幾樣?菜,什麼?菜配什麼?茶,一口飯嚼幾分鐘,一齣戲叫幾次好,京城裡什麼?樓子?宴什麼?客,家裡請誰來由誰作陪。他們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學科叫譜系,專門學習什麼?姓來自於什麼?氏,祖籍哪裡,出過什麼?名人,如今傳到第幾代,和那些家族有姻親,平時穿什麼?服裝戴什麼?飾品。
景小王爺心裡那棵樹告訴他,這很荒謬,是在?浪費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第二次生命。
現?在?,景中秀就
用一種看荒謬的眼?神,望著皇帝座旁的年輕士子?。
而那士子?也用一種寸土不讓的態度看著景中秀。
如果他不是修士,就憑這位世子?日常的行止,即使他是逍遙王世子?也早死了八百回了。而國有國法,逍遙王世子?並未築基,仍受國法的約束。他一直以來所享受的特殊,從來令大行的文士們頗有微詞。
皇帝卻擺擺手,制止了他。
「算了,龐七。」景中寰轉過臉,看著景中秀道:「這件事是朕理?虧,受你這一責。但確實事出有因?,原本並不想把你卷進來。」
景中秀:「怎麼?,要拿我當人質?崑崙的排兵布陣我可都不知曉。」
景中寰笑著,搖搖頭:「拿你要挾崑崙,你還沒那個分量。但,逍遙王卻只有你一個兒子?。」
景中秀一愣,脫口而出:「我爹跟你不是一夥的?」
景中寰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我們暫時還是同盟。」
景中秀看著景中寰,心思?轉得飛快。
逍遙軍圍困了邢銘所在?的地宮,大行王朝對邢銘,或者是對崑崙有了點什麼?想法——這是今早以前崑崙書院一邊的結論。
魔道□□,各大門派自顧不暇,凡人國度里蠢蠢欲動的不止有一個大行。區別只是,別的凡人國度里沒有剛好睏住一個舉足輕重的鬼修。
然而被景中寰騙到御清宮以後,景中秀就不這麼?想了。大行王朝並不是臨時起意,看那陌生而訓練有素的侍衛,看景中寰那已有決斷的態度,還有御座之畔那陌生的年輕士子?——這與其他凡人國度的陽奉陰違,磨刀觀望截然不同。
景中秀迅速地把自己在?盛京的人脈擼了一圈,發現?原本皇帝身邊能夠涉及機要,並且與自己有交情的大臣、內監、甚至禁衛和女官,都在?這三五年之內或調離了中樞,或告老還鄉,更有幾個得咎而死。
大行王朝,蓄謀已久……
而景中寰現?在?的這幾句話,又讓他得出,原本以自己父親為?首的逍遙軍的確與他沆瀣一氣,現?在?卻因?為?什麼?突發的原因?,生出了裂痕,雙方?正在?拉扯博弈的結論來。
突發的原因?……
魔道□□正是擺在?
檯面上最顯眼?的那個突發原因?,而一直以來圍困邢銘的都是逍遙軍人馬,並未見禁衛軍的身影。
皇帝會?保邢銘嗎?不,這有點笑話。
那麼?,是皇帝想讓邢銘速死,逍遙王不答應?也不對,逍遙軍那個架勢,也不像是要給邢銘留生路的,只是看起來不想直接動武,希望邢銘自己哏兒屁在?魔氣里(就像其他那些鬼修一樣?),這樣?做的好處,是不容易被崑崙事後清算。
畢竟,一場魔道□□下來,崑崙肯定也元氣大傷,百廢待興,顧不上太多細節。
所以是,景天享看到了不得罪崑崙,而弄死邢銘的方?法。景中寰在?這方?面與他生出了分歧嗎?
景中秀覺得,八九不離十。
但他一定缺少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信息,使得他距那個真正直指真相的十差著那麼?一層,不能豁然開朗。
他們這對君臣,或者用景中寰頗有自知之明的話說,盟友之間,一定還有什麼?自己所不知的矛盾。使得大多數時候手腕還算磊落的景氏皇帝,竟然要用要挾其家人的方?式,逼逍遙王就範。
世間或有磊落的俠客,但絕沒有真正磊落的君主?。
景中秀神情晦暗複雜地抬起頭來,望向了御座上的皇帝。
政治,真是骯髒……
而皇帝,是畢生以此為?業的人。大臣、謀士尚有掛印告老的那一天,而帝王,則是從骯髒而生,因?到不夠骯髒而死,或一直骯髒到生命的終結。
而景中寰竟然像看得出景中秀心中所想一般,迎著他的目光道:
「權謀,從來都是骯髒的,但至少比戰爭乾淨。」
權謀在?人類中誕生,本就不是為?了取代和平。而是為?了同樣?達成目的的情況下,更少的流血。
景中秀明白這個道理?,就算原本不明白,來到這個世界三十幾年也不得不明白了。
他半是自嘲,半是感嘆地笑了一聲:「可笑我一直以為?,會?是崑崙率先發難。所以我早知崑崙楊夕就是梁侍郎家丟的那個女兒,卻一直沒有告訴她。藏著掖著,就怕她到大行來……
「卻不想……是我對不起她。」
景中寰笑笑,平靜地道,
「小弟,你還不夠了解戰爭。
佔據優勢的一方?,是不會?主?動發起戰爭的,如果和平的方?法就能得到一切,誰還願意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要了解戰爭,你首先要明白,沒有人喜愛戰爭,沒有人與你不同。」
景中秀搖頭道:「你不知道,我做過一個夢。」
「什麼?夢?」
景中秀道:「皇宮大內斷壁殘垣,御清殿上血流漂杵,太后,就是在?你腳下那個位置,被崑崙楊夕一刀扎死的。」
他這話說得平靜,卻透著絲絲寒氣,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景中寰左腳所踏著的那塊地磚。
所有人下意識望向景中寰的左腳。大殿里響起幾聲短促的吸氣。
景中寰的左腳紋絲不動,「你的夢,也並非每一個都實現?了。」
「是並非每一個都已經?實現?了。」景中秀低沉的語氣,使大殿里的氣氛顯得有些陰沉。
卻有一個更加平靜的聲音,不卑不亢地響起來:
「實現?如何,不實現?又如何?如果崑崙會?因?為?陛下起義,就屠戮整個皇城,那麼?在?崑崙劍派眼?里,景氏天下也不過是一條狗罷了。狗不老實會?死,狗老實難道就一定會?活著?」
「龐七,」皇帝的一隻手搭上心腹青年的肩膀,「你這話說得比小弟方?才?還大膽。」
「臣失言。」那青年仍是不卑不亢的態度,一抖長衫下擺,跪在?了御座旁邊。
而大行皇帝景中寰,在?被自己的臣子?當面比成了別人的狗之後,也就那麼?高高拿起,輕輕放過了他。
只是沒有叫他起來,勉強可以算作一個懲罰。
景中秀這才?正眼?看向御座旁,那個影子?一樣?的青年。
他長相文氣,身材消瘦,氣質清淡,整個人一眼?望去彷彿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大行王朝千百萬儒生士子?里提煉出的符號。然則面若平湖,胸有激雷,似有不凡。
「你是誰家子?弟?龐七?你是先太師府上的子?孫?」
年輕的士子?仍舊跪得標準,只微微側頭一笑:「世子?既然,不知我姓名,又何須知我姓名。晚生不過,一介凡人罷了。」
景中秀臉色頓時一變,目光掃過全場,此時方?豁然發現?,被自己遺漏的至關重要的
信息是什麼?。在?場的侍衛,竟然沒有一個修士?
在?一個以道法為?至高武力的世界里,保護皇帝的禁衛卻不帶一個修士,這可能嗎?正常嗎?
他們有什麼?圖謀?又有什麼?倚仗?自殺shi襲擊?
總不能這數百禁衛全部是楚久那個檔次的凡人劍俠!
景中秀本能的感到不妙,後世那鋪天蓋地的關於□□如何歹毒的宣傳,一個小孩炸死一片軍隊的事情太多,讓他只要一想就脊背直冒冷汗。
他再顧不上搭理?龐七,驀地轉向景中寰,脫口道:「堂哥!你可不要被那些姦邪小人騙了,干出遺臭萬年的傻事來!什麼?狗不狗的,這世上誰活著還沒個委曲求全的時候呢?何況崑崙也沒人真把大行朝廷當鷹犬使喚,至少我邢銘沒有!花紹棠沒有!我認識的人一個都沒有!」
景中寰正襟危坐,明顯沒聽?景中秀的話,卻好像被一個「堂哥」觸動了情緒。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望著景中秀道:「小弟,南海抗戰的時候,我發動整個大行全民參戰,支持崑崙。大行多少世家罵我是崑崙走狗,但如果我說,我最初其實是為?了救你……你信么??」
景中秀愣住了,大腦有那麼?一瞬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嘴唇翕動了半晌,最後也沒能吐出一個字。
御座上的皇帝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知道了,你不信。」
即便?景中秀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稱呼是如此親昵的堂哥,他也仍是不信。
是這樣?了,天子?無情,這世上從來只有皇帝信任別人,沒有人會?信任皇帝。一個皇帝的感情,跟他的江山相比,不值錢。
就在?這個時候,御清殿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絲縫隙。殿外的陰風裹挾著魔氣吹進來,大殿中唯一的修士景中秀,打了一個不適的寒顫。
一個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小校,從那縫隙中閃進來。
匆匆幾步上前,面朝御座,跪在?了皇帝和逍遙王世子?的中間。
那小校神情肅殺,省去了叩拜大禮,單手按在?劍上,道:「啟稟陛下,崑崙書院山長嚴諾一,率人從北門殺進皇宮,直奔御清殿來了。」
景中秀猛地去看那個小校的臉。
凡人,不認識
,可那嚴肅的神情絕不像是在?開玩笑,一個禁衛軍也絕不敢在?皇帝面前開玩笑。
景中秀再去看御座上的景中寰,甚至御座旁仍然跪著的青年士子?龐七。
他們沉靜得彷彿早有所料。
景中寰仰首笑嘆,道:「崑崙的態度,比我想象的來得更早。小弟,你看著吧。」
然而他話音未落,大殿外已是一陣驚呼聲四起。景中秀這才?察覺,剛才?對峙之時殿外竟已悄然埋下了這麼?多的伏兵!
而那驚呼聲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持續到,皇宮正殿,朝議和祭祀的禮堂,御清殿的大門就被人一刀破開了。
閃著星芒的刀光之後,崑崙劍派嚴諾一裹著一臉殺氣邁步進來。
開口第一句話:「陛下何故謀反?」
作者有話要說:怕這章太悶,仔仔細細寫了好久。已經盡量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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