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急轉直下
?「所以……依朕看,這三十六壇是不是太鋪張了些?」明疏影試探著問完,忽然莞爾一笑,「多下的那些酒,難不成是要朕與攝政王日日對飲嗎……」
無傷大雅的玩笑,沒能讓君寧天發笑,卻也沒叫他動怒。【風雲閱讀網.】
他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女子輕柔淺笑的面孔,悠悠地扔了句「還有呢?」。
明疏影聞言微愣,須臾片刻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在允許她接著說,便壯著膽子將自己的看法一吐為快。什麼煙火、歌舞安排得太多,耽誤人家回府同自家老小團聚守歲啦,什麼上等的紅木椅子缺了為何就偏要重新購進一批,那黑燈瞎火的,大家光顧著看桌上的菜色,誰會注意這個啦,什麼鮑魚肚翅人蔘燕窩也太豐富了些,真是朱門酒肉臭啊路有凍死骨啦……等她口若懸河地把種種弊端都陳述了一通,君寧天看她的眼神也愈發意義不明了。
明疏影這才猝然還魂,忙不迭補上一個討好的笑容。
「呃哈哈……攝政王莫要見怪,朕自小不受父皇待見,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哥哥姐姐們,眼界自是窄了一些,還望攝政王見諒……」
說完這些話,她自個兒也替自個兒捏了把汗。
這君寧天也真是的,剛才怎就任由她滔滔不絕地叨念個不停?害得她一時忘乎所以,都快在他跟前鋒芒畢露了。
等等……他該不會又是故意的吧?可是,可是她自認為近來一直掩飾得很好,也沒有哪裡露出馬腳吧?更何況,就她那點兒女兒家的小聰明,他一個叱吒風雲的七尺男兒,能看得上嗎?
正暗暗犯著嘀咕,她看見男子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朝她這兒走了過來。
明疏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眼珠不錯地注目於來人,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最終駐足於御案之前。
君寧天向她伸出了手。
但就在她揣摩著他要對她做什麼的時候,他卻面色如常地將她手邊的那些奏本給拿走了。
「……」
明疏影深深地感覺到,君寧天今日就是專門來給她添堵以及嚇唬她的。
對著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速速做了個鬼臉,她看到一個小太監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向屋裡的一男一女行了禮,便附在君寧天的耳邊,同他說了什麼悄悄話。
然而令人介意的是,那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麵閻王,在聽完了來人的附耳之言后,竟是破天荒地變了變臉。
他回過身來,頭一迴向她告了假,甚至顧不得翻閱方才那些奏本,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嘿?之前數落她的時候,還理直氣壯的,這會兒,自己不也是撇下公務、撒腿走人了嗎?!
明疏影霎時胸臆難平,但只一眨眼的工夫,另一種名為「納罕」的情緒便迅速取而代之。
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事,竟能讓這個時時以國事為先的攝政王放下政務、匆匆趕去處理?
疾步出了皇宮,君寧天徑直騎上快馬,揚鞭策馬而去。
說實話,他已經許久未有體會到這種歸心似箭的感覺。誰讓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苦苦尋覓了七年的人,居然自個兒出現在了他的王府里。
馬不停蹄地回到攝政王府,君寧天匆匆下了馬,便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大門。穿過前院來到前廳,屋裡站著的一名女子令他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
那女子背對著他立在那裡,正仰著腦袋,望著高懸於上空的牌匾。約莫是察覺到身後有動靜,她不緊不慢地回過身來,終是叫君寧天驀地睜大了眼。
「寧天。」女子嫣然一笑,柔聲喚出了一個他許久都未聽聞的稱呼。
君寧天頓時只覺心頭一澀,素來鮮有表情的俊臉竟然少見地破了冰。
「大姐。」他舉步迎了上去,主動將手伸向來人。
君語心噙著柔和的笑意,握住了弟弟溫熱的大掌。
「我找了你整整七年。」君寧天眼珠不錯地注視著溫柔淺笑的長姐,彷彿生怕一個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大姐上哪兒去了?」
君語心聞言眼帘微垂,片刻后,還是抬起眼帘,強顏歡笑道:「那年家門生變,爹爹讓錢伯帶著我逃命,結果……還是被那人給捉了回去……所幸後來姐姐自己逃了出來,卻也因此而流落異鄉,數年難歸……不過現在好了,姐姐回來了,還見到了你,這下,便可以安心了。」
說著說著,女子抬手輕輕撫摸弟弟的面頰,眼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許濕意,看得君寧天又是一陣揪心。
他不用問也能猜到,隻身漂泊在外的這幾年裡,姐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他只恨自己鞭長莫及,沒能及時找回姐姐,許姐姐一個安穩的生活。
「大姐……」思及自身無能,業已許久未有跪人的男子竟屈了膝蓋,作勢就要向長姐請罪。
君語心連忙將他扶起,聲聲只道「一家人團圓了便好」。
聽她無意這麼一說,男子倒是想起了另一個重要的家人。
「對了,大姐可知道熙兒的下落?」
話音剛落,他就目睹女子驀地面色一凝。緊接著,自見面起就強忍著淚意的女子,便禁不住潸然淚下。
君寧天見狀,不由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聽女子泣不成聲道:「對不起,寧天,姐姐沒用,沒能保護好熙兒,他……他在七年前,那人來捉我們的時候,就因為反抗官兵,被……被他們……亂刀砍死……錢伯……錢伯為了保護我們姐弟倆,也命喪那些鷹犬的兇器之下,姐姐……姐姐……啊啊……」
言說至此,女子已然無法承受滿腔悲苦,當即便哭倒在君寧天的懷裡。而後者顯然也沒有想到,那個曾經每日跟在他後頭哥哥長、哥哥短的小少年,竟然死得如此凄慘。
這一瞬間,他自以為業已沉入死水的心,遽然迸發出強烈的悲憤與殺意。他恨不能立刻沖入皇陵,踢開那儈子手的棺木,狠狠地鞭撻他的屍首!叫他曝屍荒野,遭野狗啃食,永世不得輪迴,永世不得超生!
感受到胞弟攬著自己的大手正在微微地顫抖,君語心頓了頓哭聲,很快便又沉浸於悲痛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向來不懂得該如何寬慰他人的男子才笨拙地安撫了幾句,令淚流滿面的女子漸漸恢復了平靜。
君語心擦乾了眼淚,拉著唯一的親人坐下說話。言談間,君寧天生怕觸動了長姐心底的傷,是以並不詢問她在這七年間的經歷,只是有問必答地回著長姐的話,將他如今的情況簡單地告知與她。
然而,他卻有意避開了某些部分。譬如……
「聽說你如今已成了攝政王,皇帝,是那個生來痴傻的九公主?」
「是。」
「那你是不是打算……」
「大姐,朝堂上的事情,弟弟自有分寸。」
「哦……」眼見君寧天不願深談,君語心會意地點了點頭,也不追問。
長姐雖飽經風霜,卻仍是那個善解人意的性子,君寧天深深為之慶幸。
「大姐,」他難得放柔了語調,噙著微不可察的笑意,注目於面色如常的姐姐,「往後你就在我這兒住下,什麼都不用擔心,弟弟會護著大姐一輩子的。」
那些痛苦和磨難,他再也不會讓她遭遇。他要讓她像多年前那個風華絕代的君家嫡長女一樣,養尊處優,人人稱羨。
君語心聽罷,自是眼含淚花,微笑頷首。
姐弟倆又坐著敘了好半天的話,直到府上傳來急報,說有要事須得君寧天回宮處理,當弟弟的才不得不安頓好了長姐的一切,起身離去。
風塵僕僕地趕回皇宮,男人的心緒仍是起伏不定,尤其是當他看到一國之君的那張臉時,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那慘死的胞弟。
倘若熙兒還在,也同這九公主一般大了。
他突然就攥緊了拳頭。
偏偏這個時候,對方卻全然沒能察覺到他的異常,還一如往常地跟他說著話。
「其實,朕以為,適當縮短除夕宮宴的時間,也未嘗不可。這樣,可以多留一些時間給諸位愛卿和他們的家人,比起在宮裡逢場作戲,如此,應該才更符合『團圓』以及『守歲』的意義吧?」
明疏影語氣如常地闡述了自個兒的觀點,發現君寧天正頂著張晦暗不明的面孔,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瞧。
「攝政王?」她不理解對方的反應緣何與兩個時辰前的有些不同,因此下意識地啟唇喚了一聲。
豈料她話剛出口,男子拿在手裡的茶盞突然就「嘭」地碎了一地。
突如其來的碎裂聲將女子嚇了一跳,她猛打了一個激靈,轉眼卻發現對方竟分毫不為所動。
簡直就像是……他故意用力把這茶具捏碎了一樣。
明疏影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惹得平時還算是大度的攝政王忽然就動了怒。
她怔怔地與他對視著,目視其眸中不知名的怒氣從鼎盛迅速歸於虛無。
「臣失禮了。」過了好一會兒,君寧天才面無表情地張開嘴皮子,站起身朝女子作了個揖,而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明疏影有些緩不過勁來。半晌,她才心有餘悸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向那一地尚無人收拾的殘渣。她蹲下身去,拾起了其中的一塊碎片。
點點殷紅赫然入眼,明疏影忍不住斂起秀眉,抬眼望向男子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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