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東方既白

10.東方既白

「你是說,時鶯館是我的?」

「對啊,徒弟弟。」蕭楚依依不捨的放下雞腿骨,那骨頭已經啃得乾淨到街邊的小狗都不願意再啃。她甩甩油汪汪的手,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轉而左右掃視。

「那要見我的人也不是鴇媽媽,而是師父你?」葉仲卿還沒消化完信息,追問。

「當然!花招都不認識你,好端端的見你做甚?」蕭楚前前一瞬還一臉鄙夷對著葉仲卿,下一瞬就暖暖的笑著接過花招遞給她的手絹,「謝謝~」

花招還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可實際上,「鴇媽媽」只是不想看見自己鋪在桌上,上月才從行腳商人手裡收到的提花織錦遭人毒手。

葉仲卿神色鄭重的開口:「我有一個問題……」

「誒喲,有什麼好問的?師父本以為你在我手下長大,對這紅塵風月應該比別人更看得開。沒想到還是個俗物!」蕭楚一臉痛心疾首,用上一種語重心長的口吻,「收個花樓多好啊!樓里的姑娘哪一個不比街上那些更體貼,更可愛?你以後要是長居洛陽,請客玩樂什麼的,與其找別的地方,倒不如來自家的時鶯館——又划算,又氣派。」

「不是,我……」葉仲卿趁著蕭楚喘氣的間隙開口,卻見蕭楚手一揮,截住了她的話頭。

「我知道你可能擔心花樓的名頭不好,但是你放心,師父做事妥帖,絕對沒人查得到你頭上。」蕭楚拈起桌上的契約晃一晃,又揚揚下巴指向一旁托腮微笑的花招,「名義上時鶯館的主人是她,有「全天下最好的鴇媽媽」在這裡,你就是想經營也不行。所以啊,放寬心,你也就是出個錢罷了。再說了……」

師父哪裡都好,可就是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葉仲卿看蕭楚一點沒有察言觀色的自覺,啰嗦個不停,實在忍不住吼道:「我不是想說這個!!我是想問問,那紙上字那麼丑,你最近是不是舊傷又犯了!」

蕭楚冷不丁被葉仲卿這麼一吼,嚇了一跳,張著的嘴都忘了合上。

蕭楚的右臂曾受過重傷,要不是以為杏壇聖手相助,恐怕她的右臂此生就再難有知覺。雖然後來蕭楚的胳臂恢復如初,可一到陰天下雨、下雪,蕭楚就會覺得肩窩又癢又痛,像有千百隻跗骨蟲在啃咬一般。

以往葉仲卿在她身邊,總會記得做好準備工作,這次蕭楚一個人千里迢迢來洛陽找她,她不認為大大咧咧的師父會記得照顧好自己。所以有此一問。

蕭楚心裡對於被徒弟吼這件事感到有些生氣,但迫於葉仲卿此刻的淫威,只能服軟。她找回自己的聲音,怯怯的回答道:「因為是用左手寫的……」

「為什麼用左手寫!」

葉仲卿知道蕭楚是個好面子的人,你不問清楚,她自己是不可能老老實實把傷口給你看的。

「覺得好玩兒……」

「真的?」葉仲卿一臉懷疑,雖然蕭楚隨時隨地都有些奇奇怪怪的的想法,但是事關不小,還是多問幾句比較好。

「真的。比珍珠還真!」蕭楚瞪大雙眼望著葉仲卿,狀似一臉真誠。

葉仲卿不為所動,雖然此刻房中還有花招在,但還是決定扒下蕭楚肩頭的衣服,眼見為實。既然蕭楚說五年前就認識了花招,三年前就買下了時鶯館,兩人應該是舊相識。另外,花招作為「天下最好的鴇媽媽」,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該留她們師徒兩個人自己交流的時候,自然會離開。

「真的只是因為好玩兒啊,徒弟弟!」蕭楚躲。

葉仲卿不信。

「為師什麼時候騙過你?」蕭楚再躲。

葉仲卿冷哼一聲,什麼時候騙得少。

「太不尊師重道了,快住手啊!」蕭楚又躲。

葉仲卿不停手——聽你的才是不尊師重道。

「救命啊花招!」蕭楚躲不過去了,向一邊看戲的人求援。

葉仲卿已經觸到了衣服,並不利蕭楚那一套,剎那就要動粗。

「慢——」花招站起身,染著豆蔻的手指並不如何動作,已經推開了葉仲卿的手。

好漂亮的一手小擒拿,葉仲卿暗嘆。雖然是吃了輕敵的虧,但花招剛剛那一招「扶風弱柳」可稱爐火純青,看來「鴇媽媽」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花招並不看葉仲卿探究的眼睛,只是雲淡風輕的微笑著,道:「我保證,她這回真的只是為了好玩兒,喏——」她走開兩步,拉開一個抽屜,取出其中的紙展示給葉仲卿,「你看,這才幾天,寫壞了我這麼的多花箋。」

那些貼了金箔,還用沉香細細熏過的花箋上,果然都是蕭楚那些見不得人的狗爬字。

「給花招媽媽添麻煩了。」那些花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葉仲卿略帶歉意的說。

「哎~不麻煩,葉公子客氣了。」花招轉身又將那些花箋收好,「反正蕭楚說這些都是算在你頭上的。」

「什麼?」葉仲卿挑眉問。

蕭楚偷偷起身要溜,卻被葉仲卿不聲不響的按住了肩。

「不光這些。」花招笑的無害,眼角眉梢都顯示著主人心情很好,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點著,「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還有三年前的時鶯館,都是你葉公子出的錢。」

「師!父!」葉仲卿笑著拍了拍蕭楚的肩,蕭楚卻明顯的感覺到了殺氣。

「嗯?」蕭楚一副無辜的樣子。

「三年前你說家裡進了賊。」葉仲卿坐下怒視著蕭楚,「那小賊就是你吧?」

葉仲卿還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把自己所有的錢都存在蕭楚的手裡。數額不算巨大也絕對不小——都是葉仲卿稍有小成后,外出闖蕩白吃白、黑吃黑積攢起來的。一次葉仲卿遠遊回家,照理將此次所得存給蕭楚時,發現自己的積蓄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幾枚小錢,大驚。

當時蕭楚就含糊其辭的解釋說家裡進了小賊。可是想從蕭楚這樣的高手家裡偷走如此數額巨大的一筆錢財,不論對方什麼道行,都是難於登天的一件事。可葉仲卿一問,蕭楚就裝自己胳臂疼,葉仲卿什麼都問不出來,也就不問了。

現在看來,根本就是預謀已久。

「喲,我倒忘了,樓里還有些事情。」

「花招媽媽慢走。」葉仲卿點頭。

「葉公子客氣~」

花招退出房間關上門。她最喜歡看蕭楚吃虧的樣子,但適可而止是她多年來屹立不倒的金字法則,所以她此時果斷選擇離開。

「徒弟弟,別生氣嘛。」蕭楚安慰似得要摸葉仲卿的腦袋,卻被嫌棄的推開。她無奈繼續勸說,「你看,賺錢不就是為了花嘛,況且這兩年時鶯館經營的這麼好,你花出去的錢早就嘩啦啦的回來了。況且,為師還很有先見之明的給你買了個宅子。」

葉仲卿本來不打算接的,但是看蕭楚笑的一臉不安好心,猶豫再三還是接了過來。

那是一份地契,本身一份地契算不了什麼,因為葉仲卿當年的積蓄足夠她想買哪裡的宅子就買哪裡的宅子。

只是那地契上的信息實在是讓人無法忽略,那是每天葉仲卿都經過的地方——錦柒府邸的隔壁。葉仲卿終於明白為什麼從來沒見過隔壁的人家出入了。

「怎麼樣,這份禮物可還喜歡?」

葉仲卿沒有回答,只是小心的將那地契揣進了懷裡。

「知徒莫如師。」蕭楚得意洋洋的晃晃頭,「師父知道你對那落難的小公主有些不同,所以早早的買下了這宅子。本來想著,就算什麼都不行,你們還可以做個鄰居。不成想,你這就悶不吭聲的住進人家家裡去了。」

搶斷葉仲卿要說的話,蕭楚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師父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長,不會看走眼的。」

「老規矩,用的還是你江南葉家的身份。」

「謝謝師父。」葉仲卿垂下眼眸,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沒有了多餘的表情,她俯身下拜,「我顧家實在欠師父太多。只是,此次家弟的事還要煩勞師父多多費心。」

生來批命「一生征戰,封王拜將」,故對外宣稱早夭,自小便改母姓,做男兒送往府外養大。

葉仲卿對錦柒講的所有故事都是真的,只是隱藏了她顧家人的身份。

「別忘了你姓顧,別記得你姓顧。」這是幼年時,顧宇送她離開時最後說的話。

「師父,阿川並不知我是女子,別說漏了。」葉仲卿忽而叮囑。

「放心,三日之後送阿川來時鶯館。」蕭楚受了葉仲卿三拜,方才扶她起身,承諾道:「師父如何待你,便也如何待阿川。」

蕭楚微頓了一下,又說到:「只是,此次一別,再見就不知何日了。」

「徒兒曉得。」

葉仲卿心裡清楚,離別時最好的成長。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這世界上並不存在完全的自由。阿川要好好成長,她葉仲卿也還有許多的事,要留在洛陽城慢慢的做。

「徒弟弟!」看著葉仲卿離開的背影,蕭楚心裡突然有一絲不舍,她的乖徒弟再怎麼手眼通天,也不過是個正值韶華的女子,「實在不行,回家找師父。」

葉仲卿微微楞了一下,又聽見身後那個一向粗糙的師父柔聲說。

「回家的路,師父從小領你走熟了的……」

「可千萬,千萬,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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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君懷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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