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睿親王呈請心意
養心殿內夏景帝獨獨留下了九皇子。他倚在榻上,手裡捧著卷冊,就著燈火打量著安靜磨墨的兒子,光影下,趙靖宇的側臉看起來沉靜平和目光專註在帝王面前很是沉得住氣。
這種穩重,在他這個年紀,極為難得夏景帝不禁感到欣慰又內疚,恍然間又想起了曾經的嬌俏佳人。
「敏敏」
九皇子的手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繼續磨墨。
「靖宇。」
九皇子抬起頭放下手頭的煙墨,恭敬地低頭叩手道:「父皇。」
夏景帝失笑道:「你我父子無需如此多禮,靖宇,你過來。」
夏景帝招了招手趙靖宇便走了過去,只見面前遞來一份卷冊,他抬頭眼中疑惑,然而帝王卻點了點頭,他便恭敬地接過打開。
夏景帝執起茶杯輕呷了一口「如何?」
這是一份會試的卷子,九皇子看了又看,確認了上面的字跡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喜,忍不住道:「這似是林叔的卷子,此中關於邊防貿易的論述林叔與白老先生曾探討過,兒臣有幸聽得一二。」
「不錯,正是他的。」
「兒臣聽聞林叔乃會元。」
說到林曦,九皇子言談之中頗為尊敬,夏景帝也是高興,「頭十名的卷子,朕一眼便能看出來,辭藻不消華麗,滿篇卻言之有物,看這行文別具一格,觀點清晰又有理有據,讓人有意猶未盡之感,不愧為白師傅的關門弟子。」
聽到夏景帝的感慨,九皇子也是與以榮焉,忍不住說道:「兒臣前往白府,最喜聽林叔與白老先生的辯論,他們師徒常常觀點不同,爭辯之時言辭激烈卻並不過火,而林叔往往能妙語連珠駁得老先生惱羞成怒只能道詭辯,然而之後還依舊讓林叔記錄而下,一同斟酌探究,兒臣就是旁聽也受益匪淺,怪道榮兒如此喜愛林叔。」
相比起白老先生,可見九皇子更推崇林曦,不知道是因為林曦乃閩大夫之徒還是真為其才情所折服,不過這小子的才能卻是肯定的。
這是個懂民生國情之人,不像一般書生空談國事卻不落實處,朝廷也正需這樣人才,畢竟夏景帝老了,白老先生也老了,可他的兒子還很年輕,正好老先生之徒也正風華正茂。
這幾年趙靖宇在帝王書房服侍的時日較多,即使夏景帝表示毫不在意,但畢竟在父子之前還有一個君臣之別,趙靖宇謹言慎行總是錯不了,是以拘謹的多。
不過今日因著會試,倒是讓夏景帝看到了兒子另外一面,父子交談氣氛當好。
夏景帝看了一眼趙靖宇手中的卷冊,不禁心裡一動,繼續道:「大夏與胡奴之間的馬市已開展一年有餘,然觀戶部所奏去年商稅卻可足足可抵一個廣平州,呵呵,當初誰又能想到?」
廣平州,那可是大夏糧倉
趙靖宇眼睛亮了:「而且不過開了茶馬兩項,若是加上瓷器,布匹等,豈不是更為可觀?」
夏景帝笑著頷首道:「不錯,當初老先生獻計時朕就如此打算,可惜這幫大臣,朝堂上吵了月余,生生地限制了其餘項目,最終為了馬匹,開了茶道。還嚷著這兩成的商稅下來,無商戶願做,可你看看,這稅是誰交的?撥了駐軍的餉銀,還解了今年水患的賑銀。」
這件事趙靖宇是清楚的,林曦曾給他和榮兒講過更細緻,便道:「商人逐利,天下盡知,邊貿本就是暴利,若是交了這兩成的稅便能穩穩噹噹做生意,無需各種打點孝敬,無需擔著走私風險,一應利弊算下來,對商人來說絕對是合算的買賣。林叔說商人的鼻子最能嗅到銅錢味兒,是以就是大多數人都不看好,可一開馬市便聞風而來,這幫人如今可都賺得盆缽滿貫,只盼著朝廷能儘快開其他類目。」
趙靖宇見夏景帝的目光溫和中帶著鼓勵,便低頭沉吟了些許,然後堅定地說:「兒臣以為開是定要開的,畢竟可觀的稅銀在明面上,可如何開卻是要好好商榷一番。」
「哦?靖宇可有想法?」
趙靖宇眼底微亮,笑了一笑,「開茶道之時,眾臣反對是因為篤定無商願來,是以朝廷對最先吃螃蟹者直接給與商貿放行的嘉獎,只要願意做,率先交稅的都可以與胡奴做買賣,沒有門檻。可如今茶道的收益就在眼前,誰都知道邊貿賺錢,失了機會的商人可都盯著今年,既然想做的人如此之多,那便不是如去年一般想做就能做了,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向朝廷購買這准入權。」
說到這裡,趙靖宇便崇敬地望向夏景帝,「去歲朝廷頒布詔書之始,目光長遠者了了,入市者只有數家,可當好處看到眼前,父皇卻果斷地下旨禁制入市,讓人只能望果興嘆,實在英明先見,令兒臣佩服。」
「哈哈」趙靖宇這個奉承似乎恰到好處,夏景帝聽得通體舒暢,他擺擺手道:「也是白師傅出的主意好。」
「父皇賢明聽諫。」趙靖宇堅持道。
夏景帝目光更加溫和,「繼續說。」
「過了這個村,便不是什麼人都能住這個店,這優先權也是有定數的,如何購買,可不是價高便能得到,需多方考核,如商家信用,百姓口碑,對朝廷的態度等,免得魚龍混雜擾亂邊防,選出最優質的方能接觸胡奴或者其他外邦特使,特別是這個特使也需如同達達一樣由大夏認命才行。」
這是從商貿聯繫到政治上去了,趙靖宇越說越通暢,神情都帶著光,讓夏景帝看著不禁坐直了身體,驚訝於心底。
「不戰而屈人之兵,只要大夏強盛,掌握了周圍小國的經濟命脈,一旦對大夏形成了依賴,若是某日有哪個狼子野心,便掐斷供給,即使不派兵他人也將陷入內亂之中。」
所謂經濟制裁!
夏景帝很是意外,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卻沒想到這常年被忽略的孩子有這般見識,就是那兩個年歲大得多早早步入朝政的兄長也沒這個眼力。
他不禁問道:「這些也是你從白師傅與林曦那處聽來的?」
九皇子之前說到高興處便有些忘形,這會兒想起來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小心抬頭望了夏景帝一眼,不過沒見到帝王臉上一絲不悅,不禁放下心來,大膽回道:「是,雖說士農工商,商末等,然而恰恰有錢的卻是商者。林叔曾問過白老先生,為何農戶貧困天下皆知,卻抽重稅於農戶,而留商者微末?如今從馬市邊貿可知,這二成稅於商者而言並非難以接受,甚至可說輕鬆,可見利益更甚。」
夏景帝問:「你可覺得這滿朝文武皆愚鈍?」
趙靖宇道:「不,兒臣明白,此二者之間利益糾葛複雜難解。只是明白不等於諒解,總該有人去試著做。」
說到最後,趙靖宇神色淡然,讓夏景帝不禁一怔。
「兒臣謬論,請父皇贖罪。」趙靖宇跪下一拜。
然而沉默片刻之後,在趙靖宇忐忑之時,夏景帝卻笑了起來,不禁感慨道:「白師傅這徒弟收的極好,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將來留給你做肱骨之臣吧!」
為著這最後一句趙靖宇的心突然跳動加快,他的手心立刻沁出了汗。
是無心之語,還是意有所指?
在他還在猜測帝王深意的時候,卻冷不防地又聽到夏景帝說,「之前淑妃擬定了幾位名門淑女呈上來,靖宇,你可有什麼想法?」
「啊?」趙靖宇呆愣愣地抬頭,似乎不明白為何忽然討論這個問題。
「你想說的儘快說,不然定下了可就由不得你了。」
趙靖宇的臉頓時一陣紅,無措道:「兒臣兒臣一切由父皇決定」
看著傻愣的模樣,夏景帝開懷大笑起來,「哈哈,你啊,放心,淑妃看了又看,朕定然指個不錯的給你。」
趙靖宇臉紅耳赤囁囁了兩聲沒說話。
夏景帝今日心情不錯,正要讓趙靖宇跪安,卻在此時,殿外來公公稟告道:「皇上,睿親王求見。」
這麼晚了這個無事不登宮門的侄子有什麼要事?
夏景帝看了眼趙靖宇,想了想便道:「讓他進來吧。」
「兒臣先行告退。」
夏景帝點了點頭。
趙靖宜在來公公的帶領下走進養心殿,步伐堅定,神色冷靜,面見夏景帝便是利落的單膝跪地,沉聲道:「吾皇萬歲,臣侄深夜打攪,望伯父贖罪。」
伯父?
他這個侄子向來公私分明,這稱呼可見是私事了,而且挑著這個時辰,這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夏景帝眉間微動,心裡有些好奇,抬眼看了來公公一眼,後者輕輕地搖了搖頭。
「平身,這麼晚了,靖宜是有要事?」
之前碰到九皇子,眉目舒展,可見父子之間氣氛不錯,今日皇帝的心情定也不差,趙靖宜起了身,便道:「臣侄有一事請伯父成全。」
「哦,何事?」
趙靖宜冷峻的面容頓時雙眉緊皺,似有猶豫之色,不好開口的模樣。
夏景帝稀奇地瞧了幾眼,他是極少看到果敢的趙靖宜有如此難言一面,不禁緩了聲音道:「你我伯侄,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能答應你的朕何時拒絕過?」
趙靖宜抬起頭,忽然又直直地跪了下來,似下定了決心道:「伯父可曾記得臣侄二上北境之時答應之事?」
那個時候?
夏景帝皺了下眉回憶,然後點了點頭,「朕記得,不過朕也記得你拒絕了,害的朕被太后好一陣念叨。怎麼,現在是後悔了?」見趙靖宜低頭肩背一緊,便笑道,「無妨,誰讓朕最疼你這個侄子,說出來無論是誰朕便允了。」
趙靖宜立刻抓住了機會,抬頭目光直直地望向夏景帝,大膽地問:「無論是誰?」
這還真有了?
夏景帝稀罕地又瞧了幾眼,就連充當壁景的來公公也不禁露出驚訝來,這口風可真緊,事先可連個蛛絲馬跡都沒有。
趙靖宜的終身大事簡直操碎了夏景帝和太后的心,只要他肯鬆口,沒什麼不答應的。
夏景帝頓時精神一震,正要答應,可准許的話到嘴邊又給咽下了,他狐疑地打量趙靖宜,思量著之前這小子怎麼不說,有什麼好藏著掖著?
莫非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然而見皇帝許久不說話,趙靖宜皺了眉,眼中不禁露出相詢之意,似有些急態,夏景帝想了想道:「總要身家清白之人才好。」
到了這個地步身份背景便不強求了,但至少得對得起過世的弟弟,不好娶個敗壞門風的攪家精進來,不然太后就得先跟自己鬧。
然後他見趙靖宜緊繃的身體似有一刻鬆懈,可見這條是符合的。
夏景帝估摸著是個小家出身,拿不上什麼檯面,沉吟著可能不好跟太后交代,不過也不打緊,多說說總能成的,總比孤家寡人要好,將來也對趙元榮構不成威脅。
於是他善解人意地問道:「這會兒總能說了吧?」
趙靖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微揚起唇角,心情仿若愉悅,「臣侄聽聞伯父有意將靜安郡主指婚給林曦?」
這個不是什麼秘密,後宮中有頭有臉的都能探得一二,夏景帝也沒打算瞞著,正等過了殿試指了狀元郎好賜婚。
可趙靖宜這是什麼意思?
「靜安?」夏景帝先是一愣,接著怒了,站起身直接冷了臉色,龍威震怒,「混賬!你說的人莫不是靜安?可太后早就有意將靜安許配給你,朕也答應了,你倒好直接拒了不說,還編出個不喜女子的謊言來!讓太后傷心自責了許久!至今還留著心結!如今聽問朕將靜安指婚給別人,你倒是跳出來要娶了,這是什麼道理?」
說到此處夏景帝直接指著趙靖宜的鼻子罵道:「如此任性妄為,可是為人子孫孝悌?朕寵你,你便這般欺君!可將朕放於眼裡!」
來公公站於一邊干著急,他實在不明白向來通透的睿王爺今日是怎麼了,只能小聲勸道:「皇上息怒,小心氣壞身子,王爺一向耿直,怕是有苦衷的吧?」
「什麼苦衷?嗯?他想娶這普天之下還有誰不敢嫁的?」
趙靖宜默默地等夏景帝罵完才緩緩地開口,眼角微微帶了些赧意,「伯父,臣侄看上的不是靜安,而是林曦。」
說完,整個養心殿落針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久都沒更,都沒臉見廣大讀者姑娘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