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天下變(五)
皇城兵變,金帝率大軍而來,強破皇門,屠戮其中權貴。這一幕,邦子鼓敲得格外的想,武生咿咿呀呀叫個不停,揮舞著手中大刀殺個不停,打功了得,花拳繡腿倒是賞心悅目。
柳世誠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老夫人也是眼睛不眨地看著。
柳雲熙放下手中的瓜果吃食,忽然向柳世誠問道:「對於金帝,父親你如何看?」
柳世誠一顫,瓜子卡在喉嚨里,好一會才道:「金帝是個梟雄,值得欽佩。」
「這麼說來,父親也認同金帝的做法了?」柳雲熙半眯著眼睛,饒有深意地問道。
一時間,柳世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若都無膽量拼上一拼,如何能有成為梟雄的機會!」柳雲熙側著身子向柳世誠道。
「娘娘您這是何意?」柳世誠凝著幾分膽怯地問道。
「富貴險中求,父親你可害怕?」柳雲熙問他。
「怕!自然是怕的!」何止是怕,他的手都有些汗濕了。
戲檯子上的戲曲到了高潮,鑼鼓響聲刺耳,百官跪拜的那一幕,叫人看著血脈沸騰。
同樣,柳世誠也捏緊了手,神色緊張至極。
「眼下就有這樣的機會,」柳雲熙笑看著戲台上龍袍加身的武生,幽幽道:「是做梟雄成為人上人,還是當一輩子的五品小官,父親你自己選吧!」
「可……」柳世誠的聲音在發顫,「可若是兵變失敗,是要滿門抄斬的!」
柳雲熙凝視著戲台,漫不經心道:「父親多慮了,滿門抄斬倒不至於。因為那玉宣帝也無幾日可活了,若我們再不動手,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新皇登基。」
戲檯子上的戲演完了,鑼鼓一敲,刺耳至極。
柳世誠像是被一嚇,從椅子上滾落到了地上,好一會才重新坐了回去。
老夫人道:「這齣戲倒是很有看頭,那武生威武得很!只可惜這麼快就演完了,孫妃娘娘您還想再看什麼戲?繼續讓他們唱便是!」
柳雲熙笑看了老夫人一眼,「奶奶想看什麼戲,就讓他們唱吧!反正我想看的戲,已經看完了。」
戲班子的人送來了曲目,老太太高高興興地又挑了兩曲,讓他們繼續唱下去。
柳雲熙轉了頭,繼續笑盈盈地望著柳世誠,彷彿他們只是在話家常,而非在談論改天換日的大事。
「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柳世誠滿頭虛汗地重複著這句話。
柳雲熙淡笑道:「時間不等人,父親得快點想清楚了才行。」
戲台上的曲風換了,滿頭珠釵的花旦不知捏著秦腔在唱些什麼哀怨詞句。
柳世誠的心就隨那婉轉的腔調,百轉千回。
「玉宣帝是如何……」柳世誠語塞,不知該如何問下去。
這幾日上朝他也看出玉宣帝的身子漸漸垮了,是一日不如一日。
柳雲熙抿了嘴唇,聲音至極道:「是我乾的,我聯合了四皇子準備逼宮。不將這天下攪得大亂,又哪有新皇登基的機會。」
柳世誠又嚇了一大跳,方才穩住的心神又六神無主了。
「你……」他臉色慘白,汗流滿面地望著柳雲熙。
「是我!」柳雲熙淡淡一笑,更顯柔美無辜,彷彿她做得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這件事若被查出,同樣會被滿門抄斬。殊途倒是同歸,只看父親你選哪一條路。」
這不是給他選擇的餘地,而是在逼迫。
柳世誠狠狠地咽下了一口吐沫,還是覺得自己的喉嚨緊得厲害。
他做了一輩子的五品小官,竟要領兵反叛,顛覆了這個天下?這是他做夢也沒有想過的事情。
「娘娘,我們能有幾成的把握?」柳世誠結結巴巴問道。
「十成!」柳雲熙豎起了手指,眸光四射,「不止是四皇子,很快三皇子也會加入我們的陣營。」
……
精緻的馬車停在了福泰錢莊的門前,長空在外面盯著,確定無人之後慕容玉才從馬車上飛快跳下,一挑帘子進了錢莊。
錢莊裡面倒是雅緻,又好幾個肥頭大耳的富商在椅子上坐著等待兌票。
跑堂見他進來,先奉上了一杯熱茶,又引他到椅子上坐下后才道:「爺您是兌票還是存銀子呀?」
慕容玉捧著茶不喝只聞,這茶是上等的碧螺春。福泰錢莊倒也捨得。
跑堂一看他品茶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個來頭不小的貴人,更加不敢怠慢。
慕容玉將茶放下,對跑堂道:「將你掌柜叫來。」
跑堂不敢問一句原由就跑上了樓,不一會就領著精明沉穩的掌柜下來了。
一年之中,能在福泰錢莊見掌柜的也沒幾個人。掌柜輕易不出面,除非是來了貴客。
掌柜看了他一眼,從衣服配飾,容貌儀態,很快斷定出他是個絕不能得罪的貴人,就趕緊拱手道:「見過爺,不知爺要見我所為何事?」
慕容玉側過身子,對掌柜露出了玄鐵令牌。
一向穩如泰山的掌柜,立馬大驚失色,這是王家宗主的令牌,只有太後娘娘那有一塊。
掌柜二話不說轉身道:「各位商賈老爺,今日錢莊突發急事,你們明日再來。到時候,我給你們多算兩分利息。」
幾個商賈神色猶豫了一會,再看慕容玉一眼,就知錢莊里有了事。能讓福泰錢莊這麼早關門,定然發生了大事。
到底是多大的事,他們也想不出來。商不與官斗,幾個商賈與掌柜打了招呼,就出福泰錢莊的大門。
跑堂極有眼力,趕緊將錢莊大門關上。
掌柜做出請的姿勢,恭敬客氣道:「爺,我們上去細談。」
上了二樓進了雅間,掌柜將門合上,門外多出兩個下盤極穩的高手守著。
慕容玉看了他們一眼,似有不放心。
掌柜笑了起來,「公子放心,他們都是聾子瞎子,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慕容玉才拿出了一張兌票,這張兌票與世面上的不同,上面蓋有王家家主的印章,只有王家自己人才拿得到這樣的兌票。
「您是當今的三皇子?」掌柜拱手問道。
慕容玉輕輕頷首,「掌柜的眼力倒是不差。」
「若是差,也不敢來這擔任掌柜!」他也不謙虛,大笑出聲,「幾個皇子之中,太后最為寵幸您。再者說梨妃娘娘也是咱們王家出來的,跟王家沾親帶故。太後身故,定是將這些重要之物交給了您。」
慕容玉喝著面前千金一兩的大紅袍,淡笑不語。
「您打算兌多少錢?只要您能說出數來,我都能兌給您。」不是他吹噓,王家的錢莊遍布東陵,還分明面上和暗地裡的,相當於整個東陵中流通的錢都用經過他們的手。
「具體多少我也不知道。」慕容玉如實答道,溫潤的目光望著掌柜,讓掌柜莫名心裡一跳。
「我需要打造一批精良武器給王家的軍隊使用。」說完這一切之後,慕容玉依舊飲著茶不緊不慢。
掌柜卻是稍稍變了臉色,「殿下您是要反了……」
「是啊!」慕容玉望著裊裊茶霧,拂動人心的悅耳聲音響起,「這也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掌柜亦是王家人,不是王家人也不會接手這麼大的家業。
王家世代為皇商,家大業大,其中少不得與政權打交道。這些年來,王家早已跟前朝連在了一塊,明裡為商,暗中為政。
朝中的消息,他們比誰知道的都要快,都要清楚。
沉吟片刻后,他嘆了一口氣,道:「太後娘娘野心太大,到死也不肯將權利放手。竟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了您。真不知是幫了您,還是害了您!」
「我若登基對王家亦有裨益。」慕容玉緩聲道。政治就像是做買賣,一切皆為利益,你獲利,也要讓跟你的人有肉吃。現在他才深刻體會了常德太后說的話。
掌柜卻是笑了,「殿下應該聽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吧!到時候是加官封爵,還是兔死狗烹,誰也說不準。我們王家從不許空頭票據,也不收空頭票據。我們只是買賣人,不管天下是誰的,總有買賣可做。殿下想起兵造反,我們王家不會反對,但也不會支持。王家能出一個太后,未必出不了第二個太后,犯不著將寶全押上。」
真真是狡猾至極的生意人。
嘗不到甜頭,就絕不肯出手!
看著慕容玉冷下去的臉色,掌柜繼續笑得八面玲瓏,「殿下想要多少錢,我們都能給,想要其他卻是沒有。那支秘密軍隊本就是太後娘娘備下的,殿下想用他們,隨時都可以用。」
「我明白了……」慕容玉摩挲著杯沿,聲音聽不出喜怒。
福泰掌柜的意思就代表了王家人的意思。王家人不想參與到這場奪權政變中。
但太后的意思,他們依然會照著做。
慕容玉翩然起身,手握摺扇,向掌柜拱了手,「那就拜託掌柜將銀錢給我兌來,其他的事情不需王家操心。」
「好……」掌柜一連點頭,朝外面叫了一聲,「小風你進來。」
樓下的小跑堂真像是一陣風竄進了屋子裡。
掌柜一捻手指道:「拿一萬兩黃金上來。」
小風二話不說,只怪叫一聲:「得令!」又一陣風般轉了走。
慕容玉站著,神色微驚,「一萬兩黃金,怕是用不到這麼多。」
掌柜再笑,「招兵買馬不得花錢,我們王家人自是不會出手,但我們王家也希望天下落入明君之手,以免生靈塗炭。如今南陵王生死不明,剩下的明君就只有殿下您了。」
說話的功夫,小風肩上扛著一隻巨大的箱子進了房間,一萬兩黃金壓在肩上,他卻像是輕若無物,連蹦帶跳地走進,將箱子往地上一放,嘟囔了一句,「一萬兩的黃金,還真挺沉的。」
福泰錢莊這麼大的一座金庫,只怕連掃地夥計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掌柜笑眯了眼看著他,「今晚多讓你吃三碗飯便是!」
「殿下,一萬兩黃金就都在這了,您查查。」掌柜一抬手,小風上前解開了鎖扣,一萬兩燦金的塊子就展露在了眼前。
光芒四溢,逼人眼目。
慕容玉隨手拿起一塊,掂了掂,分量極足。翻看了一圈,這金塊上沒有一點烙印刻跡。
掌柜道:「為了殿下花出去不留麻煩,這金塊上沒有福泰錢莊任何字樣。」
「你們倒是聰明,不讓別人麻煩,也不叫自己麻煩。」慕容玉將金塊放回去,淡淡說了一句,不知稱讚還是嘲諷。
掌柜也不惱,「不留麻煩是好事,誰都不想被麻煩纏上聲不是。」
「小風……」掌柜叫了一聲,「幫王爺搬上馬車,手腳麻利些,別叫任何人盯上嘍!」
下了樓,過了錢莊,掌柜開了暗門讓他們出去。
一萬兩金子換了不起眼的麻袋裝著,小風往車廂後面一扔,像扔大白菜似的。
扔完之後,就回了錢莊。
掌柜轉身多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一路小心,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