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3
我的確有個哥哥在基地內,也確如我所說是個少將,但是他不在北美,在亞洲。
他應該早在四年前的海難中就已經得知了我身死的消息,不可能會主動來找我,而我也沒有辦法在感染者橫行的環境中跨越那麼長的距離去找他。更糟的是亞洲甚至有三個基地,無從得知他在的是哪一個。
我唯一堅信的是他還活著,沒有別的理由,只因為他在我心中強大如神佛,也冷漠如神佛。
作為我僅有的血親,他在我身邊的時間極少,長到二十歲我跟見面的次數幾乎數的過來。我們之間的差異在於,我將血脈親情視若珍寶,而他卻覺得無足輕重。就連成人禮的禮物都是託人送過來的,驚訝之後看到他傳來的短訊中簡單寫道,「忙,對不起。」
小時候還會因此委屈,長大后反而漸漸習慣了,也迫不得已將那似有若無的兄妹情看淡點。
一個甚至要我通過電視和照片才能知道他長什麼樣的哥哥,二十年來和我所有字面簡訊通訊加起來沒有超過四千個字的兄長,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
我猜我就算死了,他也不會難過多久的。
我甚至沒有特彆強烈的找他的念頭,因為找到他太難,也因為在他身邊除卻可以讓我衣食無憂,沒有其他任何讓我覺著渴望依賴的迫切感。
……
索菲亞將我帶到一個普通的公寓,和小區門口的守衛打了個招呼,領著我一邊往裡面走,一邊說著,「前幾天這邊剛搬出來一個人,是個單間,不然您可能得暫時屈尊去住地下的樓層了。等拍賣的結果出來,您再看要不要進入內圈吧,畢竟那裡的消息和資源會多一些,看能不能讓你們兄妹團聚。」
「恩,謝謝。」
基地未擴建之前四萬有餘平方千米的範圍,就是如今所稱的內圈,設施和建築水平都不是外圈可比擬的,相對的消費水平肯定也高不少。基地內要花錢的地方很多,我這個吃老本的,在日後該亞幣的來源確定之前,肯定不會首先託大去那種地方。
而索菲亞所說的「剛搬出來一個人」應該也不會是「搬出來」那麼簡單的含義。在基地內,每人每月最低需要交納一千該亞幣的基本費用,交不出來就會被趕出基地,才會從公寓中「搬出」。末日環境下,無法對團體做出貢獻的人就會被從團體中剔除。
索菲亞將辦好的值卡和房卡給我,並給我簡單介紹了一些基地情況后就離開了。
我第一個月的費用已經繳納過了,值卡中還余了七百,她說拍賣的結果長的可能會達兩三個月才會出來,這期間拍賣會方會保證我基本的生活費用,不至於會被驅逐,當然,這些費用會在拍賣結束后自動被扣除。
聽到這個消息,我大大的鬆了口氣,進屋的時候心情也是很好的,然而打開門的瞬間就重新跌回原點,腦中冒出了四個大字——家徒四壁。
房子只有一室一衛,三十平方米左右,地上沒什麼積塵,一眼看去整個都是空的,幾乎什麼都沒有。
我原地苦笑了一下,關上門進屋,仔細查看屋內設施,就只見到雪白的牆壁上掛著不大的液晶電視,垂直進門方向的牆邊有一個木櫃,靠著廁所那邊是開放式的廚房,乾淨的灶上頭擱著一平底鍋,牆邊掛著個熱水器。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連床都沒有。
屋內唯一的木櫃裡頭有兩床汗臭味極濃的被褥,抽出來的瞬間熏得我腦袋都木了一下。兩床被褥之間塞著一帶印著「壓縮乾糧」字眼的大包裝袋,裡面尚還有兩小袋包裝破損的壓縮乾糧,基本是不能吃了。
我看完之後趕忙捂住鼻子爬起身打開窗戶,朝外透透氣。
趴在窗台上,一邊壓抑住乾嘔的**,一邊安慰自己。好在窗子很大,幾乎是落地窗了,採光也很好。再眯眼看了看天空,想這裡夜裡的景觀應該不錯,恩,就是沒有窗帘。
把被子從新塞回木櫃,四周一時安靜。我長吁一口氣的放鬆下來后,腦子就開始一陣陣的混沌,眼睛都睜不開了。在基地外面我也連著幾天沒有睡過好覺,終於能找個地方暫且安定,我真的覺得一切都挺好了。
在陽光投射下的地方躺下,地板上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服很快的傳遞過來,我看著窗檯邊緣貼上的白瓷,幾乎是的習慣性的開始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想起那滿地的血腥……
不知過了多久,翻了個身,抱著手臂蜷縮起身子背對陽光,就這麼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地板上冷得刺骨。
應該說那種狀態下,我還並不能確認自己醒來了,只是突然意識到冷然後漸漸感受到重影疊加的幽暗月光,意識之中似夢非夢,身體卻像是石化了一般,動也不能動。
鬼壓床?
我先是試圖做了幾個深呼吸,但是沒有絲毫的作用。由於知道鬼壓床原理,所以心裡倒不是很害怕,就是潛意識裡想起在眼前死去的那個短髮女人,隱隱覺得有點不詳,希望自己能夠儘快的動起來。正在我試圖移動自己腳的時候,喉嚨里忽然一熱,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嘔吐之前胃裡面湧出東西經過喉嚨,然後我就被嗆著了。
就那一瞬,我突然意識到事態嚴重得超出了我的預想,因為我即便是被嗆到了,像是吸入了什麼東西到肺裡面,強烈的排斥感奇癢無比,我卻依舊沒辦法移動自己的身體做出反應。
再這樣下去,氣管吸入太多的異物,最直接的結果就是窒息而死。
我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即便是僅僅幾秒的時間,我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和場景,最強烈的是就是那一段沉默在北冰洋中沉沒的經歷。
然而就像是來時的毫無預兆,我的身體重新回歸大腦的控制,也是極突然的。我甚至還沒有睜開眼,身體早於意識做出反應,整個人就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弓起了身。
我意識到自己能動了,立馬改作跪坐的姿勢,低下頭一頓猛錘自己的胸口。連著兩下撕心裂肺的咳嗽,我吐出大量液體,才感覺自己肺部的奇癢消散了一點。只是渾身發軟,扶著地板的手都在打顫。
然後才借著月光,看到自己身前木板上,那一大灘的粘稠血液,整個人猛然靜滯。
一秒,兩秒……
嘴裡還有沒散的血腥味,我腿軟的靠在窗邊,像是看到什麼怪物一般盯著那一灘血看,一度懷疑自己是做了個噩夢,幾度深呼吸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事實上,現在也沒人在,沒人在意我是否慌亂,所以接下來很長的時間內我都在發獃。
這種血量的內出血,再加上我根本不知道受傷的原因,基地外圈沒有急救,我沒錢,沒藥。我腦中列出的條件,都在彰顯著這是件很不容樂觀的事。
是因為長期冰封於海底導致內臟受損?那為什麼前三天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癥狀?
我半起身透過窗子看了眼樓下的燈光,也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舒坦的,但是不疼。
怕再看到那一灘令我不斷胡思亂想的血跡,休息很久之後便準備去洗把臉再清理一下地面。我的手肘撐在窗台上正要起身,騰在半空的身體倏爾抽搐了一下,那一剎渾身的肌肉突然收縮到疼痛的程度,像是石頭一樣,不受控制。我猛地瞪大眼睛卻沒辦法反應,狠狠砸回地上,後腦磕在地板上,腦子裡面嗡的一聲,好久都沒有恢復知覺。
這一下撞得狠,我捂著頭,疼得哼了一聲,有點上火,「咚」的一腳狠狠瞪在了牆上。
「裡面有聲音。」隔著門,外面的走道上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用的是英語。
我原本還抱著頭火氣上涌得厲害,聽到有聲音突然安靜下來,轉頭看向門的方向。
「聽上去像是在撞牆,就一下。」安靜了一會,「現在又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一句,讓我判斷門外的人是沖著自己來的,而且還不止一個人,不然一個人自言自語么?
我原地緩了一下,還是想湊過去聽清楚點。為了防止自己再度出現肌肉收縮的異狀跌倒傷到自己再發出聲音,用匍匐的方式爬到門口。
我剛靠著門坐下,緊接著就聽到第二道人聲放低了聲音,「這不可能,她現在要麼昏迷,要麼就已經變成感染者了。撞牆的聲音可能是隔壁傳來的吧,真是奇怪,她難道注射過疫苗了?怎麼到現在她的名字還沒有從值卡系統裡面消失?」
這個聲音聽得我心狠狠沉了下去。索菲亞,就是那個讓我進入基地的金髮女人。
男人又低聲問,」她進去幾天了?「
「七天了。」
「MR潛伏期在記錄中最多七天,或許我們可以再等等,這可是一筆大生意。沒有人會怪罪我們殺掉一個感染者,遺產也理所應當的歸屬於我們。索菲亞,你確定她的傷口夠深嗎?「
我聽到MR兩個字的時候,心底猛地一跳,直到那個男人說到最後一句,才趕忙轉過手背,低頭看去:手背上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割傷,現在已經結了痂,看上去沒有感染化膿的痕迹。
這傷是索菲亞遞給我房卡和值卡的時候划傷的,當時我正在打量公寓內過於幽深的過道。手突然被划傷嚇了我一跳,但是我並沒有看到索菲亞手上有別的武器,值卡比以前用的□□薄許多,金屬制的,但根本不能算是利器,所以我根本沒有起疑心。
她當時還一臉抱歉的跟我道歉,說看來以後要小心些了,粗心的話,連一張紙都可以傷到人,更可況還是金屬。
聯繫今天的情況,看來她給我道歉后說的那一句話,也是在對我的冷嘲熱諷了。
不過這怪不得別人,是我太天真太蠢,低估了現在人類的底線。
「病毒量或許會少了些,但肯定對她身體有影響,不然她也不會在一個沒有食物的屋裡面鎖了七天沒有出門,一般人早就餓死了。」
「恩,那就在這等著吧。打起精神,她隨時都有可能衝出來。」
七天?餓死?
我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發覺自己竟然真的沒有餓的感覺。吐了血,也沒覺得有其他不適。
我想到什麼,心裡一沉,扶著門慢慢站起來,都忘了自己很有可能會再次摔倒引出動靜,慌亂的在不大的屋子裡面走了一圈,試圖找出一點痕迹證明時間的痕迹。
難道我真的死了,變成行屍走肉一樣的存在?不會餓?不會疼?
那我為什麼意識還是清醒的?我並不認為一個意識清醒的人,會像在基地外的「乾屍」一樣,放著餅乾不吃去摳別人的喉管。
「七天」只是那群人說的,我怎麼能就這樣相信。
我幾乎都要以為這其實是索菲亞在惡意整我,想要嚇瘋我的時候,月光之下,我忽然在地板上找到了自己並不很清晰、錯亂堆促在一起的腳印。
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