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已經過去了,快有二十年了吧。」
端坐在喬姍荃面前的女人保養得非常好,她抬起手輕輕拂過耳畔一絲不亂的鬢髮,露出的光潔細膩肌膚宛若二八少女。
目光在那處略一停留,喬姍荃神色晦暗地垂下眼帘,刻在破碎記憶中的畏懼再次旋轉著沿著脊椎骨攀升,她可以感覺得到,自己後背微微汗濕,再被商場里的空調一吹,變得冰涼黏膩,讓人很不舒服。
「不,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有十七年零七個月又三天。」偏過頭,喬姍荃收起微微顫抖的指尖,輕握成拳,蜷在膝頭。
喬母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非常有氣質,纖細柔弱,美得讓人心憐的女性,儘管她已經不再年輕,那種美越過了時間長河的沉積,愈發潤澤美好。
「你記得倒是清楚。」輕輕放下茶盞,喬母的動作優雅得無可挑剔,她聲音里毫無情感起伏,就像是再自然不過地與老友相會。
喬姍荃唇角揚起譏諷的淺笑:「知道我為什麼記得嗎?因為那天是你跟父親的結婚紀念日,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你大概早就不記得了,不記得被你背叛拋棄的可憐丈夫,也想不起你還有一個女兒……」
「你是在揣測我的想法?」
喬母的聲音很輕。
然而喬姍荃卻無法抑制地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她身體緊繃,不自然地顫抖起來。
是的,在她模糊的記憶深處,曾經她無數次在這呢喃吟誦般的聲音里,聽到最惡毒的咒罵……
「你怎麼不去死?要是沒有你就好了!看到你的臉讓我感到噁心……別過來,不要靠近我,走開!」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將幼小而羸弱的女孩甩出去,額頭撞上桌腳,鮮血一下子就了湧出來。
她甚至怕得忘了要哭泣。
她只是不理解,為什麼看上去完美得不似真人的母親,在沒有人的時候,會用那種可怕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渴望得到讚美和認可,渴望接近那個看起來就很柔軟溫暖的懷抱。
一開始只是冷漠怨毒的眼神,後來發展為在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掐她,留下左一道右一道紅腫、淤青。
幼年的喬姍荃不得不忍受母親喜怒無常的脾氣,心情好的時候,母親會大方地給她買漂亮的洋娃娃和好看的衣服裙子,緊緊拉著她的手,把她拖出家門,跟其他大人見面。
大院里的同齡孩子都羨慕喬姍荃,她總是看起來那麼漂亮,穿著洋氣的裙子,抱著時髦的金髮碧眼娃娃,還有一個看起來那麼有氣質優雅的母親。
直到喬姍荃發現,母親利用帶自己和小夥伴們玩耍的機會,跟不同的叔叔伯伯暗中來往。桌子以上的部分,他們正襟危坐,客客氣氣。桌子下面,男人和女人的腿絞在一起,暗示著種種不堪的勾當。
到後來,事情愈演愈烈,有時候那些叔叔會帶著昂貴的玩具上門拜訪,母親臉上會露出那種羞澀甜蜜的神情,慌慌張張地把喬姍荃拖進廁所里反鎖上門,過上好幾個小時,帶著某種讓幼小的孩子反感厭惡的慵懶和滿足,給她開門。
在幼小的喬姍荃心裡,她敏感地明白,這些事是不對的,她雖然並不是很清楚母親都跟那些不同的叔叔伯伯做了什麼,她只是本能地感到噁心,並且害怕。
好不容易等到總是忙著出差做研究的父親回到家,喬姍荃會變得脾氣很壞,故意把父親重要的公文包偷偷藏起來,她以為這樣父親就走不了了,只要父親在,母親就不會變得奇怪,也不會出去找那些叔叔伯伯……
可是父親還是找到了。
找到了小孩子惡作劇的秘密場所。
笑著訓斥她的頑皮和不懂事。
喬姍荃難過得無以復加,她試著告訴父親在他看不到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但是當她剛開了口,抬起眼,母親無聲無息像一具冰冷的幽靈站在後面,冷漠地看著她。
打個哆嗦,喬姍荃咽下了要說的話,只能哭鬧著抱住父親脖子,不讓他走。
後來,父親心軟了,他推掉了重要的進修機會,打算陪著妻子女兒,經營好這個家。
喬姍荃發現母親變得更奇怪了,她總能找到理由責怪父親,挑起戰爭。一旦父親忍不住朝她提高嗓門,母親就會用那種哀怨的目光,說很多傷人又自憐的話語。
最後父親不堪忍受妻子古怪而沒有休止的挑剔與責怪,頹然離開了家門。
喬姍荃徒勞而絕望,看著母親開始更頻繁地與那些叔叔伯伯私下見面。
最後有一個人提出,他願意帶她走,「逃離這個令你無法呼吸,感到壓抑和痛苦的家」。
在大人眼裡,小孩子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都是他們的所有物,可以隨意支配他們的思想和感情。
沉浸在即將到來的浪漫私奔當中,喬母自然而然忘記了女兒,甚至會在寒冷的冬夜,為了讓情人過來,狠心把女兒從床上拉起來,推到門外,鎖在通往天台的門后。
嚴重的肺炎險些奪走了喬姍荃的生命,等她醒過來,看見父親疲憊的臉,她突然找到了其他讓父親「回家」的辦法。
那半年裡,喬姍荃想盡辦法折磨自己,讓自己生病、受傷,企圖讓父親留在身邊。
周而復始的嘗試,終於有一次,父親撞破了母親隱秘的□□。
那個沉浸在學術中,保留了學者的清高與桀驁的男人,收穫了人生中最難以啟齒的失敗,匆匆離開,留下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還有一道雨中決絕離去的背影。
在父親離開后,喬姍荃知道,再也沒有人和力量能阻止母親,她沒有表情地看著母親眼裡綻放著光彩,上了一部昂貴的轎車,她不曾回頭看一眼曾經生活過的那間房子,忘了曾經名為家的地方,也忘了自己的女兒。
……
「這些年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喬母仔細打量女兒,看見了她指間璀璨的鑽石光芒,表情有一絲鬆動。
喬姍荃從回憶中醒來,臉色蒼白,額角冒出了一層細汗。她強行撐住了平靜的面具:「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我不認為……多一個母親或者少一個母親有什麼區別。」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捂著胸口,喬母做出受傷的心碎表情,「我是真的關心你,儘管我知道你恨我。荃荃,你一直都恨我對不對?恨我當年扔下你離開……可是荃荃,媽媽必須那樣做,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帶小孩的女人,我必須考慮到將來……」
「夠了!」喬姍荃顫聲制止,她眼圈泛紅,嘴唇血色盡褪,「你考慮的只是你一個人的將來,我對你而言就是一個累贅,不是嗎?收起你遲來的母愛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荃荃,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喬母笑了笑,恢復了優雅完美的姿態,「在那個年代,出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選擇了一條對自己更有前途的道路。我過得好,你臉上也有光。難道你希望你的母親一輩子都是個沒有見識的女人,被困在繁瑣無聊的家務中,變成一個黃臉婆?你看看你,現在也出了國,你無法否認,你身上流著我的血,會走上跟我一樣的道路。」
喬姍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個女人……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但是她也同時生出一種無可名狀的惶恐,難道她一路出國求學並定居海外,這一切沿著某種既定的命運軌跡,她不知不覺地跟母親走上了同一條路?!
不,冷靜下來,喬姍荃在心裡這樣命令自己。
她當然絕對不會變成最討厭的那種女人!
深呼吸,喬姍荃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她甚至擠出了一點笑容,儘管她在內心拚命呼喊,她非常不安,比以往更需要費里給她安定的力量。
「我會走上什麼道路,是我自己的事。當年你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如今你也不可能繼續干涉我的生活。」
喬母意外地眨眨眼,天知道一個這把年紀的女人怎麼會有純真如十六歲少女的無辜,她咬著唇為難地說:「那可不行,我是你母親,你得聽我的。斷絕往來之類的傻話你不要再提,你瞧,我還打算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說著,她高興地從包里掏出一張請柬,推到喬姍荃面前。
像是被燙到,喬姍荃眼睛發熱,她忍無可忍,唰一下站起來。
「什麼?你要結婚?這是你第幾次結婚,對方知道你有這麼豐富的感情經歷嗎?哈,你從這個男人到下一個男人,他們怎麼還敢相信你,敢娶你?你根本是個沒有心的冷血怪物!當你沉浸在幸福中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被你拋棄的女兒,還有被你狠狠傷害、背叛的丈夫?你不在乎你的丈夫,你的女兒,你也不在乎家庭和婚姻的意義。你心裡只有你自己!在你狠心破壞了那個家以後,你怎麼還好意思,堂而皇之地追求幸福?像你這種人,應該下地獄!」
「啪!」
聽到這裡,氣度雍容優雅的女人無法忍耐下去,她起身反手狠狠給了喬姍荃一記耳光。
與此同時。
二樓。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面對兒子漂亮棕色眼睛里射出的冰冷和懷疑,霍克先生有一點受傷。
他低頭摩挲著指尖,試著解釋:「我調查了關於你的事,當然我希望你可以理解一個徹底錯過兒子二三十年生命的可憐老父親的心情……你結婚了,還有了一個孩子,我為你感到高興。難道你沒有想過嗎?假如你同意我的提議,至少可以獲得博羅梅奧家族的力量,你可以輕而易舉地給你兒子最好的精英教育,把他培養成完美的紳士;你還可以讓你的妻子順利解決那場官司,甚至可以把整個aj集團收入囊中,讓她成為設計總監,躋身世界一流名設計師的行列……這一切,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費里必須承認,他很心動。
不為別的,就為了可以徹底解決aj集團帶給喬琪的那些侮辱和傷害。他非常願意看到那些人,譬如傑倫特,在看見喬琪輕而易舉取代他地位的時候,臉上精彩的表情。
但是費里並沒有泄漏任何情緒,他臉上依然很好地保持了帶點狂妄的表情,冷漠回望自己血緣上的父親。
「我說過,我不想跟你扯上關係。」
「為什麼?我是你的父親。」
「我不相信你。」
「你這個頑固的脾氣,跟博羅梅奧家族裡的人一模一樣,」霍克無奈地捏捏眉心,「所以你或許能明白,我也會堅持我的意見,直到你同意為止。事實上,也許你不應該那麼抵觸與你真正的家人見面,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會對你非常友好的。他們已經準備好跟你見面,向你展示接納你成為家族成員的熱情。」
費里嘲諷輕笑:「我這輩子已經受夠了所謂家人給我帶來的煩惱,噢,你既然已經調查過我的事,恐怕你應該好好讀一讀上面的內容,我並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尤其是來自家人的這一種。」
霍克以一種像是看待頑皮幼童的表情看著費里,他寬容地笑了笑:「噢我的孩子,那是因為你缺乏力量。如果你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你就不會把自己搞得那麼糟糕,你會發現,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之後,那些會給你惹麻煩的人,要麼會被其他人幫你解決掉,要麼他們會緊緊依附著你,不敢違抗你的意志……想想吧我的孩子,你不該用你愚蠢的固執,蒙蔽雙眼。」
費里簡直是無話可說,他根本就不需要更強的力量,他只想跟喬琪和胡安一起,在莊園過平靜的小日子。而他的想法,在對方看來就是無藥可救的愚蠢和固執?
搖搖頭,費里放棄跟對方爭論,他知道,對方那一套理論無法說服他,而他也無法說服對方理解他的想法。
誤將兒子的沉默當作某種妥協,霍克先生高興起來,他笑眯眯地朝保鏢伸手,示意他們遞上請柬。
「我今天到這裡來,只是順路,我要給我的未婚妻選一枚足夠襯托她美貌和優雅的戒指,我的孩子,再過一個月就是我的婚禮,我希望到那個時候你能出席,並且帶來讓我滿意的答覆。
費里震驚:「什麼,你要結婚了?」
話音剛落,樓下一陣喧嘩,
感應到了什麼,費里迅速轉身望去,他臉色大變,撐著扶欄就要往下跳。
被無視得十分徹底的加西亞拚命抱住他腰,男人的腿也被趕來的保鏢們抓住往回拖。
「你幹什麼?費里,你瘋了嗎?」
「放開我!」
狠狠甩開他們,費里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自動扶梯,奔向一樓卡座。
「喬琪!你沒事吧?該死,是誰打了你?就是她嗎?這個可惡的老巫婆,她居然傷害了你!」
費里勃然大怒,化身為一頭憤怒的雄豹,縱身而上,揪住看不出具體年齡,氣質惹人憐惜的喬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