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十五章 扶不扶(二)
某醫院普外科「普通」病房內
梁老實半倚在床上,閉著眼睛聽評書,負責陪床的梁老實的大兒子梁棟躺在另一張床上低頭用手機看小說,暄鬧的病房難得的安靜,無論是負責這一病區的護士還是左鄰右舍,都長出了一口氣。
可惜這種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幾個穿著長袖、紗袖、半袖五顏六色鑲彩鑽,頭髮燙著卷,耳朵上戴著金耳墜子,脖子上戴著金項鏈,手腕子戴著大金手鐲子,身材或胖得走形,或乾瘦異常的農村中老年婦女瞬間打破了寧靜。
躺在床上看書的梁棟一軲轆坐了起來,「大姑、二姑、三姑、四姑,你們今天咋來的這麼早?」梁老實是家裡的長男,下面有四個妹妹,這四個妹妹都是人尖子,一個比一個精明,梁老實這次出車禍,就是在二妹二鳳家裡幫忙壘豬圈,幹完活多喝了點酒,二鳳留哥哥在家住一宿,梁老實說啥也沒同意,自己騎著電動車回家,結果出事了,二鳳也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聽梁老實講述了自己受傷時的事,果斷報了警,把救起梁老實的司馬芸給訛上了。
依著二鳳的看法,自己哥哥是骨折,右腿骨頭斷成了三截,打了鋼板固定,光手術費用就兩萬多,更不用說住院費之類的了,就算是新農合能報一部分,那花的錢也不少,城裡開車的人都有錢有保險,她也沒想訛太多錢,就是想讓司馬芸走保險,反正又不是私人的錢,誰花不是花呢,誰想到司馬芸鑽起了牛角尖,非要把事情搞清楚,梁家的人現在分成了幾派,以二鳳和三鳳、四鳳為首的精明派認為既然如此就多訛點,梁老實住院就別出院,讓那個司馬芸大出血;以梁老實和她妻子為首的騎牆派認為按照二鳳的主意能多拿點錢就多拿,不能多拿就算了;比較厚道的大鳳和梁棟認為司馬芸對梁老實有恩,這樣訛人家不地道,乾脆讓梁老實承認自己被撞糊塗了把事情搞混了,放司馬芸一馬。
可惜厚道派遭到了精明派以村長外甥媳婦二鳳為首的精明派的無情鎮壓,並沒有多大的聲音。
她們四個這次提前來,是聽說了司馬芸好像找了電視台之類的,想把事情鬧大,過來搞統一戰線的。
等人來齊了,四個姑奶奶一人抓了把瓜子磕,一邊吐殼一邊口沫橫飛地議論這件事,「找電視台咋地?咱是農民,十里八村誰不知道大哥是出了名的老實人,電視台來了咱們家左鄰右舍都能當證人,就是她撞的!哼!這回她想走保險還不成了呢,沒有十萬八萬的休想了結。」二鳳瞪著牛一樣的大眼睛說道。
「我可聽見有人議論這事兒了,說是隔壁村跑運輸的那個誰,離老遠看見大哥是自己摔的……」大鳳說道。
「誰看見了?誰看見了?讓他自己個兒站出來,看我不撕了他的嘴。」二鳳說道,「都是鄉親,誰還能吃裡扒外的向著外人,我可聽說了,那女的是電廠的,家裡老有錢了……」
「二姑,電廠的也不一定有錢,那女的家裡一般。」梁棟忍不住說道。
「你咋知道地?」
「這事兒一開始她就在網上說了……」
「她擱網上說啥了?」
「就說救了我爸唄,現在網友都罵咱們呢,還有人肉……」比起不上網的幾個長輩,可以說是網民的梁棟在這件事上壓力山大,已經有好幾個同學在QQ上問他那個訛人的梁老實是不是他認識的人了,他一率推說不認識或者說那個人造謠,事情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樣,可就是這樣那些人的評價依然讓梁棟很難受,在他看來自己家條件還行,為這點事兒訛人有點喪良心,可他不敢說,他知道自己說了幾個姑姑的吐沫能淹死他。
「人肉?啥是人肉?」二鳳說道。
在城裡打工的三鳳在二鳳耳邊嘀咕了幾句算是解釋,二鳳聽完眼睛又瞪起來了,「那幫人沒事兒閑的!我說村裡的幾個小年輕的怎麼都打電話回家問這事兒了呢,原來是那幫犢子玩意兒整的!有本事你讓那些人來找我,我把他們全撕巴嘍!」村長在農村就是土霸王,二鳳的男人家裡又承包了一百多畝地,養著幾十頭豬,在農村可以說得上是有錢有勢,這些年早養出了一身的「王霸」之氣,隨著她說話一身的肥肉亂顫,頗有些氣勢。
汪思甜隔著老遠就聽見了二鳳的聲音,終於理解為什麼在病床緊張的情況下,沒有病友願意跟梁老實一個病房了,太吵了!她都不用偷聽,站在走廊上就把這一家人的戰略思想給領會了,至於那些他們刻意壓低聲音說的「細節」屬於細枝末節,總逃脫不了讓梁老實撒謊說是司馬芸撞的他,別出院,用好葯之類的事。
正這個時候走過來一個護士,汪思甜叫住了她,「美女!」
護士一愣,瞧了一眼眼生的汪思甜,「什麼事?」
「這幾個人這麼吵,病人怎麼休息啊!怎麼沒人管啊。」
護士聽汪思甜這麼說,以為是哪個病人的家屬,她嘆了口氣,「怎麼管啊,我們主任去勸了幾句都被罵出來了,這家人素質太低了。」
「這可怎麼辦啊,我姑心臟不好,整天睡不著覺,他們就不能出院嗎?」
「那男的早就能出院了,我們主任早就給他開了葯,讓他回去找人替他打針,每三天來醫院換藥就行了,可他就是不聽啊,聽說是出了車禍想多訛點錢,這幾天還拚命讓我們給他們開好葯,這葯是隨便開的嗎?我們主任沒辦法了開了點營養葯,這家人……誰攤上誰倒霉。」
「唉……」汪思甜也跟著嘆了口氣,正在這個時候,屋裡的聲音又提高了,二鳳在罵什麼人,就在汪思甜在猶豫要不要聽的時候,二鳳拿著手機從病房裡出來了,看了眼汪思甜和護士,走到樓梯口去接電話了。
護士走了,汪思甜假裝去廁所,躲在門后聽二鳳說話,二鳳是個天生的大嗓門,就算是壓低聲音,那聲也不小,汪思甜聽了個大概,好像她在罵什麼人沒擔當多管閑事之類的,主體思想是你是場面人,你有面子,我哥的醫療費你掏啊。
後來她提高了聲音,這回汪思甜不用偷聽了,整層樓都聽見了,「宋老四,你裝啥啊你!你全看見了能咋地?有本事你出來當證人!還有那個姓張的,你告訴他少裝大瓣蒜!壞了我的事看我不整死他。」
罵完了她瀟洒地一按手機觸屏,瞪了眼隔壁因為她聲音太大出來看情況的老太太,扭著大肥屁股回了病房。
宋老四……汪思甜回憶著自己調查出來的梁家的情況,二鳳的丈夫就姓宋,排行老四,這女人挺彪悍啊,罵自己男人跟罵孫子似的。
聽她說話的意思,宋老四好像也是目擊證人,他還知道些什麼,那個姓張的又是誰呢?
她拿出手機,給公司的一個叫暢暢的助理調查員打了個電話,暢暢是三流本科畢業,但有一個在交警隊當副隊長的叔叔,屬於關係戶,「暢暢,我讓你查的事發地附近金杯車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汪姐,你等下啊,我把查到的信息發你手機上,附近註冊的金杯車主只有四個,但是農村的事挺複雜的,有人上得外地牌照,還有一些買了車沒過戶的。」
「我知道,你先把這四個人的信息發過來。」從監控上看,後面的金杯車疑似有行車記錄儀,能在自己車裡安行車記錄儀的人,一般都比較注重規矩,不會買車不過戶,但外地牌照是避免不了的事,她只能祈禱這人用的是本地牌照。
提示音響起,暢暢把四個人的信息發了過來,四個人中間有一個姓張的,他的飼料場有一輛註冊在公司名下的金杯車,汪思甜再看了一眼飼料場的位置,真是太巧了,事發路段是前往飼料場的必經之路。
現在的難點是怎麼樣讓姓張的站出來,私下裡議論跟站出來做證是兩碼事,看二鳳的樣子就知道是個霸道不講理的,這年月誰願意為了一個陌生人,得罪這樣一個地頭蛇啊。
就在她有些一籌莫展的時候,陸天放來了個電話,「喂?」她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幹嘛啊,這麼大火氣?」陸天放笑嘻嘻地說道,「聽說你接了個公益案子?你過來,我介紹個大美女給你認識,可能對你的案子有幫助哦!」
「別鬧,我有事。」
「你真不過來?」
「沒空。」
「閆晶!我的面子不夠,還是你來請吧!」
閆晶?汪思甜聽著這個名字耳熟,那人好像跟陸天放挺熟的,嬌滴滴地說了些什麼,接過了電話,「喂?是汪總嗎?」
汪思甜聽見這個聲音一下子想起來閆晶是誰了,A市人最愛的本地新聞女主播,「是閆主播嗎?」
「是我!」閆晶很開心有人能聽她的名字和聲音就認出她,「汪總,我聽說你有一個新聞線索,能過來談談嗎?」
汪思甜心道陸天放真是交遊廣闊,這個閆晶在A市頗有能量,更不用說她的新聞節目在本地的收視率極高了,「好啊,你們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閆晶好像得意地對陸天放說了些什麼,然後報上了一個飯店的名字,飯店挺有名的,是著名的清真火鍋館子,A市人的新寵。
汪思甜知道那個地址,把手機收起來又看了一眼依舊在吵鬧個不停地病房,慢悠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