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綉技
聽到老舊的木門發出的嘎吱聲,女子重新閉上眼睛。
其實閉不閉上也沒什麼要緊,她本來就是瞎子。
眼盲是娘胎裡帶出來的,一開始還尋醫問葯,時間長了,也就放棄了。
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的觸感讓她嘆了口氣。半夏總說自己長得酷似母親,也不知母親究竟是什麼模樣。
隱約記得幼時她摸過母親的臉,可時間久了,也想不起來當時的輪廓了。
但那莫名出現的夢境又是什麼?自己的記憶中某個地方,好像被蒙了一層厚厚的濃霧,剝不開,看不清。
想不出也就不想就是了。
女子摸索著下了床,穿上繡鞋。好在房屋很小,她一點一點的摸著走,花費了半盞茶時間,倒也走到了桌子面前坐下。
她伸手在空中虛晃了幾下,總算摸到了茶壺和茶杯。只是空空的茶壺倒不出一滴水。
女子自嘲的笑笑,想不到濟州杜府家的嫡女,現在想喝杯水都這麼痛苦。
濟州是江南地區的一個小州,父親是濟州的官員。母親周氏是蘇州商戶人家的千金。父親自詡讀書人,一向不喜歡商戶。
她不知道父親當時怎麼娶的母親,但她知道如果沒有外祖家的錢財,也就沒有父親的今天。
她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母親就是生他的時候難產了。
現在的嫡母是原先的袁姨娘扶正的,這袁姨娘似乎是京城官員家的庶女。
她因為眼盲本就不夠討喜,袁姨娘還生了個乖巧伶俐的女兒,兩者對比,她也漸漸被父親所遺忘了。
也許不僅僅是父親,整個杜府,除了已故的母親大約也沒誰會記得自己這個瞎子。
可自己總不能在這鄉下住一輩子。
既然父親不來接她,那她總可以自己去找父親,自己終歸是他的骨血,不會不承認自己。只是自己現在一個盲人,身邊也沒什麼銀錢傍身,談何容易。
這院子聽說是母親的陪嫁,還有幾畝田地,田地上的收成也不知道是交到了哪裡。也不知道現在還有幾個下人在做工,不過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誰會把自己放在眼裡,自己除了半夏無人可用。
「半夏,你為什麼不走呢。」
有次出於好奇隨口問了她一句,沒成想半夏一下就跪了下來。
「娘子不要趕半夏走,半夏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娘子告訴半夏,半夏一定改。」
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居然將這丫頭嚇的這樣重,杜妍再三保證自己沒有要趕她走的意思,這丫頭才肯起身。
「奴婢是夫人買進府的,打小就知道是要服侍娘子的。」半夏低下頭:「除了服侍娘子,奴婢並不想其他的。」
這是母親替自己物色的最忠誠的丫鬟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就如同她那看不見的未來一般。
不等她想出辦法,半夏已經回來了。
「娘子,這是針,絲線和絹布。」半夏邊說邊將絹布崩到了綉棚上,遞給了杜妍。
摸到綉棚的時候,杜妍感覺自己的心裡顫了下,那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她摸索著拿起繡花針,皺眉。
「只有這一種針么?」
「啊?娘子是要哪種針?」半夏不明白娘子拿針做什麼,她只是下意識的回答。
算了,反正自己也就是試試。
杜妍隨手拿起手邊的絲線,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將線穿了進去。
「娘……娘……娘子……」半夏驚訝的指著杜妍的手,可沒等她組織好驚訝的語言,杜妍的手已經動起來。
穿針,起針,平針綉,符尾交替綉……
動作雖然不快,但足以將半夏看的目瞪口呆。
她沒看錯吧,娘子在做刺繡?可是怎麼可能呢。半夏腦海中冒出個想法,娘子會不會被夫人附身了。
夫人原來女紅就很了得,但她也從來沒見過夫人不用描花樣子就綉出來。這麼想著,她上前兩步,站到杜妍身後。
細密的針腳層層疊疊,輪廓也清晰明了,並不是什麼胡亂綉。
那是一尾墨色的錦鯉,雖然僅有輪廓,對刺繡不甚了解的半夏也看的出來,這尾錦鯉繡的極好。
自由彎轉的體態讓這錦鯉看上去如同活了一般,無水自動。
這種綉技,就算是夫人在,也達不到吧。
「呼——」杜妍舒了口氣,放下針線:「應該差不多了吧。」
說完她就摸索著自己剛剛綉出的錦鯉,不過眉頭卻從最開始的放鬆到最後擰在了一起,這魚,繡的還是有些粗糙。
「娘子。」半夏咬咬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刻的杜妍正背對著她,又是一身白色長裙,墨色的長發垂在身後,屋中光線昏暗,怎麼看怎麼有種莫名的詭異感。
渾然不覺自己把婢子驚到了的杜妍淺笑著抬起頭:「半夏,我日後再多綉一些,你拿到縣上去賣,應當能夠我們過活。」
笑容溫婉,襯得女子的臉更添幾分生動,就是那眼睛……
半夏感覺自己鼻子酸了,這麼多年了,可她每每看到娘子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有想哭的衝動。
沒聽到回應,杜妍正想發問。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到了手上,她嘆了口氣。
半夏忙擦了擦眼睛,抽了抽鼻子,扯出一個笑容:「娘子,一定是天上的夫人在保佑你。」
提起母親,杜妍沉默了。
後知後覺的半夏這才想起,往日里一提起夫人的離世,娘子就會哭個不停。她忙蹲下身,娘子眼睛本就看不見了,哭多了的話更是不好。
「娘子,你別哭,你別……」話說到這裡她自己卻掉下了眼淚。
夫人走的那樣早,老爺對娘子又一向不喜。
「半夏,別哭。」一雙溫暖的手撫上了半夏的臉。
因著之前在外面風吹的久,手下的肌膚有些發涼,杜妍摸索著替半夏拭去眼淚,用手溫暖著她。
感覺到手下的臉已經有些了些溫度,杜妍才放開自己的手,露出一絲笑意。她收回自己的手,交疊放在雙腿上。
「半夏,別哭。」
半夏拚命點頭,然後才想起娘子看不見她的動作。點頭的動作停住了,鼻腔卻似乎更酸了。
往日里都是她安慰娘子,今日卻成了娘子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