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歐冶子師徒的關係看起來很好,儘管歐冶子本人寡言少語不苟言笑,但孫小沫仍然能夠從師徒的相處兄感受到一種家一樣的溫馨自在。
歐冶子和幹將落座,等著莫邪給他們兩個盛飯,莫邪通常會在盛好乾將那一碗飯的時候兇巴巴的念叨幹將懶惰沒眼色,不知道體貼她,等等等等。
幹將要麼面色不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飯一到手埋頭就吃,要麼興緻來了,故意和莫邪貧嘴。
兩個人從開始吃飯斗到一頓飯結束,而歐冶子絲毫不受影響,斯文安靜的吃自己的,似乎早就習慣了這一切,見怪不怪。
孫小沫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兩個吵,聽他們鬥嘴其實很有意思,因為兩個人會吵著吵著偏題萬里,不知不覺抖落許多他們師徒過去經歷的一些趣事……還有各自的怪癖。
這一次也一樣。
莫邪正興緻勃勃的講著歐冶子之前一次鑄劍出現的奇異景觀,幹將不甘落寞,一抓到莫邪說話的空隙馬上□□去搶著說,因為太過激動,一揮手,竟然不小心把手中的筷子給甩了出去。
飛出去的筷子眼看就要扎到孫小沫的眼睛,邊上的歐冶子舉起拿著筷子的手,看似不緊不慢,卻準確的夾住了這支失去控制差點變成兇器的筷子。
飯桌上剎那間寂靜下來,一股看不見的緊張氛圍蔓延開,幹將張著嘴,臉色煞白的望著面沉如水的歐冶子,一臉闖下大禍的惶恐和畏懼。
莫邪也一樣。
這個人真是可怕。
歐冶子臉上並沒有露出多少怒容,但孫小沫心裡就是毛毛的,她迫切的想打破現在緊張的氣氛,鼓起勇氣說道:「那個……」
「讓你受驚了。」歐冶子輕輕放下筷子,聲音低沉柔緩,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孫小沫,用一種讓人不能拒絕的語氣說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孫小沫:「……」我還沒吃飽!
歐冶子無視孫小沫拚命暗示什麼的眼神,起身離開了位子,孫小沫苦著臉,認命的跟著站起來,莫邪和幹將剛打算鬆口氣,歐冶子忽然若無其事的回過頭來,背著孫小沫,凌厲的掃了他們兩個一眼。
幹將:「……」
莫邪:qaq
半路上,孫小沫忍不住偷看歐冶子,幾次都像告訴他「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有人在前面等我」,但就是沒那個勇氣。
她就奇怪了,這麼多年來,除了楊戩還沒有人能夠給她這麼大的壓力,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眼神就讓她不敢多言。
應該說不愧是令眾多諸侯國的國君都看重的鑄劍大師么?
歐冶子所鑄的寶劍,就連仙家見了也不能不折服。
孫小沫腦子裡想著些有的沒的,歐冶子什麼時候停下來她也不知道,一頭撞到了對方背部,孫小沫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沒注意,怎麼了?」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她心裡大喊。
歐冶子低下頭,沉默的盯著她看了片刻,抬頭往四周掃了一圈,丟下孫小沫徑直走到了遠處的一棵樹下,樹下停著一輛獨輪推車,因為距離的緣故,孫小沫看不到推車裡究竟有什麼,只看到歐冶子和推車的主人交談了幾句,然後拿了什麼在手上。
見歐冶子似乎要回來,孫小沫急忙收回視線,假裝看別處的風景,省的和歐冶子不尷不尬的遙遙對視。
聽到歐冶子的腳步聲她才轉過身來,還沒開口,一顆散發著芬芳氣息的大桃子送到了她面前。
「乾淨的。」這個人目光深邃的望著她,嘴角居然帶著微微的笑意。
孫小沫停頓一下,鎮定自若的從他手上接過桃子:「謝謝先生。」她仰著臉,展顏一笑,「先生人蠻好的,就是不愛說話。」
歐冶子眼睛里染上了笑意。
孫小沫繼續:「有時候我真希望先生就是我爹。」她一臉天真無辜的給歐冶子插了一刀。
歐冶子:「……」
歐冶子黑著臉,抿直了嘴角:「你的下屬接你來了,走吧,我不送了。」
孫小沫揮手:「先生慢走!」
歐冶子拂袖而去,長長的袍子在身後揚起一道海浪一樣氣勢洶湧的弧度,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對方像是生氣了,孫小沫反而有些莫名的暗爽,她對著歐冶子的背影豎起一根大拇指,低聲說道:「酷。」
歐冶子的背影似乎頓了一下。
孫小沫咧開嘴,眉眼彎彎,腳步輕快的走向前方等著她的侍衛長。
侍衛長有些奇怪的打量孫小沫:「公主心情很好嗎?」
孫小沫點點頭,笑嘻嘻的說道:「是啊,遇到了一個老熟人,不過他好像……出了一點點問題,嘿嘿。」
侍衛長:「……」公主變得好奇怪。
接下來幾天孫小沫都沒再去劍廬,承影的鑄造進行到了最後一個階段,歐冶子一個人完全可以搞的定,而戰場上傳來的消息也讓孫小沫沒有心思去做別的事情。
——吳王戰死了。
夫差扶靈而歸,孫小沫和王後站在城牆之上,遠遠看到一身縞素的夫差和吳王的靈柩,王后不由得失聲痛哭,幾度哭的昏厥過去。
吳越之戰,吳國慘敗,死傷慘重。
夫差的精神狀態之差出乎孫小沫的意料,他對外界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失去了魂魄一般,任由充滿了悲痛和仇恨的王后抓住他的衣領,飲泣吞聲、咬碎牙齒的讓他發誓向越國復仇雪恥。
吳王死了,夫差就是吳王,但他從回來之後一直不言不語,大臣向他請示吳王的喪葬事宜,無論說什麼他都心不在焉的應下,儘管有伍子胥在他身邊幫忙,然而有些事情卻不是伍子胥能夠拿主意的。
比如殉葬的問題。
王後下令所有的妃嬪都要為吳王陪葬,為了墓葬日夜趕工的工匠也必須在封閉墓室之前全部為吳王陪葬,以免他們泄露墓葬中藏著數千把寶劍的劍池的秘密……一一細數下來,僅僅是殉葬的人數就多至上萬。
伍子胥縱然反對,可在這個問題上他無法忤逆王后,如果是平時的夫差一定會反對王后的做法,然而此時此刻的夫差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一切不聞不問,也毫不關心。
王后直接站在夫差面前強勢的發號施令,儼然成了真正能夠做主的掌權人。
「我的命令就是大王的命令,伍子胥,我命令你立刻去執行它!所有的妃嬪都該為先王陪葬!他生前是吳國的國君,死後也該是地下的王!我現在做出的決定,正是先王希望看到的。」
「伍子胥,你退下,任何人都不用為父王陪葬。」孫小沫的聲音從殿外傳了進來,她手中拿著一把劍,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氣度沉著穩重,面色冷肅,她在六尺之外的台階下站定,抬起頭來,寒星一般的眸子不閃不避地迎向了王后,她的強勢與強大的氣場壓制住了所有在場的人,王后與她視線相對,不由得萌生怯意,無論如何都難以向之前那樣凝聚起氣勢。
「戰死沙場的英魂尚未安息,母后就要對他們的家人趕盡殺絕嗎?」孫小沫語氣誠懇又嚴肅,「吳國沒有亡在越國手上,卻要亡在我們自己手中嗎?這就是父王想看到的嗎?」
王后無言以對,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兒是完全陌生的,對方身上所散發的威勢令她感到畏懼,她的頭腦清醒了一些,面子讓她不肯在表面上服軟,她外強中乾的說道:「後宮的妃嬪必須殉葬,吳國的每一代國君都是這樣做的,這也是你父王的意思,你不能違背他的遺願!」
「伍子胥,你下去!」她嚴厲的說道。
伍子胥如蒙大赦,急忙告退。
宮殿中只剩下孫小沫、王后以及夫差三人,孫小沫看了眼垂著眼眸,對她們母女二人的爭執無動於衷的夫差,眼睛里流露出怒火來。
她逼近王后,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讓後宮妃嬪陪葬,究竟是父王的遺願,還是母后的願望?」
王后臉上劃過一抹慌亂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她底氣不足尤故作強硬:「是你父王的意思。」她生氣的說道,「勝玉,你這是在逼問母后嗎?」
孫小沫站直了身體,冷淡的說道:「母后這麼想,那就是了。」
王后臉色鐵青。
「從現在開始,吳國會廢止用活人殉葬的制度。」孫小沫緩緩地把劍拔出,三尺劍鋒直指夫差,王後面色大變,「勝玉!」
孫小沫一步一步地走到夫差面前,劍刃貼近了夫差的脖子,她鎮靜的說道:「這是承影,你有兩個選擇,成為它的主人,成為吳國的王,做你該做的事情,或者成為這把劍下第一個犧牲品,我會繼承王位,並且永遠不會承認你是我的兄長。」
良久之後,夫差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一下,緩慢地抬起頭來。
王后不與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夫差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的手放在冰冷的劍身上,指尖沿著劍刃滑到了劍柄后停了下來,他垂眸凝視著這把泛著冷光的寶劍,張開五指,緩慢而用力的握緊了劍柄,輕輕地從孫小沫手中拿走承影。
劍刃上映著一雙比這把劍寒意更甚的眸子。
「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