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高興喝酒
待院子裡頭有幾個漢子舉著火把把酒送來了。
果真好酒,一院子竄的都是酒香氣。
蕭玉節大大方方,給李若可,蕭瀟都倒了一碗,自己則舉著一個酒罈子,大袖一揮便縱身上了杜老道家的房頂,仰頭大喝了一口,開口對著院子里的蕭瀟笑道:「蕭瀟需吹一首好聽的,姑姑就再讓蕭瀟喝一碗好不好?」
三個人熱熱鬧鬧在院子里喝起了酒。
等鬧了小半晚上,便聽哐當門也開了。
杜瀲衣沉著眉頭沉了半天。
李若可已經灌的熏醉,趴在桌子邊看著杜瀲衣的人影笑呵呵的:「師父要不要嘗些?」
杜瀲衣一聲不吭走過去伸手也拿了一罈子,跟著揮袖子飛身上了房頂脊樑。
蕭玉節一身白衣別著洞簫,扶著酒罈子倚在房頂上曬月亮聽曲子,見人來,本來蒼白的臉色因酒浮出一絲紅暈說的隨意卻不輕佻道:「道長既已是忘機之人,何必又想那些前塵往事。念在本座也沒幾日好活,高高興興陪本座干一杯,不好嗎?」
杜瀲衣迎著月色,終是仰頭喝了一口,長長吐了口氣,對著躺在房頂的女人道:「便念在你這魔頭命不久矣。可喜可賀,貧道干一口也罷。」
月色如水,蕭玉節借了月光去看來人的面容,呵呵笑出了聲,一張俏臉分外可人了些斜眼對著杜瀲衣笑罵道:「窮做作什麼!我還不知道你了,聞見味兒了酒蟲發作忍不住想喝酒就直說!」
杜瀲衣見這女人笑的癲,只裝聽不見,舉起酒罈子再灌了一口。
是,有人出錢不喝白不喝,若是她自個可沒錢享著福分。
一笑一喝,一院子的蚊子有口福了。
……
皓月當空,繁星數點。
舉著酒罈子,蕭玉節明眸皓齒醉而笑曰:「這數年,本座南征北戰,手下敗將不知幾何!就算當年少林寺的那個老禿驢,我打賭三十六招之內便能打的他吐血。金剛不壞體,遇到本座鬼手神功也不過是一件爛衣裳!若不是本座帶傷,再比一次定叫你服氣。」
杜瀲衣滿臉通紅,吐口酒氣道:「一斤酒下肚,海口你隨意誇。」說完呵呵笑道:「你那幾招幽冥役鬼手,論精妙處,尚不及貧道玄門正宗截禪神指三分之一的指力!」
「呸!」蕭玉節不屑:「當年本座神功初成,天門一人大戰八大派高手何等的威風,多少英雄命喪我手,就連你那個號稱一劍三清渾太虛的掌門師侄雜毛老道,本座一招就叫他回九華再練個幾年,你切莫吹噓九華武功,笑掉人大牙。」
杜瀲衣也呸了一聲道:「少往你臉上貼金,當年哪兒是你一人大戰,明明你們魔道四君、七十二惡都去齊了!再說我那師侄能和我比?若非我大師兄古板,怎麼會選了個資質蠢如牛馬只會滿口經文的獃子徒弟做了九華掌門。」
蕭玉節跌坐在房頂手指著杜瀲衣樂了道:「你這假正經,不是三綱五常,嚴守祖訓教規,如今被人踢出了師門,落得編竹席蔑筐糊口,終曉得什麼名門正派也都是胡扯。」
杜瀲衣眼神兒看月亮都成雙,伸手夾死一隻耳邊嗡嗡的蚊子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復爾抱著酒罈帶了點笑道:「若不是學有這套九華截禪指,貧道哪能像現在這樣還有個編篾的手藝糊口。」
蕭玉節聞言多看了杜瀲衣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道長豁達,本座佩服。當年我年輕氣盛殺紅了眼,不問緣由刺了你一劍,待你被逐出師門,本座再尋……」蕭玉節笑夠了,側眼看著杜瀲衣緩緩開口。
「別敘舊。」杜瀲衣醉酒對著蕭玉節道:「我不會跟你套交情。」
蕭玉節也不生氣,烏濃的髮絲攏在左側,臉色因醉酒越加紅潤,如水的眼眸帶了些許悠然自得的笑道:「往事匆匆不提也罷。清風明月醉上一回,人生幾何?本座就算命不久矣,也覺頗值得。」
杜瀲衣因而開口:「早叫尊駕散了一身邪功,何來命不久矣?」
蕭玉節目中光芒稍一流轉掃在杜瀲衣面龐道:「當真只這一個法子?」
「當年陰橫野喋血神掌縱橫江湖,連你們聲勢最大的玄月涯也奈何他不得,他的血印霸道,人人聞風喪膽。至今中血掌者貧道還不曾聽聞有活口,散功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出的法子。」杜瀲衣答的不似有隱瞞。
「左右不過都是一死,本座這身武功,殺了親哥哥才得來的,散不得。」蕭玉節反倒一笑,眼眸里一絲波瀾。
杜瀲衣便不說了,低頭喝酒。
蕭玉節嘆上一口氣,拿出自己的洞簫,按著蕭道:「道長當年音律之道比之本座成不多讓,不知道長七弦今還在否,有無雅興?」
杜瀲衣嘿嘿笑了兩聲搖搖頭:「盤纏用光,在鎮上當了換了酒錢了。」言罷並無介懷的模樣側頭看蕭玉節道:「有月,有酒,你若再吹奏一首,就齊了。說真的,我有時候也會夢見,夢見你吹的曲子,當真叫人三月不知肉味,餘音繞梁!」
蕭玉節一邊笑一邊嘴唇壓在了洞簫口。
調子一起,聲揚四野,漫漫天地也隨簫聲婉轉溫柔起來。
杜瀲衣靠在酒罈子邊也沒了言語,眼睛直直的望著前面夜裡的山脊,望的久了眼皮子打架,耳朵被蚊子叮出好大一個包,垂著頭困的厲害打了哈欠流出滴眼淚:「當年霜兒纏著我這個太師叔要下山玩,我便不該答應她。更不該在路上逞英雄幫你們對付陰橫野,還反被他追殺……若不是信了你們兄妹是名門弟子的鬼話,怎會命也不要幫你們對付那個大魔頭,誰知你們不過也是為了利用我和霜兒拿回陰橫野盜來的玄天令……被你們兄妹欺騙也便罷了,只是霜兒與你哥哥不知怎麼生了情愫,暗度陳倉,落得如此下場……霜兒在思過崖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我瞧霜兒可憐,因而信了你的話讓你帶她去找你哥哥……未料到是害了她一生……」
杜瀲衣喝醉了斷斷續續吐字。
蕭玉節撫蕭不語,幾個音調一轉,四野又一片肅殺,黑黝黝的天邊似要落雪,叫人打寒顫。
「我犯了這混事,兩位師兄不得已讓我閉關思過……我那古板迂腐的掌門師侄因女徒跟魔道中人私奔,自覺丟了正道魁首的顏面懷恨在心,會盟八大派的高手,要趁集惡會去天門山一剿魔道眾惡……貧道趕去終究是遲了……卻是你心狠手辣,天門山要奪什麼玄冥之主,為此不惜殺了你兄長舍奪了他一身修為,自此邪功大成,天門山上好不威風,殺得八大派三十六條好漢性命,霜兒死了丈夫肝腸寸斷一頭撞在她師父的劍上,人就不在了……」杜瀲衣垂著頭自言自語,長長說完輕嘆了口氣,灌下一整罈子的酒,人有點搖晃,眼皮子重重閉上模模糊糊道:「你說你哥哥要帶她退隱江湖好好過日子,你說你有辦法……我把霜兒託付給你可要的不是這個結果……」
簫聲嘎然而止。
蕭玉節皺了眉頭,伸手提著酒罈子喝了一口酒,聲音細細的俯身在杜瀲衣耳朵邊道:「快別說啦,別給蕭瀟聽見。我騙她說,她娘是天上的仙女,在星星上做神仙,她爹爹用輕功飛上去找她娘,夫妻在天上和和美美的,每晚都從天上看她,等她輕功練好了就能上天找爹娘團圓。你可別告訴她實話,她爹娘都是我害死的。這丫頭哭起來可難對付。」口吻一如白日和小童做兒戲,眼底神色溫柔無邪,她這女人若不故作那些媚視煙行的把戲,反而顯得更加絕□人。
杜瀲衣也不知道聽見沒有,半天沒回話斜了身子,躺在房頂竟有一絲鼾聲。
蕭玉節伸手戳了一下杜瀲衣,沒戳醒,起身飛下了房頂,把喝醉趴在桌子上的瀟瀟抱回杜瀲衣房間,打了水幫她擦了臉,才合了衣服和她睡在床上。
卻聞蕭瀟囈語道:「姑姑吩咐要行功,不能睡在床上……蕭瀟要日夜練功好去找爹娘……」
蕭玉節笑笑,伸手摸小孩兒的臉道:「姑姑好不容易把那個道姑灌醉,我看過了,她們家太窮了,就這個床還舒服點。蕭瀟好好睡一晚,姑姑說不練了,你歇歇。」
蕭瀟也不知聽見了沒有喊了聲姑姑,翻身把臉湊進蕭玉節的頸窩處,小手抓住蕭玉節的衣襟,長長的睫毛在白嫩的臉龐抖動了一下,便睡的沉了。
蕭玉節摟著侄女正要入睡。
便聽屋內有人聲,似乎是杜瀲衣也拉扯著自己徒弟在說話。
「若可去房裡睡,外頭著了風寒怎麼辦?回去睡去。」
「哦……」
杜瀲衣躺在房頂小睡,被蚊子快撕吃了,咬醒了才曉得回房睡覺。抓著耳朵上的大包,關了門就要往床上躺。
剛躺下去,感覺不對,側頭一看就要驚呼。
蕭玉節一手摟著蕭瀟,一手捂住了杜瀲衣的嘴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蕭玉節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道:「別把她吵醒了。「
杜瀲衣適才醉的七葷八素渾身發軟,不得已動了神功逼出一部分酒氣,這會兒醒了三分對於姑侄倆霸佔自己的床十分不滿道:「她留著也行,你趕緊回房樑上睡去。我床小擠不下。」
幽幽幾縷月光,依稀能看出蕭玉節嘴角的笑容,隔著懷裡的侄女兒,這女人壓低嗓音湊到杜瀲衣耳朵邊道:「擠不下就只好委屈道長上房梁啦。「
「這算什麼道理?「杜瀲衣不理解。
蕭玉節在杜瀲衣耳朵邊吹了口風,言語之中又自憐又戲謔:「我中了血手印,可運不得功法,再運功睡在緞帶上,明早蕭瀟就要看見我的屍首摔在你家堂里。」
「……」
「道長還請去房梁吧。」
杜瀲衣眉頭一皺眼睛閉上小聲道:「我醉的厲害,先睡了。「
剛說完沒一會兒,呼嚕呼嚕就是鼾聲。
蕭玉節指尖兒捏杜瀲衣的鼻子輕笑道:「你再借故醉酒,本座不動真氣殺你的法子也有三百六十多種,要不要試試?」
被人捏著鼻子,杜瀲衣伸手拍開蕭玉節討厭的手。
蕭玉節挨了一下,收回手摟著蕭瀟的頭,發尖的下巴磕在侄女腦袋頂柔軟的髮絲上,眼睛盯著杜瀲衣的側臉,美眸一轉笑了道:「和本座同塌你不是尷尬吧?」頓了頓輕吐蘭息:「為救霜兒的師姐,那個九華玉劍何君瑤,你我二人反被陰橫野追殺,我棋高一著帶你換了男裝躲在妓院,你可不曾以打鼾這種下流招數趕我下床。」
杜瀲衣半聲不吭,鼻息漸沉。
蕭玉節像是大人看待孩子的玩鬧,又好氣又好笑、卻又露出無可奈何輕聲道:「是不是還氣我害你被逐出師門和何君遙勞燕分飛?」頓了頓:「你想不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杜瀲衣眼皮子閉的緊。
蕭玉節口吻如羽毛撩撥人的臉蛋輕柔道:「前年我帶人在青城論道法會上大開殺戒,抓了你的九華玉劍,派了十幾個大漢好好伺候了她一番,她清白被污不堪折辱,要與本座同歸於盡,可她武藝實在太差,最後含恨拔劍自刎。本座念在她造化一場,割了她的頭送回九華山啦。」
杜瀲衣眉頭動了兩動,終是忍不住睜了眼青著臉:「行了,貧道去睡房梁,尊駕好生歇著吧。」
蕭玉節鬆了口氣似的點點頭,笑的甜美。
杜瀲衣翻身起床。
黑乎乎里,几絲月光,蕭玉節有得逞的笑容,聲音不大輕咬了一下櫻唇道:「喂,我騙你的,她活的好的很,你的掌門師侄當年被我一招重傷逃回九華身體不濟。這些年何君瑤代掌教行典四大劍派最鼎盛的九華派,江湖上威風著呢,魔道人對何女俠都聞風喪膽。」
「與我何干。」杜瀲衣吐字。
「有些可惜罷了,你對她情根深種,她做了代掌教也沒有對你從輕發落,來找你帶你回去。」蕭玉節笑。
「與你何干?」杜瀲衣冷撩了最後一句話,抽袖子走人,門摔的哐當。
蕭玉節只怕她把蕭瀟吵醒了,捂住了蕭瀟的耳朵,哄侄女兒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