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時光之海
戰爭以一種意外的方式結束讓民眾很快陷入復生的欣喜,卻在帝國高層和皇室中引起了巨大的震蕩。
不少人指責阿維安的決定是背叛帝國,引狼入室。阿維安有些恐慌,態度卻很堅定:「這是星際聖使的遺願,我們理應尊崇。」
翌日,艾澤讓機械人克洛德代筆寫了一份告示,聲稱機械人軍將不再攻擊自然人,而機械人則會以新人種的方式在未來融入正常大家的生活。希望大家能夠互相尊重,平等生存。然而,他卻並沒有言明自己的歸向。
民眾死裡逃生,對這樣的結果一時間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只是軍部中一石激起千層浪,反對聲音愈演愈烈。
直到艾澤坦然地宣布入住利克斯宮。
當晚,他召集政府、軍部與皇室的三重高層,開了第一次會議。
阿維安原本很期待艾澤說點什麼不一樣的,比如他們繼承的是聖使大人遺願,遵循的是星際聖使的理念,甚至他們要通過重建新的家園,喚醒離開的聖使。
然而,艾澤只是冷漠地將一把槍拍在了桌面上。
「我想你們在座的各位都已經聽說了我的打算,沒錯,我想要復活死去的星際聖使。」艾澤徑入主題,本屬於omega的精緻面孔上,卻浮現出殺意暗涌的威勢,所有嘰嘰喳喳的喧嘩都在一瞬間靜默,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我的時間非常有限,沒有功夫和諸位講大道理,你們有三個選擇,第一,立刻去死,第二,不配合我,等著聖使精神力減弱,宇宙坍縮,以後大家一起死,第三,聽我的話,乖乖做事,活到你們能活到頭的那一天。自己選吧。」
在身穿赤紅軍裝或禮服的一群高層中間,唯有艾澤一身黑色軍裝,面孔冷漠,眼神銳利,戰爭剛剛結束,所有人都還在撒旦上將的震懾中未能回神,被這樣簡單粗暴的一威脅,也都乖乖噤聲了。
能夠坐到今天的位置,證明他們都是懂得識時務的人。
沒有人在這個時節對艾澤提出異議。
艾澤冷冰冰的目光環顧一周,此刻,坐在這裡的都是alpha,不少人甚至曾經還是他的老相識——當他作為元帥伊科的伴侶時,曾在一些場合與他們打過照面。
而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追溯回去,有誰能相信,時至今日,他們要向自己這個omega俯首稱臣。
一剎那,艾澤內心的成就感是滿載的,他深吸一口氣,在寂靜中收回按在桌面上的槍,「看來大家都希望與我合作,這很好,我希望能從日後的行動中看出你們的態度,現在大家可以離開了。」
「啊?……等等……」阿維安沒想到首次會晤就這樣草率的結束了。
哪怕他原本也在艾澤的震懾里說不出一句話。
小皇帝望著艾澤,艾澤也慈悲地賞賜給他了一個眼神,然而,阿維安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只好道:「合作愉快,艾澤先生。」
這句話說出來,阿維安幾乎都能想象到在座的人離開以後會說什麼,一定又要辱罵他這個皇帝丟盡了皇室的顏面。
可是,這是結束戰爭,走向和平的唯一一條通路不是嗎?
艾澤彷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居然微笑了一下,「謝謝,陛下。」
然後瀟洒離開。
此後,艾澤每天都會和阿維安一同出入軍部與政府大樓,商議戰後恢復的一系列政策。
政府部門的諸位大臣都提議先將林姆頓星球的居民安置好,再考慮更遙遠的、其他星球上的事情。但艾澤一上來就反對,「只要是戰爭中活下來的人,都應當在第一時間得到保障,不論他們的出身是尊貴的首都星球,還是一顆礦產星球,距離不應當成為問題。」
阿維安對此自然是連連附和,他一向信仰聖使,認為眾生平等,自然希望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得到照料。
兩人的雙重施壓迫使政府不得不答應制定「倖存者計劃」,用巨額資金保障倖存各個星球的民眾,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回到家鄉,恢復生產與生活。
然而,當財政部門開始籌措款項的時候,艾澤卻不動聲色從他這些年戰爭積累的財富中提供出了巨大的一筆。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他如是說。
————
維爾西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死後會是什麼情形。
或許是活了太久,死亡就像是一個遙遠到難以抵達的終點。又或許是深知死亡之於他自己的意義,也從不在乎放棄聖使身份之後會迎來什麼樣的未來。
無所希冀,自然也就無從幻想。
因此,當死亡真正來臨,維爾西斯也就以平靜的姿態接受了所有。
彷彿被滔天的洪流捲走,無法掙扎的一路奔向時光之海。
維爾西斯在很短的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感官帶來的知覺,折磨他已久的疼痛終於徹底消散,整個人都在一瞬間輕鬆下來,身體失去了所有無形中的羈絆與束縛,或者說,維爾西斯近乎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了。
眼前從黑暗慢慢轉向光明。
維爾西斯不記得這段時間用了多久,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不知道是不是死亡的緣故,時間在他的知覺里慢慢湮滅了痕迹,他不再下意識的去為自己的行動找出時空中的定位。
他本能地去接近最明耀的那一點,只要這個念頭在思緒里冒出來,他便已經踏上了一段前進的旅程。
紛繁繚亂的景象如走馬燈一般從身邊穿梭而過,維爾西斯有時候會忍不住停下來去仔細看。
那些都是過往的片段,很多他已經遺失掉記憶的場景,再次在眼前復生。
如童年時,父母的去世。
原來他這麼小就成為孤兒了嗎?
因為貧窮,只能叫父母焚化,親人的身體在烈火中燃燒,化作點點黑斑,落在土燼中。
他在哭,痛苦而不舍,然後老師就出現了。
哦,原來,這是他與老師相遇的第一天。
因為發生的太過久遠,當這些事情重新被記起時,維爾西斯竟覺得像在看另一個人的一生。
當那些無謂的掙扎和苦痛都與他遠離以後,這些不好的記憶也隨之衰退,零碎的片段看了一會,維爾西斯竟失去了耐心,像是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引著他,繼續向那個最光亮的地方走去。
有什麼事,或者什麼人,在等他。
「聖使?」一個稚嫩的聲音在遙遠的彼端響起,「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聖使?」
————
戰爭結束后的第十五天,林姆頓星,日光正在慢慢消退,天色逐漸昏黑。
維持了一整天的戰後重建工程二次會議總算宣告結束,所有與會人員幾乎一整天都水米未進,艾澤壓抑著煩躁終於宣布了一聲「散會」,大家立刻魚貫而出。
艾澤留到了最後,按了按額心,才合起文件夾,交給繼續在為他擔任助理角色的機械人克洛德,這才離開會議室。
全程旁聽的阿維安立刻跟了上來,他並不擅長在這種激烈爭吵的會議里發言,因此幾乎始終保持沉默,只是適時地在雙方語言過於激烈的時候出聲打斷,扮演了一個維持秩序的角色。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疲憊的艾澤,忽然問:「艾澤哥哥,你想不想做皇帝?」
就算在軍校學習了五年,阿維安在體能上也遠遠不及艾澤。對方快走了幾步,就險些將阿維安直接甩下,阿維安不得不小跑了兩步追上,很認真地問:「你來做皇帝吧,艾澤哥哥。」
艾澤當即回絕:「有病啊你,我不做。」
阿維安惆悵地望著艾澤的背影,或許是因為維爾西斯的緣故,阿維安看著艾澤,很快就沒有了敵對的情緒,然而,艾澤似乎並不怎麼待見他,態度始終疏遠。
但他還是替艾澤擔心。
因為身份並不明確,艾澤每一次召開會議時,總能遭遇到暗中的種種阻力,阿克扎帝國的民眾也因為早已習慣了皇室的身份,將許多明明是由艾澤提出的政策,全都加諸在了阿維安身上,因此而感謝且擁戴他,這令阿維安時時覺得羞愧。
「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艾澤哥哥,我覺得我們可以舉辦一個……嗯,讓位儀式?帝國現在需要一個權威的形象,來重振人們的希望。」
艾澤舌戰群雄一整天,口乾舌燥,顧不上阿維安還在說話,率先給自己倒了杯碳化度較高的白水一口飲盡,這才靠在玻璃柜上看向阿維安,不耐煩地回答:「權威的形象?你是指一個曾經要殺死他們的人嗎?我想我只能帶來恐慌,陛下,為了我的維爾西斯,你的聖使大人,我們還是不要挑戰民眾的心理極限。」
「可是你需要一個身份啊!至少需要一個……嗯,讓大家知道怎麼稱呼你,怎麼定義你的身份。」
阿維安仰著頭,艾澤比他個子高一點,但並不像alpha那樣讓他時時感到被壓迫。阿維安已經將艾澤視作了自己的朋友,艾澤這些天對他講了很多新奇的話,比如,艾澤並不認為一個omega做皇帝是什麼不好的事,也不認為阿維安表現得不夠好,甚至評價說:「你已經挽救了帝國,的柔韌,未嘗不是幸運。」
阿維安很高興,每當有人肯定一個omega的價值時,他都特別開心。因此,他也是真誠地希望能夠幫助艾澤,推動新生活的開始。
然而,艾澤卻並沒怎麼把阿維安的話聽到心裡,他只是在思考今天去醫院看望維爾西斯的時候,要為他帶一束什麼花。利克斯宮中種了很多奇怪但好看的植物,艾澤每天都給沉睡的維爾西斯帶一束,希望他的精神力能感知到,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復甦。
但就在他思索的時候,餘光瞥見了從會議室里遲遲出來的卡洛夫元帥,也是剛剛力阻他決議的人之一。明明是個中庸的人物,卻偏偏屢次和自己過不去。艾澤已經煩透了對方,如果不是出於對維爾西斯的承諾,他早就想一槍崩了對方。
不過,現在似乎有另外一個更好的、懲罰他的方法。
於是,艾澤放下水杯,橫跨一步,攬住了卡洛夫的去路。
「艾澤哥哥?」阿維安很奇怪他要做什麼,艾澤沒回頭,揚聲回答:「我找到我的新身份了。」
卡洛夫一頭霧水,但見艾澤猛地伸手,將他肩膀上的元帥肩章一把拽掉,然後揣進了兜里。
「既然陛下這麼希望我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那我覺得,做個元帥不錯。」
艾澤看著卡洛夫一陣白一陣紅的臉色,總算感到久違的爽快,他微微一笑,「以後就叫我艾澤元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