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隻娛記
墮落了啊。
夏禾抱著相機,灰頭土臉地穿越人群,時不時和侍應生擦肩而過。
老實說,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了。這是一個影視圈慶功晚宴。衣著光鮮的人們觥籌交錯,女人的珠寶映襯著廳堂里的水晶吊燈熠熠生輝,遠遠望去就像夜空里的銀河。她在這一條銀河的盡頭看見了目標,不由加快了腳步,不料就在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腳下卻踩著了一塊突兀的絨毯——
「小心!」
一聲緊張兮兮的聲音響起,然後,她手裡的相機就被搶走了。
沈星氣得橫眉豎眼:「你差點闖禍了!你知道這相機多少錢嗎?把你身上全部家當加起來都還沒有它值錢!」
「對、對不起……」
「對不起頂個球用,你沒文憑沒經驗沒人脈,主編肯聘用你實習是看在你可憐的份上,你要是摔壞了相機,主編絕對讓你滾蛋!」
「我……下次注意……」
沈星一把把相機塞到她懷裡:「好啦廢話少說,給老子盯著顧少司,有需要的通通拍下來,特別注意路雅安和他的互動,最好能拍到他們的親密舉止,知道嗎?」
夏禾小心抱緊相機:「……好,我拍出好看的照片的。」
沈星皺眉扶額:「你真的知道嗎?記住我要的是話題,話題知道嗎?握手你給我拍得像摸小手,湊近說話你給我拍得像kiss,要是陸雅安皺眉了你就拍得好像顧少司打了她一巴掌,懂嗎?」
「是。」
沈星滿意點頭,扶了扶她領結邊的針孔,端著一杯酒進了光華閃耀的舞池。她身為《娛樂圈圈圈》的第一金牌娛記,當然有更加隱蔽和重要的對象要跟蹤,不過這一顆軟綿綿的新丁白菜真的能行嗎?那麼小的個子,細皮嫩肉的,背著個長炮相機脖子都彎了,戰戰兢兢穿梭在這種大場面里,就像是一隻垂耳兔子。
兔子夏禾抱著相機遠遠盯著顧少司。
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臨出發前,主編把她叫到了辦公室里,在咖啡的熱氣氤氳中和藹說:「小禾,我在柏林時裝展上看過你拍的人物寫真,少一張大學文憑對我們這行來說完全沒有關係。不過你這樣的資歷,到我們《娛樂圈圈圈》不嫌屈才么?」
夏禾慌忙搖頭:「我需要一份工作,您不計較收留,我很感激。」
主編大笑:「小禾,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給我三根銀針,我就可以差事你做三件事?」
夏禾紅了臉,倉促低下頭。其實真的差不多啊,她在這之前已經找過許多份工作了,國內的公司一聽說她沒有大學文憑,hr就差把「pia」拍到她的臉上了,走投無路后,她抱著相機在動物園裡找了份給動物和遊客拍合照的兼職,正好就遇到了帶著孩子出遊的主編。主編看了一眼她拍的一次性成象照片,愣愣注視了她好久后,朝她勾勾手指問,你有沒有興趣干一份拍照的正職?
當天下午,主編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到她手裡,說是預支的工資。
「太多了……」
主編笑了,聲音和煦。她說:「小禾,每個人都有特別不想與人分享的挫折時光,我不問你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地步,不過能簽下你來做《娛樂圈圈圈》的記者,怎麼算都是我賺了。」
她聽完,憋了好久的眼淚差點兒落下來。
就這樣,她有了人生里第一份正職工作,娛樂圈八卦周刊《娛樂圈圈圈》的記者,主要負責跟蹤拍攝當紅明星的私生活。她有一個師父,就是已經鑽進了人群的第一金牌娛記沈星,師父雖然兇巴巴的,人卻挺好的,把自己的房租分出來一半,還免了一個月房租。等到第二個月,她回國之後的落魄生活終於緩了過來。
不管怎樣,她好歹有工作了。
她今天的目標叫顧少司,二十八歲,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一線男星,人氣如日中天。娛樂圈裡,人氣是最難捉摸的東西。他出道到現在時間不長,卻是一炮走紅的,和他的作品一起爆紅的還有他的壞脾氣和層出不窮的緋聞,可粉絲數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像邪教一樣越聚越多,去年他和當紅玉女陸雅安合拍了一部古裝劇《天下》后終於紅得發紫……
終於,她的目標動了起來:
顧少司手裡端著一杯酒,與《天下》的導演和製片碰了下杯,慢慢遊走到了陸雅安身邊,他微微笑了笑,低頭在她耳畔說了些什麼,然後隨手取了一疊蛋糕,又含笑說了什麼——陸雅安先是一愣,馬上羞紅了臉,局促地底下了頭,額頭幾乎要靠到顧少司的肩膀上。
啊……好機會!
夏禾趕忙靠近,舉起相機調動焦距——卻遲遲按不下去快門。
晚宴的燈光比較雜亂,水晶燈地上投射了許多不規則光源,陸雅安的五官非常漂亮,膚質剔透,但是在雜亂的光下卻不能體現出這一個優勢,反而讓她顯得有些廉價的雍容。如果要達到光景人最佳配合,至少要關掉一部分偏紅的光源……
如果能借一個側光,能讓整個畫面剛中帶柔……
……
啪。燈光驟暗。
頒獎儀式正式開始。
夏禾獃獃看著空空如也的相機,懊惱地想要撓頭:她對拍照的質量幾乎是苛求,這本來是一種職業習慣,沈星曾經不止一次拍她的腦袋告訴她這是一個特別不好的習慣,可是真的要按下快門的一瞬間她還是容易吹毛求疵。上學的時候,拍了半輩子照的白鬍子老師說,攝像是把萬物的靈魂移植到膠片上,讓人看到花草就能想到晴雨陽光,看到人物就能感知到他的靈魂與生命的痕迹,每一張照片都是有呼吸和心跳的……可顯然,這似乎不符合娛記的工作效率。
不遠的地方,顧少司和陸雅安已經相繼走到了活動的禮台上。
無數媒體一擁而上,閃光燈一瞬間錯落地亮起來。
夏禾退後了幾步,借著台階踮起腳尖,在她眯眼的一瞬間按下了快門。
鏡頭裡,顧少司的眉眼如畫,略微低頭,面部的稜角如同刀刻。淡妝的陸雅安站在顧少司的身邊,仰頭看著他,柔順的髮絲披在肩頭。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彎成了月牙的模樣,瞳眸中盛滿了碎光。周遭喧鬧的人群和閃光燈成了最華麗熱鬧的背景,只有她和顧少司兩個人是安靜得像畫一樣,不需要隻字片語,心事已經躍然而出。
只是,這個可以交差嗎?
夏禾猶豫著看著相機調取的畫面,破罐子破摔,又把相機對準了顧少司。她慢慢調動著相機數據,借著長焦距近距離看著顧少司的眉眼——其實仔細看一下,不難理解為什麼顧少司的粉絲像邪教一樣,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好看的臉。俊秀,漂亮,卻沒有陰柔女氣,簡直就像是放在盧浮宮裡的那些石雕。
忽然,她發現自己對上了顧少司的視線。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但攝影師的本能告訴她,顧少司在有意地看她的相機鏡頭。
……錯覺么?
*
夜色漸漸深了。
《天下》的主辦方在禮台上面念了一堆陳詞濫調后,無聊的晚宴也終於到了終點,場內的人也漸漸地散去。
夏禾在門口等了好久,卻遲遲沒有看見沈星出現,凍得縮成了一團。
半小時后,所有人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酒店保全才匆匆來到,問她:「請問,你是夏禾秦小姐嗎?」
「……是。」
「有位肖小姐讓我轉告您,她有些急事需要馬上跟進,讓您先回公寓。這是她讓我轉交給您的公寓鑰匙。」
夏禾接過保全遞上來的鑰匙,愣了好久才終於明白過來,沈星估計又追著她的任務對象席言庭出去了,看樣子她今天得一個人回住處。可是——她在原地把身上的口袋掏了個遍,哭喪著臉出了酒店門。她全身家當都在沈星身上呢,難不成……大晚上的要走回公寓qaq?
酒店外冷風凜冽。
月黑風高。
夏禾抱著胳膊飛快地穿過酒店外寂靜的過道,心跳如雷。從酒店到公寓其實並不遠,如果用跑的,說不定能在午夜前趕到住處。可惜,事與願違,她才剛剛跑過酒店側的巷口,就被一輛車悄無聲息地攔住了去路。
那是一輛白色的雪弗蘭。
車窗緩緩搖下,車門被打開,從裡頭出來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男人。男人幾步到了她面前,忽然伸手:「小姐,請把相機借我看看,好么?」
相機?
夏禾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幾步,死死抱住相機。
墨鏡男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兔子小姐,你以為你在拍路遇惡霸的戲呢?」他摘下眼鏡,露出俊秀的臉,「我叫陸箏,是《天下》投資方的執行製片。這次晚宴涉及到《天下》的後期宣傳,就剩下小姐你的我還沒有看過。這圈子講究互利互惠,為了以後的合作愉快,相信小姐不會與我為難的,是么?」
製片方的人?
夏禾猶豫著低頭看了看脖子上的相機。的確,製片方與娛記一般都會有微妙的默契,像這樣的大場合上的照片並不是刻意隨便上刊的,否則以後吃不了兜著走。可是他真的是製片方的人嗎?通常核對照片都是發稿的深夜,由工作人員統一溝通,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現場攔截式?
叫陸箏的男人上前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相機,眼睫笑成了月牙:「乖,給我看一看……」
夏禾抬起頭來,看到的是那個人笑得花枝招展的臉,她用力揪緊了相機的繩索,抱它包進懷裡,然後狠狠撞向他!
噗通。
一聲悶響,陸箏後退了幾步。她就趁著這個空隙奪路而逃!
「你站住……」陸箏反手拽住了相機。
夏禾被拽得險些跌倒在了地上,總算把相機拽了回來,奪路而逃。
陸箏愣愣看著遠處慌亂逃竄的小身板,忽然捂著肚子噴笑出聲,朝坐在車裡的人說:「看模樣呆呆傻傻的,居然還有點腦子,這下你打算怎麼收場?」
白色的雪弗蘭車窗緩緩移下,一張清雋卻面無表情的臉露了出來。
陸箏嘆息:「你一時興起演了場戲,小心明天安老頭看到『顧少司慶功宴激吻新晉玉女陸雅安』的新聞后雪藏你。」
車窗又緩緩移上。
車裡的顧少司冷眼看著遠處逃竄的那一小顆身影。
果然像只兔子。
*
寂靜的夜裡,白色的雪弗蘭緩緩繞過酒店,駛向遠處。
就在世嘉過道的拐角處,夏禾狼狽地探出頭來,眯著眼睛盯著車牌。
手機在她手裡亮著屏幕,上面有一條來著沈星的簡訊:小禾苗,顧少司今夜會去世嘉俱樂部私會陸雅安,他的車是一輛雪弗蘭,車牌號是xxxx。祈禱最好能拍個車震什麼的,過主編那關吧!
車牌號……
夏禾終於看清了遠去的雪弗蘭,哭喪著臉想要撓牆:車震……車震怎麼拍啊?
可是如果不能帶著有話題性的照片回去,怎麼向主編交差?
最終,她咬咬牙,抱起相機朝世嘉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