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羽扇
趕走重宴。那天夜裡回去酒幺難得地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她還是一株無人看管的月桂,整日沐浴著皎皎月華。漫漫歲月中就從來沒人替她鬆土澆水過,只能靠自己汲取天地靈氣維持小命,酒幺覺得自己無比地口渴。
一日,她正在無聊地發獃,終於見到有個光腚的童子路過。酒幺一個激靈,趕緊聲嘶力竭地咆哮吸引他的注意。白玉似的光腚童子打量了她半響,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你化形以後得報答我。」
她羞恥地答應了。
接下來的年歲里光腚童子每天都會去取一桶萬年幽泉水喂她,這是天界至純的水源。酒幺整日飲得酣暢無比,童子每每看見她快意的樣子便會忍不住開啟他那登峰造極的嘲諷技能。
「你整日怎的喝得這樣多,水桶么?」
「你日後化形出來怕是個浮腫的怪物罷,我帶著當貼身丫鬟也太拉低水準。」
「我想好了,日後你便去我那兒做個雜役平日里替我洗洗衣裳煮煮飯,唔……暖/床這事我還是需考慮考慮。你切莫對本……我作何非分之想。」
……
十幾年過去,泉水從未間斷,吃飽喝足的她終於幻化成了人,而童子卻未長大。
這天酒幺趁他不注意悄悄地朝著光腚童子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腳。獰笑道:「叫你丫的這麼多年對本少女大呼小叫,還暖/床?想得可真美,若你我當真有緣日後相見,我欠你的恩那時再報吧。」
她心裡狂笑三聲,踢了一腳就趕緊跑,光腚童子被她踢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跑遠酒幺才喘喘氣回過身,身後並沒有童子蹤影。她哼哼一笑,就知道那小短腿必然短跑不過她,化形成人終於該她揚眉吐氣。
正當得意時酒幺眉心突然一痛,恍惚間一道銀光眨眼即逝。甩了甩腦袋她也不甚在意,剛化成人難免會有些不適應的頭眼昏花症,她理解。然後她就毫無知覺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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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一轉。
然後她夢到了些情情愛愛的事,這事竟然還與重宴有關……夢見男人,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且內容極為纏綿悱惻纏綿悱惻。
「情,是這世間至毒的葯。」酒幺還記得前些日子在話本中看到的心靈雞湯。從做的夢來看,她覺著自己應該再仔細悟悟其中的真諦。
早上吃早飯,酒幺將那個愛情夢的內容告訴了阿道和阿睡,當然她沒有說出男主是誰。
阿道聽了,側目看了她一眼扳著指頭給她分析道:「意/淫,很多程度表明了你對自己求之不得的事物的心理愉悅與追求。是一種思想碰撞的結果,是一種激發潛能的存在。」酒幺點點頭深以為然。
見她信服,「小酒,你年紀也不小了,嚮往愛情是正常的。你應該多出去交交朋友,才不至於昨晚見了重宴殿下一面就生出這些心思。」抹了抹嘴邊的飯黏子,阿道若有所指地繼續說道:「重宴殿下不適合你。」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他末了補上一刀:「因為你配不上他。」
酒幺那頓氣得多吃了三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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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酒幺就去花房篩選昨夜才採摘月桂。阿道和阿睡也跑到大老遠的地方替她挑釀酒的萬年幽泉去了。
日頭剛出的時候報信的仙鶴童子便乘著仙鶴來報信了,仙鶴童子尋著半天也不見一個人,便在蟾宮前長聲吆吆地喊起來:「蟾宮主……蟾宮主……蟾……」
酒幺老遠便聽見,黑著臉走出來打斷他,「大呼小叫什麼,這裡是廣寒宮!」別人叫這裡蟾宮她無所謂,但若是叫她蟾宮主酒幺便總覺得人家是在變著法說她是頭蟾蜍。
雖然該秉著眾生平等的原則看待一切,但她好歹也是個愛美的嬌滴滴花仙子。
仙鶴童子見人終於出來了便笑眯眯地道:「那就廣寒宮主吧。」
「你平日都不來我這的,今日怎得空?阿道和阿睡念叨你有些時日了,進來喝杯?」酒幺知道他送信多半又是最後送的這兒,便直接招呼他進室內,給他斟了杯月桂酒。
蟾宮的月桂釀在天庭是頗為有名又難得的,他怎的捨得拒絕,仙鶴童子慶幸自己好口福。童子給仙鶴座駕打了個招呼便把它拴在了門口的樑柱上,急急忙忙跟著酒幺進去宮裡。
「噶,噶……」仙鶴撲騰著翅膀反抗,但沒人理它。
仙鶴童子雙手端起月桂釀,小心地抿了抿,「阿道和阿睡跟著宮主你可真是福氣棒棒的。」
「你送信送的忒油嘴滑舌,這次有什麼事?」因是熟識酒幺也不矯作,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開口問道。
「嘿嘿嘿,小的只是奉王母娘娘的命過來知會宮主一聲。這次月桂釀除每月應進奉的以外,娘娘特命宮主再另準備十壇,月末前送至重宴殿下的淵溯宮。」
「什麼?!」酒幺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這月桂雖易植,幽泉泉水也萬年不斷,但釀酒又不是喝酒那番容易,就算她每月兢兢業業地也才剛夠進奉的量,極難得才會有些許剩餘供自己品享。聽到這突然多出一倍的量她覺著自己的老命已去了半條。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酒幺伸手捋了捋垂在臉頰邊的幾縷頭髮,「之前怎的沒聽說這事,仙鶴,你莫不是糊弄我?」
看著有些失態的月桂精,仙鶴童子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我糊弄你做什麼,現下正值四月芳菲,你看哪個花仙如你這般清閑?如今好不容易到要有所表示的時候,像你這般的懶散神仙自是應當多出些力。」
「天界統共三十六宮七十二殿,你還佔著這偌大的住處。你且看芙蓉牡丹那幾人平日多麼活躍積極,但都沒得宮主你這樣的好地方。」
酒幺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興許他是想告訴她樹大招風人言可畏。可她平日是極低調的這回不知招惹了誰。
酒幺垂著頭沉吟一會兒然後重重拍拍仙鶴童子的肩膀:「好兄弟,在外就要麻煩你多替姐姐照拂照拂。」
「這……」童子面上浮現出一絲難色。
看著他猶猶豫豫的樣子,酒幺神色一變,隨後嗤笑一聲狀似無意般:「不便就算了,不過,你喝的這盞桂酒,你知道外頭賣多少錢嗎?記得平日你又慣是愛來這裡吃酒釀。」
仙鶴童子一驚手一抖「咣當」一聲,杯盞立即就被打翻,杯子在地上滾了好幾滾,剩餘的半盞酒水濺濕他了的衣裳。
「宮主可真會說笑,天庭之中都道宮主您是個慷慨之人,人品貴重。能幫上些小忙自是小的之幸。」童子回過神來訕笑不已。
黃金萬兩不換一杯月桂釀,便是說的這杯中之物。他哪是有閑錢來飲的,吃人嘴軟這道理,他今日也是長了見識。
仙鶴童子有些氣鬱地出門,卻發現方才栓在門口的仙鶴不見了。
「大寶呢?!」他在說他的仙鶴坐騎。仙鶴童子有些著急,他還要回去復命,蟾宮又這麼偏,坐騎不見讓他如何回去?他突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酒幺又不是什麼高位仙官,自己為貪一杯桂酒才來,沒料喝了口酒就再沒沾著半點好,早知道會這樣這事就直接折個傳音鶴傳給她,又何苦來尋晦氣。
「小酒,仙鶴!」阿道和阿睡挑著滿滿四桶甘洌的泉水,兩人一早就看見悶悶不樂的仙鶴童子和他後邊的酒幺。歡歡喜喜地向他們打著招呼。
「阿道,阿睡。」他情緒有些低落地答應道,四處張望找尋著他的坐騎仙鶴。阿道放下肩上的水桶拉起仙鶴童子的手,「仙鶴,你今日又是來蹭酒喝的。」他老遠就聞到他衣襟上的酒香。
看著這三個兩尺左右高的童子酒幺默默地走開,自己畢竟是個成年人,不能整日和一群童子打成一團,雖然這群童子都大她六七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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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重新回到花房,酒幺才知道方才留下仙鶴童子是個多大的錯誤。她悉心挑選了一早晨的月桂上此時沾滿了仙鶴的唾液,被啄得七零八散。
「嘎嘎,噶,嘎嘎嘎。」仙鶴撲騰著翅膀揚起脖子挑釁地叫著。隨著它翅膀的撲扇月桂揚得到處都是。空氣里溢滿了甜甜的香氣。
「呵呵呵……」酒幺皮笑肉不笑,「真是頑皮,過來讓姐姐好好看看你。」說著酒幺順手關上花房的門,不動聲色地在四周設了一個禁制。
仙鶴活過大把歲數也是通靈的,它感覺到有些不對不再叫喚了,眼睛緊緊盯著她,腳步謹慎地向窗口挪去。
「別怕呀,咋倆又不是頭一回見。要嘗嘗月桂釀么?」酒幺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噶?」仙鶴有些心動,停止了挪動的腳步,眼中精光閃現。那是個好東西,這輩子它還沒嘗過呢,仙鶴童子那傻蛋從來只圖自己快活幾乎都沒管過它。難道今日有口福,「嘎嘎」它的聲音多了一絲愉悅。
就在它放鬆警惕之時,地底就突然生出幾根枝條,仙鶴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那枝椏就已將它牢牢困住。仙鶴被壓得趴在地下動彈不得。
酒幺臉上帶著陰測測的笑容朝它緩緩走去,「嘎!!!」一聲凄厲的叫聲劃破蟾宮的雲霄。
半柱香的時間后酒幺終於撤去花房的禁制,她捏著手裡一大把光澤水滑的翅羽心情大好,這樣好的羽毛能讓阿睡替她做把頂漂亮的羽扇呢。
「嘎……」仙鶴趴在地上幾乎要氣絕身亡,它兩隻翅膀上已是光禿禿的,只留兩根肉膀子。其他地方卻完好無損一根羽毛也沒少。
「大寶!!」這時,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從花房門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