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夏澤,陸軍總署宴會廳。
衣香鬢影。
陸霜年穿著一襲珍珠灰的禮服長裙,站在不怎樣引人注目的角落裡。女人慢慢旋著自己手裡的高腳酒杯,目光淡淡地掃過金碧輝煌的大廳。
幾乎一半夏澤軍政界的要人和達官顯貴都彙集在這裡,而沒有一個人認出這個站在角落裡的安靜的女子,便是汶鼎情報界最鐵腕也最狡猾的掌權者。
哦,當然,現在她只是個與父親失散多年,歷盡了苦辛終於團聚的女孩子呢。
楚瑞並沒有在回到夏澤之後急於公布陸霜年的身份。畢竟有一個善妒的妻子在,他的「阿年」需要保護。
陸霜年並不喜歡這種實際上是種妨礙的「保護」,但她也並不心急。她安靜地站在光線晦暗的角落裡,對不遠處正在燈火輝煌下同人寒暄的楚瑞投過來的關切中又隱含著歉疚的目光露出一個溫婉的,充滿理解的微笑。
楚瑞心中有些酸楚。
他一生戎馬,年輕時也曾荒唐,而陸柔卻是他這一生唯一真心喜歡過的女人。如今功成名就,當年那個巧笑倩兮的愛人早已成了昨日黃花,而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也再不允許他對陸柔動更多的心思。
可看著此生唯一的骨血就近在眼前,彷彿從不曾有過的父親的心態第一次降臨在了楚瑞這個殺人無數的特工頭子身上,讓他有種將所有最好的東西統統擺在自己女兒面前的衝動,來彌補這麼多年自己的缺席。
倘若陸霜年知道楚瑞此刻難得生出的這些個柔軟情緒,大約不知要好笑到什麼地步。
有一道目光從背後投過來。
陸霜年回了一下頭。剛剛那目光猶如實質,讓她下意識地心生警覺。
一個穿著三件套西裝的男人站在離陸霜年不遠的地方,正漫不經心地從自助的餐點中挑揀著合口味的食物,銀色的餐叉在男人手中泛出微微的光芒。
陸霜年眯起眼睛,她在幾秒鐘後轉開了眼。即使只是一個側臉,也足夠清晰地讓她從腦海深處調出極為鮮活的圖像。
幾年前的那個冬天,他們曾經在陸軍總署的宴會廳後花園里有過「一面之緣」。陸霜年抬手輕輕地摸了摸臉頰,曾經那道傷疤的地方已經癒合得看不出一點痕迹了,——可她從來都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女人緩緩飲盡了杯子里的紅酒,勾起一絲冷冷的笑容。
趙嘉誠出現在宴會廳自然有他的「事情」要辦。搞到一張夏澤高層的宴會請柬並不容易,他這次要做的,自然也是樁大買賣。
男人漫不經心地從放著冰塊的小桶旁邊經過,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香檳,然後頗為紳士地將冰桶里的最後幾顆冰塊讓給了推給了一旁的中年男人。
趙嘉誠端著自己的酒微笑著走開了。
「啊!——」
幾分鐘后驚呼聲突然從人群中響起。剛剛那個中年男人此刻已經倒在的宴會廳光潔的地板上,整張臉都已經泛出了可怕的青紫色,眼睛向上翻著,掙扎般痙攣了兩下,便再沒了動靜。
「快通知醫院和警衛!」終於有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而倒在地上的人顯然已經死透,屍體還沒人抬走,剛剛歌舞昇平和樂融融的氣氛在瞬間消失殆盡。穿著禮服長裙的淑女名媛們因為驚嚇而臉色蒼白,而她們的男伴們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擔心。
這具在幾分鐘前還活生生的屍體,名叫杜玉生,是夏澤財政部的副部長。
沒人來得及注意兩個人先後從宴會廳側門離開的身影。
「趙先生。」
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在安靜的夜色之中足夠清晰。
趙嘉誠不出所料地回過身來。
一身灰色長裙的陸霜年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在晦暗的月色下有些看不清表情。
趙嘉誠笑了:「果然是舊識。」他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陸霜年,道:「可是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卻連怎麼稱呼你都不知道呢。」
陸霜年表情平淡:「人的好奇總應該靠自己去滿足,不是么。」
「啊,看來小姐果然是位足夠出色的特工呢。」趙嘉誠道。
陸霜年眉梢一挑,她並沒有反駁對方關於「特工」的推論。只是淡淡道:「可有的時候好奇並不是一種美好的品質。」
趙嘉誠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而右手卻慢慢地伸進了衣兜里。今夜這場惡戰,看來是不可避免。
一時間氣氛冷凝。
陸霜年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銀質的流蘇耳墜,忽然朗朗地笑了一聲,「如果趙先生能夠棄暗投明,總還有無限的前途的。」
趙嘉誠反倒是一愣。他並未料到對方竟然會提出這樣近似於「勸降」的條件來。趙嘉誠的手依舊握著衣袋裡纖薄的刀片,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小姐說笑了。」他頓了一頓:「你我這樣的人,又哪來的前途。」
趙嘉誠笑得挺曖昧,他還特意強調了「你我」。瞧著對面的女人果然眉梢一動。
陸霜年淡淡道:「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也都沒發生。」
趙嘉誠問道:「條件呢?」
「我自然也有需要趙先生幫忙的時候。」女人道。
陸霜年露出一個文雅的笑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正在威脅一個危險的殺手為她做事。她抬起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道:「如果趙先生想知道,我姓陸。」
女人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宴會廳里走去,絲毫不在意將自己的後背完全暴露給危險的敵人。
趙嘉誠看著陸霜年的身影消失,臉上的笑容終於冷了下來。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消失在濃沉的夜色里。
大廳里的混亂已經平息下來,只剩下驚魂未定的人們看著來來去去的警衛不知所措。
「你去哪裡了?」
陸霜年手指一緊。她抬起眼,對上楚瑞關切的臉。
「只是覺得不太舒服,想去透透氣。」年輕的女人聲音低柔,臉色卻很平靜。
楚瑞嘆了口氣,道:」剛出了事情,還是不要四處走動的好。」他並不驚訝陸霜年的平靜。
他的女兒並不是柔弱的溫室花朵,楚瑞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在他還不曾介入對方的生活時,這個與自己有著至親血緣的孩子已經是被稱作「九哥」的軍火商人,無論是在汶鼎還是夏澤,都不是隨便什麼人惹得起的人物。
陸霜年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楚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去處理現場了。
當天所有的來賓全部被扣留了下來,警衛部隊封鎖了整個宴會廳,連后廚和侍者也都被迫暫時留在了這裡,是不是就會有人被叫進小房間里去問話。有的人出來了,而有的人沒有。有種近乎恐慌的情緒像會傳染的病毒一樣在這群達官顯貴中蔓延開來。
「誒呀,王太太你說,現在這是要軟禁我們大家了么?」一個中年婦人捅了捅旁邊的同伴,她聲音不高,卻很尖細,讓一屋子的人都聽了個清楚。
旁邊被稱作王太太的女人穿著華貴,看樣子是個軍官太太,微胖的臉因為過多的脂粉而泛出油膩的光來。她看上去不怎麼緊張,塗得鮮紅的指甲漫不經心地彈了彈旗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道:「軟禁什麼軟禁,就憑那幾個當兵的?」她語氣里儘是些輕蔑不屑。
陸霜年安靜地站在一邊,她的目光掃過不遠處和香檳放在一起的冰桶,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
警衛部隊依舊在挨個地排查,楚瑞亦是忙的不可開交。財政部的副部長在他的鼻子底下被殺,兇手卻連一絲痕迹都沒有留下。
——政府高官不明不白地死在陸軍總署的宴會上,即使楚瑞負了這個責任,這個人他也丟不起。
王太太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即使在她容顏易老身材發福之後。
——畢竟她嫁給了夏澤中央議會的委員長,一個掌握了這國家中心權利,足以讓她在這個國家橫著走的男人。
有了男人做資本,她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所以王太太也是一個很容易看別人不順眼的女人,而且她並不介意直接「抒發」自己的觀點。
「呦,這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呀,生的這樣漂亮,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陸霜年抬了抬眉毛。
王太太聲音尖細,臉上的笑容居高臨下:「不會還不曾許了人吧?」她上下打量著陸霜年,「不知小姐是和哪位同來的呢?」
話里卻是在諷刺陸霜年不知是誰的情婦。
陸霜年冷冷地笑了起來,她語氣卻是與冰冷表情截然不同的溫和:「王太太謬讚。」她的語氣愈發的柔和,彷彿真的為對方明朝暗諷的「稱讚」而感到羞怯。「我不過是年輕罷了。」
「你——」
王太太的聲音更加尖銳起來,已經鬆弛的臉部肌肉難看地扭曲了一下。
「陸小姐。」
王太太的尖聲斥責被兩個走過來的士兵噎住。
陸霜年眯起眼睛。
全副武裝的陸軍憲兵對陸霜年很客氣,「這只是例行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