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一年的時間嗖嗖地過去。
「陸長官到——」
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停在富麗堂皇的酒店門外,穿著絳色迎賓禮服的侍者走上來拉開車門,黑色的高跟鞋踏在落了薄薄一層雪的地上。
陸霜年下了車,她將手遞給站在旁邊的宋宇鴻,然後緩步踏上鋪好紅毯的台階。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酒店裝飾用的霓虹燈散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陸霜年緊了緊身上的裘皮披肩。她穿著一身禮服長裙,髮髻一絲不亂地挽起,水滴形的耳墜小幅度地晃動出優雅的弧度。
「陸長官請。」
酒店門口荷槍實彈的警衛在女人經過的時候「啪」地立正。
「下雪了啊。」女人站在宴會廳的門口,回身望了外面一眼。
「是啊,下雪了,天冷,阿九還是趕快進去吧。」
陸霜年瞧了旁邊言笑晏晏的男人一眼,露出一個幾乎算得上溫柔的笑容,然後步入了宴會廳。年輕英俊的男人眼睛一亮,笑容里更帶上了幾分得意。隨即跟上了陸霜年的腳步。
一年了。此刻她已是夏澤陸軍參謀部的高級參謀,有著楚瑞的一層關係,威勢幾乎比得上曾經在汶鼎做情報處長的時候。宋宇鴻也如同前一世一樣,順理成章地爬到了她身邊。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她也依舊記得,一年前的冬天,她和一個人說,我等你回來過年。
那年不曾下雪。
夏澤汶鼎兩國已經在去年五月達成了「最終停戰協議」劃定的停火線幾乎和戰爭開始的地方沒有什麼區別。幾年來的拉鋸戰,死傷無數民生凋敝,換來的也不過是這麼一個不痛不癢的結果。
戰爭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兩敗俱傷,而陸霜年並不喜歡付出無謂的代價。
和她抱著一樣想法的人無論在夏澤還是汶鼎都有很多。無數人在這短暫的和平背後謀求這重新開展。而她要做的,就是保證汶鼎能在戰火重燃的時候佔據先機。
兩邊都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合適的時間和借口,重新開啟這場未分勝負的戰爭。
這場酒會是為了慶祝楚瑞正式升任夏澤的陸軍總參謀長,夏澤的軍政高層悉數到場,而已然成為夏澤情報界重要任務的陸霜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更何況幾乎夏澤的高層都對她作為楚瑞流落在外的女兒的身份心照不宣。
「陸長官不知聽說了沒有,最近那邊可能有大人物要過來呢。」說話的是個陸軍中校,陸霜年隱約記得在情報機關見過他。
陸霜年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這我倒的確沒有聽到消息呢。不知是那邊的哪位這麼不怕死?」
「那邊」指的,自然就是汶鼎。
那人道:「這消息也是最近陸軍裡邊兒在傳,大概是汶鼎軍方的高層吧。」他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也不知是有多倒霉,才能接到這樣的差事呢。」
陸霜年笑笑,符合了兩句,端著酒杯走開。
汶鼎和夏澤的和談仍然在繼續,這個時候來訪的大多都是外交官,軍職人員未免太過敏感。汶鼎這樣的舉動,倒由不得人不想歪。
陸霜年晃動著酒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宴會廳里觥籌交錯的場景。
一個穿軍服的身影一閃而過。陸霜年猛地停下了動作。
「阿九,酒少喝些,你總該注意些身體。」宋宇鴻不知什麼時候湊了上來,語氣格外關心。
陸霜年隔了幾秒才回頭瞧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飲盡了杯里的龍舌蘭。
宋宇鴻教女人那一眼看得遍體生寒。那深黑的眼睛里不知醞釀著什麼樣的情緒,只讓人覺得深不見底,冷冷的不帶一丁點兒溫度。他後面還有許多曖昧討巧的話沒說出來,此刻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小年,和我來一下。」楚瑞突然出現在陸霜年身後。
陸霜年放下手裡的酒杯,說了聲「是」,便跟在楚瑞的身邊上了宴會廳的二樓。
此刻晚宴已經接近尾聲,宴會的中心也已經從春風得意的楚瑞轉移到了達官貴人們之間的情報交換和勾心鬥角,沒人注意此刻主角楚瑞已經帶著陸霜年離開了人群。
楚瑞一直帶著陸霜年走進了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屋子很大,中央擺著一張會議桌,周圍是幾把紅木椅子。是酒店用的會議室。
楚瑞回身關上了門。
他對陸霜年道:「從宴會上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陸霜年怔了一下,聳聳肩膀:「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傳言。」
楚瑞溫和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還年輕,經驗總是要慢慢積累的。」他別有深意地看了陸霜年一眼,道:「這樣的場合是獲得情報權衡利弊局勢的重要途徑。傳言之所以能夠傳出來,就在於它並不全都是無稽之談。」
陸霜年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露出一個微笑:「阿年受教了。」
楚瑞接著道:「我們和汶鼎馬上就要進行第三次會談。那邊派過來的人選已經確定了。」楚瑞看上去很愉快:「他們是想送來一個開戰的理由呢。」
陸霜年露出一個迷惑的表情。然後她聽到楚瑞接著道:「這位即將來訪的汶鼎高級官員,在夏澤也是赫赫有名的呢。」楚瑞笑道:「到時候便是激進人士前來刺殺,恐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陸霜年也笑:「所以您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重新和汶鼎開戰?」
楚瑞抬了抬下巴,「你向來是知道我的態度的。」
只要汶鼎這一次的談判代表在夏澤遇刺,戰爭必將重新爆發。這年代兵荒馬亂,只要夏澤方面將手洗乾淨,就算有著莫大的嫌疑也不會如何。他們只要戰勝就可以了。
而汶鼎恐怕抱著的也是同樣的心思。在這種剛剛停戰關係緊張的時候派那人來出訪,明擺著是給夏澤所有的激進人士一個信號。隨後他們便可以將破壞和平的帽子扣在夏澤的頭上,然後順理成章地投入戰爭。
就好比困了有人送枕頭,既然汶鼎的主戰派都這樣示意了,什麼罪名楚瑞都不在乎,這也是夏澤的主戰派一直渴望著的一場戰爭,不能就這麼熄火。
兩邊居然是不謀而合。
陸霜年適時地在臉上露出幾許崇敬和認同。她問道:「不知道汶鼎能有這樣分量的人是哪一位?」
楚瑞道:「說起這個人來,阿年你在汶鼎的時候可能也曾見過。」他接著道:「他可算得上是汶鼎軍界的一匹黑馬了,顧家的二公子,顧宸北。」
「是他啊。」陸霜年語氣平淡地隨意接了一句,然後垂下眼帘。
是他啊。
「顧宸北,確實聽說過。」
女人聲線沉穩,語氣平淡。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這樣說道,裝作唇齒之間吐出那人名字的時候沒有留戀。
楚瑞道:「這顧宸北是汶鼎難得的將才,如果不是他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被汶鼎軍部擱置,恐怕這次來送死的活計就不會落到他的頭上了。」
陸霜年看上去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道:「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能讓汶鼎高層對這樣戰功卓著的人猜忌至此。」
楚瑞搖搖頭,「一年前顧宸北從前線返回汶鼎首都的時候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從那時起他的軍權就被架空了許多。」他看上去有些不滿,道:「我們的情報對汶鼎的滲透還差得遠,對這事情的起因緣由竟然都一無所知。如果能知道顧宸北被汶鼎軍部排擠猜疑的原因,絕對是握住了他的軟肋。」
陸霜年觀察著楚瑞的神色,覺得對方此時說的話的確是心聲,並不像裝樣子來誆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手心裡竟然已經布滿汗水。
——顧宸北如今的處境是誰造成,她自然知道。
這功勛彪炳的汶鼎戰神,所謂的軟肋,也不過是情之一字罷了。
楚瑞又道:「好了,大致的情況我也和阿年你說了,這次的機會來之不易,我們必須好好把握,一擊即中才行。」
陸霜年眼觀鼻鼻觀心地點點頭。
「全聽您的安排。」
楚瑞滿意地笑笑,道:「我自然信任你,否則也不會將這樣重要的事情告訴你。」他看著神情冷靜的女子,接著道:「顧宸北此人很不簡單,汶鼎這次排他來會談場面功夫也必然做足,身邊的護衛少不了,刺殺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
他就這樣毫不顧忌地把「刺殺」二字說了出來,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刺得陸霜年瞳孔一縮。
楚瑞拍了拍他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一邊道:「這次計劃的成功也少不了幾個得力人選從旁相助你,阿年,跟我來。」
兩人走向會議室的東南角。那裡有扇木門,大約是通往一間較小的休息室。
「我們夏澤在汶鼎潛伏多年的情報人員近期剛剛從汶鼎第一師回來,他對顧宸北算得上了解,我既然把這件事交給阿年你來辦,便希望你能和他見一面,今後便由他來協助你,裡應外合。」
楚瑞話音里是十足十的信任,一副「你堪當大任」的樣子。
陸霜年唇角劃過一抹笑意,看著像是感激,卻帶著兩三分冷意。她低聲道:「您一直對我多加照拂,阿年心裡是知曉的。能得您這樣的信任託付,我又怎能不盡心儘力。」
她這麼說著,看著楚瑞拉開會議室角落裡的門。
「來來來,我給你們兩個引見一下。小何,這是我夏澤情報界的新秀,陸九——」
陸霜年挑了挑眉梢。
——「阿年,這便是我同你說的,我夏澤在汶鼎的情報員,何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