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窗外夜市的喧囂漸漸散去,涼風掃過寬闊空蕩的街道,只餘一世的寂靜。屋內燃了蠟燭,燈火搖曳。

就夙顏從門口到屋內的這麼一小段時間,流寂又喝完了一壇酒。神仙酒量大都不錯,皆拜了平日里無所事事便飲酒助興的緣故。流寂不是無所事事的神仙,酒量卻格外地好。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從房間的窗戶看出去,視線穿過重重疊疊的灰黑色屋頂磚瓦,可以看到皇城東邊延綿起伏的黛色山脈。明亮的銀輝傾瀉下來,更是為這黑夜添了幾分神秘敢。

是個喝酒的好日子。

夙顏給自己倒了一杯,流寂看著,倒也沒阻止她:「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怎麼跑過來了?」

夙顏喝了口酒:「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也是個高興的日子,自然該慶祝一番。本來我是打算自己慶祝的,好在你來尋我,我便與你一起喝酒慶祝慶祝了!」說著,她又看了眼地上躺屍的酒罈子,不滿道,「也不叫我便一人獨飲,你也忒不厚道了些。」

流寂只笑笑,見她衣服穿得有些淡薄,又去將窗戶關上。回來時,又聽夙顏嘀咕,說常亦楠怎麼沒來找她。

聲音很小,幾近抱怨,卻還是被他聽到了。他垂了眉在她身邊坐下:「常亦楠么?魔鈅王死了,他忙著處理後事呢……」他停了一下,好心提醒,「顏兒,你裙子濕了。」

夙顏慌忙站起來,被打翻的酒杯一骨碌滾到桌子下面,狠狠砸在她腳上。她手忙腳亂將衣袖撩上來,濕嗒嗒冰涼一片。流寂嘆了口氣,取了件衣服讓她去換。

夙顏還愣著,木偶般躲到屏風後面換了乾淨衣服,又木偶般回來。她覺得自己的意識在天上飄,旋啊旋,就是回不到身體裡面。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地聲音:「死了?」

流寂點頭:「是死了,死得很漂亮。」

怎麼就死了呢?怎麼這麼快就死了呢?

「誰殺的?」

「我。」流寂說著,端了酒杯,手擋住眼睛不願看她。誰知下一刻,手臂竟被人狠狠拉了一下。夙顏跳到他面前,舉起他的手臂,又繞著他轉了好幾圈,像猴一樣,差點踢倒一把椅子。

「怎麼了?」他問。

夙顏不理他,撩起他的衣袖檢查他的手臂,隨後終於鬆了一口氣:「我看那魔鈅王挺厲害的,你沒受傷吧?」

流寂咽下一口酒,暗自鬆了口氣,搖頭:「無事。」若是殺個魔鈅王還受傷,那他也活不到殺魔鈅王這天了。

夙顏一顆提著的心掉了下去,心累得很,又是許久才接受了這個消息:「常亦楠不是說魔鈅王那邊不急嗎,你怎麼就把他殺了?」

流寂不滿:「他動作太慢了!」

夙顏一噎,不再說話了。他知道常亦楠是一定會除去魔鈅王的,但也不知他在謀划些什麼,至今也沒有動手。夙顏心裡還記著當日的仇,不報不快,但顧及常亦楠,她也不能輕舉妄動。如今流寂出手,雖不知會不會壞了常亦楠的事,但僅從她自己的角度來看,她是很高興的。所謂報仇雪恨以牙還牙,正是人間最痛快的事。可魔鈅王勢力盤根錯節,流寂這一出手,常亦楠怕是又得忙上一陣了。

但這都不是大事,常亦楠鐵血手腕,誰也翻不出大風浪。

就因為這件事,夙顏又拉著流寂喝了許多酒,本是慶祝她收徒的,如今卻在慶祝她大仇得報了。夙顏喝得臉紅撲撲的,像兩個熟透的小蘋果,頭都暈了。流寂也有了些醉意,但一雙眼卻甚是清明。

夙顏趴在桌上,懶懶的,不肯動了。流寂搖搖她,在她耳邊講話:「很晚了,回去睡吧?」

夙顏閉著眼,不做聲。流寂無奈,抱起她去她房裡。夜裡有些涼,流寂給她蓋了一床薄被。夙顏沾床即睡,早已沒了知覺。

夙顏做了個夢,夢裡有人在叫她,其聲凄切,如杜鵑啼血。那聲音愈行愈遠,卻愈發震耳。這聲音讓她心裡抽疼,幾欲落淚,意識逐漸清明。天還未亮,外面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有風在拍打木製的窗戶,呼呼作響。黑夜之中,不得半點星光,周遭便只有這一點聲音,或大或小,經久不歇。她睡不著了,緩緩睜開眼。片刻后,她才能勉強看清黑夜裡的影子。

可……

床前!

她一瞬間寒毛聳立,狠狠打了個激靈。

床前一道高大的身影,黑夜裡看不清臉,一動不動,彷彿已站了許久。夙顏腦子裡,不自覺便浮現出話本子里無窮無盡的採花大盜的故事。武功高強或帥得人神共憤風流倜儻的採花大盜與爽朗美女,武功同樣高強卻丑得慘不忍睹不忍直視的採花大盜與嬌小碧玉,哪個是你的菜?

而面前這一個,身姿挺拔,站了這樣久都未驚動她,想必定是個不同尋常的大盜。

這是做什麼的,劫財還是劫色?她兩者皆有,這大盜該不會都劫了去吧?

屋內充斥這濃濃的酒氣,味道與今夜她與流寂喝的那酒極其相思。細聞一下,似乎還帶著點檀香。而那黑暗中的身影,似乎……也與流寂極其……相似。

夙顏鬆了口氣,欲哭無淚,這不就是流寂嗎?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她房間來看她有沒有打呼磨牙踢被子嗎?

夙顏翻著白眼,坐起來。夜裡下了雨,溫度更低了些,她乍然從被窩裡起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哥哥?」她叫她,「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黑暗中挺拔的身影動了動,抬腳時卻有些不穩。夙顏嚇得心肝亂顫,皇天大地,流寂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魔鈅王虐成渣的神仙,走路竟也有不穩的時候!

流寂在床邊坐下了,隨手取了件衣服給她披上。一陣暖意包裹著夙顏,她舒服地嘆了口氣,剛想開口說點什麼,一雙手卻撫上了她的臉。寬大,粗糙,溫熱,是流寂的手。

夙顏有些癢,偏著頭躲他的手。流寂也不勉強,只將手放在了她頭頂,定住了她的腦袋。

窗外風雨交加。

黑暗中,他似嘆了口氣,萬般惆悵地說:「再過不久,顏兒就要嫁人了。」他一下一下摸著她的腦袋,溫柔而執拗,「顏兒,你捨得嗎?」

這樣連心跳都聽得清的夜晚,這樣的話,總是有些讓人感傷的。

夙顏只覺得頭頂有一片熟悉的溫暖,面前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她什麼都看不見,耳邊充斥著夏日雨夜特有的聲音,鼻尖是濃郁的酒香,夾雜著淡淡的檀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流寂的聲音很低,有些沙啞,夙顏眼睛一酸就要哭出來。捨得嗎?自然是捨不得的,他們心知肚明,可為什麼要挑明了說。夙顏偏過頭,揉了揉眼睛。

流寂一手撐著床,坐過來了些,離她又近了幾分。他大手繞過她後頸,圈她的頭髮:「那……顏兒,你喜歡哥哥嗎?」

夙顏怕他看不清,用力點頭。他是她哥哥,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她怎麼可能不喜歡他。

「哥哥,我……」

滿心的情感,一瞬間全部被定住。

流寂繞在她後頸的手突然使力,將她整個人帶到他懷裡。她鼻樑撞上他堅硬的胸膛,生疼,卻連叫聲都未來得及發出,便覺著一股熾熱的氣息鋪面而來。

流寂低下頭,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冰涼而炙熱,帶著客棧特有的酒香。

一瞬間,夙顏心中如颱風過境,海浪洶湧澎湃摧毀所有,崩潰坍塌。腦中卻一片空白,只有刺目的白光閃過。

流寂含住她的唇,舔舐,吮吸,撕咬。他滾燙的舌尖蠻橫地鑽進她口中,掃蕩一切。他喘著粗氣,將她鎖在他懷裡,生生奪去她胸腔內最後一絲空氣。

方才披上的衣服,早就滑了下去,夙顏後背上一片冰冷。

流寂噙著她的唇舌,握著她的腰,將發愣的她推到在床上。他粗暴地壓上去,吻得更加放肆,如狂風驟雨,彷彿要將她拆吞入腹。他強烈的氣息籠罩在她上方,她一呼一吸間全是他的味道。她如同懸浮在海面上的木舟,只有他是她的天,她的全世界。

多麼心碎的瘋狂。

天光漸亮,第一道曙光透過透明的窗戶紙照進來,落在夙顏與流寂眼睛之間。夙顏身子一震,終於從他攝人心魄的吻中清醒過來。他大手還扣在她腰上,不安分的摩挲著。他粗重急促的呼吸灑在她臉上,很癢。夙顏心裡如同燃了一桶火藥,炸得她心亂如麻。有什麼東西漸漸破土而出,卻又被心裡一把火燒得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夙顏渾身發軟,發了瘋去推他,他紋絲不動,甚至空出一隻手來壓住她的手。夙顏一瞬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整顆心只想著一件事――推開他!

他是她哥哥,是她最親的親人,她也有了常亦楠。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她這樣?

她幾乎理智全無,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亂與恐懼。她頭瘋狂地搖晃,嘴巴咬他,手指甲撓他,腳踢他,想要逃離他,逃得遠遠的。等到她筋疲力盡時,流寂終於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看她通紅的眼睛。

那一瞬間,夙顏幾乎痛哭出聲。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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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安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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