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痛苦，愛慕，眷念，隱忍，執著，疼惜，沉溺，不舍……她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心裡，能承載如此多的情感，透過那那樣一重又一重的身體，流出心房，流過血液，流露到眼睛里，卻還看得如此清楚。

何等深重，何等沉重！

那雙眼，早已不復昨夜的清明。

不知怎的，夙顏閉上了眼，不敢再看她。

長久的沉默后，一滴滾燙的東西落在她臉上。身上的禁錮驟然消失，所有的溫度一瞬間化為烏有。夙顏指尖觸上臉頰，帶起一滴尚有餘溫的晶瑩。

屋子恢復原樣，門窗緊閉，半點沒有他人來過的痕迹。除了那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檀香，以及夙顏臉上指尖泛光的水痕。

被強吻的是她，他卻哭了。

夙顏睜著眼，只望得到柏木房梁以及屋頂灰色的瓦片。她思緒神遊天外，竟意外地想起了神界廣為流傳的一則傳聞。

這傳聞，是她到神界許久后無意間聽見的。那時，逐風盛典已過去很久，她在神界，也是個極其出名的人物了。說起紫燁神宮，人人都知道那裡多了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夙顏上神。

那時沐衡還是個渾身都是刺的梅仙，逐風盛典上，流寂為她訓斥了沐衡。天界陽盛陰衰，單身的男神仙多得很，即便是沐衡，身後也跟了一票追求者。追求者們為愛痴狂，在逐風盛典過去許久后，情緒出奇地日積月累到了最高點，竟不怕死地尋上了紫燁神宮，要找流寂討說法。當然，為愛痴狂的神仙們並未見著流寂，因為守門仙童將其攔在了外面，只轉述了流寂的一句話：她便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誰若敢冒犯，便須得擔得起這份罪過。

自此，有關她與流寂的傳言便如雨後春筍，挨個不停歇地冒了出來。好在因著流寂，沒人敢在夙顏面前放肆，這些話，她雖聽過，卻聽得並不多。

後來，這傳言，便一直沒斷過。

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天靈體，莫名其妙成了紫燁神君的妹妹。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沒有血緣關係的純潔的兄妹情。神界的神仙們閑得久了，一點蛛絲馬跡也能給編出個可歌可泣感天動地精妙絕倫的愛情故事。好在，這故事也都傳得很低調。

再後來，便是她與常亦楠訂婚了。下聘那日，真真是轟動了整個神界的。那一場賭局也開得如火如荼，而如火如荼的原因，除了錢，便是這魔族二殿下與紫燁神君的暗自較量了――二人未曾言說，卻被民眾察覺到的較量。

那場賭局，壓夙顏與常亦楠不能成的，大多是出於流寂的原因。

總之，這一則紫燁神君流寂屬意夙顏上神的傳言，從一開始，便貫穿了夙顏在神界的生存史，時而明晃晃，時而隱約約。可憐的是，夙顏到了今日，流寂強吻她之後，她都不怎麼相信這傳言的真實信。

流寂何許人也，他若真喜歡她，能由著她跟常亦楠卿卿我我，風光訂婚？恐怕早就一紙詔書下令神魔兩界從此斷絕一切往來了。

總之，夙顏是不信的。

而今日……夙顏想著他身上濃郁得嚇人的酒氣，就算天帝跳到她面前說流寂沒有喝醉，她都不信。

夙顏想起流寂最後那個眼神，真真是心尖尖都在顫。流寂這神仙，原來，竟是個，酒後露真情的神仙啊！原來，他心裡，也是埋了一段情的啊！他也是個正常神仙啊！

如此，夙顏心裡濃霧被大風吹散，瞬間清明了不少。這一下，除卻心裡那揮之不去的尷尬，夙顏便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她還想著，待她歷完劫回了天上，定要幫流寂好好打探打探那埋在他心裡的那段情的女主人公是何方神聖。

如此看來，早日讓華源飛升上天便顯得尤為重要了。夙顏挨到下午，退了房，捎上兩壺神仙醉，美滋滋回御塵宮去了。

一路上空氣清新，山花開得正好。

今日沒下雨，卻也沒太陽，是個涼爽的天氣。這樣涼爽的天氣實在難得，斷不可浪費，華源帶著新進的弟子在殿外廣場上練劍。

夙顏將酒放到一邊，沖他大喊：「華源！」

滿廣場的弟子被這聲音一震，動作都亂了。華源聞聲轉過來，夙顏便問她：「今日這劍什麼時候能練完，我有大事要跟你說說！」

華源點頭，示意她稍等。

這一等，便等到了夕陽落山。到了晚飯的點，華源才放過一幫哀嚎的小弟子，走過來聆聽夙顏所謂的大事。

但這事，倒也真是大事。夙顏考慮著這大事告訴他的效果以及可能引發的一系列的後果，便選了個極其安靜的地方。

兩壺神仙醉，夙顏遞給他一壺。華源接過去便灌了一口，他帶著弟子練了一下午的劍，口渴得很。夙顏捧著酒，腦子卻總浮現出今日黎明前的那事，任這酒再香再醇，她也一口都喝不下了。

她索性將酒罈子塞給華源。

此時天光正好，地方也好，天時地利人和皆有，夙顏開口倒也很是輕鬆：「你可知為師當初為何下凡，為何第一個便來找你？」

華源搖頭，表示不知。

夙顏笑：「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說吧。」

夙顏一臉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要問的表情，將故事娓娓道來：「御塵宮存世數千年，你上一世，也是御塵宮的弟子。那時神界有個神仙下凡歷劫與你相遇，相愛。後來你為了救她，剜了自己的心。你轉世投胎，仍是修仙之士，那神仙卻歷完了劫，一直在天上等著你，只等你飛升上去，便可與你再相見。」夙顏說，「我便是無意間承了那女子的情，借著歷劫的機會來幫你一幫的。」

這著實是一個無甚特殊卻能牽引人心緒的故事，華源聽著，很快便陷入了沉思。夙顏也不打擾他，這種情愛之事，只有當事人能真正領會。誰知華源一番思量，思量出的卻是這麼個結果。

他皺著眉頭反問：「上一世的事，這一世還糾纏著做甚？那孟婆湯又算什麼？」

這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喲！

夙顏氣得心尖尖都在痛，這智商超群情商為零的蠢貨，怎麼就不懂呢？她這是收了一個多麼不通情達理的徒弟啊！

夙顏憤憤道：「你怎麼就不懂呢，你們的姻緣可是為師親手寫出來的，沐衡回了天宮后又有月老專門為你們牽了生生世世的姻緣線，這樣穩的後台，你是躲也躲不掉的。你現在說這樣的混賬話，只是你還沒見到那女子的面。感情這東西甚是玄妙，見了那人時，各種天花亂墜般的感覺那是擋也擋不住。」她拍著華源的肩膀，語重心長，「孩子啊，情愛一事，好好學吧！」

華源白了一眼：「說得你很懂似的。」

夙顏樂了：「是不太懂，不過是等著這一趟劫歷完回了神界后便成親而已。」

華源目瞪口呆。

夙顏滿意極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到時候，看在你我師徒一場的份上，為師會給你折扣，讓你少交些禮金的。你覺得，九五折怎麼樣？」

「……」

夙顏笑得比夕陽還要耀眼：「所以，從明日起，御塵宮內的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安心閉關修鍊吧。三年內飛升不了，本上神宰了你。」

事情交代完畢，她甚輕鬆，哼著歌走了，留下華源一人抱著兩個酒罈子，風中凌亂。

後來的事，便簡單多了。

第二日，夙顏便與老宮主打了個招呼，將華源趕進了練功房。她在乾坤袋裡挑撿一番，又找出兩本適合他的功法，讓他好生練著。並囑咐他，拜師大典上給他的葯一定要每日都吃，吃了葯，那天劫便也不算什麼了。畢竟是可以助天帝過雷劫的神葯。

華源安心閉關，一是為了自己，二是為了夙顏所說的婚禮。

華源本是老宮主名下名義上的大弟子，掌管著宮內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務，他一閉關，這些事便擱置了下來，無人料理。老宮主倒是提了二徒弟上來，讓他接手華源的事務。可那二徒弟長得實在不怎麼樣，一個文文弱弱的白臉書生模樣，彷彿風一吹便能倒，著實不符合夙顏的審美觀。夙顏看得不甚舒暢，便將他叫了走，自己坐鎮開始管家。

對此，老宮主是極其滿意的。夙顏經手御塵宮大小事務，這宮內上上下下，不知道要承她多少福澤。老宮主笑出了滿臉的皺紋，已預見到御塵宮遍地花開的美好景象。

夙顏看他笑得開心，幽幽補了一句：「祝你闔宮上下桃花遍地開。」

「……」

日子甚是漫長，夙顏這一輩子，真正一日一日數著日子過的時間不過十年。她給華源定下的三年期限，於她而言，著實長了些。她將那二徒弟叫了回來，讓他督促著弟子每日的早課，好方便她睡覺。

就這樣，一邊修鍊一邊當個風風光光的管家，日子過得倒也不算慢。三年，很快便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