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佛緣(三)
我驚魂未定地跑回廟裡,定下神時卻發現自己不知道怎的竟到了後堂
這裡有些古怪,起先我也說不上來,後來發現,原來是「沒有人」。沒有進香的香客也就罷了,卻連一個和尚也沒有,分外冷清,而且……現在本應是仲夏時節,這院子中的古樹竟然黃了葉子,風一吹,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出去,想找個人問問,可半天也不見一個人來。我正四下張望,忽然聽到樹後面那間禪舍里傳出輕輕的誦經聲。
我壯著膽子走過去,門半掩著,一個和尚背對著我,陽光從門縫射進去,照在他的加沙上,竟似泛著淡淡的金色柔光。我正猶豫著是否叩門,他開了口:「施主讓老衲好等啊!裡面請。」說罷起身轉過來。那是一張極為和善的面孔,親切的讓人想不起具體的形象,只依稀記得眉眼之間的端祥之氣。
我有些怯怯地進了禪舍,光線很暗,除了他,別的東西都看不清。我心裡不由嘀咕,看來這些高僧的確與尋常人不同。他的話卻讓我奇怪,怎麼說「久等」?莫非將我誤作他人?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亦含笑地望著我。良久,他問道:「施主可是迷路了?」我點點頭,正要開口,他又說道:「並非迷途,而是無途,無途來,無途去。施主只怕回不去了。」
我聽了這話心裡更加異樣起來。他看我不語,接著說道:「凡事皆有因果,萬物自有輪迴,世間萬象如鏡花水月,真假難辨。看似為真,未必為真,看似為幻,未必為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終為虛空。前世因果,今生孽債,能否跳脫,全憑施主造化了。切記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阿彌陀佛!」
莫名其妙,今天怎麼碰上一個瘋和尚?我不想理他,正要轉身出去,他卻叫住了我:「施主留步。老衲還有一言。」
尊敬老人家是美德,我停下來聽他說些什麼。卻見他從僧袍里掏出一張紙,塞到我手裡,仍微笑道:「施主宿疾,乃因緣際會,非俗世可醫。今老衲有一方,雖不能根治,卻可保一時之平安。」這老和尚還真有些門道,難道他真知道我心悸的毛病?我正要開口,他又開始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了:「然則,一時平安未必一生平安,心病還須心藥醫,顧此失彼,悔之晚矣。用與不用,聽憑施主處置。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施主請便吧。」說完,又不理我,徑自坐下繼續誦起經來。
我握這這張紙,有些傻傻地出了禪房,竟忘記了問出去的路,只是一直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被一個小沙彌攔住:「施主,你怎麼到那裡去了?那兒是本寺聖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就連我們這些入寺不久的小和尚都不得進去呢,施主快走吧,不然被師兄見了,我少不得又要挨罰。」說著便引著我朝前殿走去。
我離開已有一個多時辰,大哥、二哥陪梓雅早已拜祭完,此時正四處尋找。見我被這個小沙彌引過來,二哥三步兩步沖了過來,一把拉住我:「你這丫頭,怎麼屢教不改?非得把人嚇死不成?早前就是騎馬丟了,這會有不知道野到哪兒去了,再這樣,我就尋根繩子來,把你像阿奴異樣栓起來!」阿奴是我們家的看家狗,我曾經本著人畜平等的人道主義思想,多次強烈要求改掉這個具有極端歧視色彩的名字,當然,結果是被人當成瘋子。
我再次理虧,只好賠笑撒嬌裝傻充愣,這一招對二哥百試不爽。忽然,二哥發現我手中那張單子,接了過去:「這是什麼?怎麼跑出張紙來?」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遞給大哥。
大哥細細看了,半晌抬起頭,面露驚異之色,問我道:「哪裡來的?」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將剛才的事情告訴他們,況且也不知該如何說起,便化繁為簡:「剛才從一個大師那裡得來的,有些蹊蹺,他說可以治我的心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大哥沉思片刻,說道:「這紅螺寺高僧雲集,料想必定有世外高人,這方子我不大懂,但有幾味藥用的卻很是精妙,不似平庸之輩,拿回去請名醫瞧瞧,說不定機緣巧合,真的可以治你這宿疾呢。只是……」
「只是什麼?」二哥聽得雲山霧罩,摸不著頭腦,只聽說可以給我治病,自然歡喜得很,此時卻又聽大哥這句「但是」不由得又急了起來。
「只是,這方子倒好,但這……這……」大哥支吾著,恍惚間竟似紅了臉。
「什麼呀!哎呀,急死人了!」二哥和梓雅被他急得不行。先前我被那老和尚的話弄得有些恍惚,這紙是沒有看過的,不知道上面寫了些什麼,此刻看大哥神色有異,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方子雖偏,卻也有些道理,但這應急的法子,委實……」又來了,我心裡翻了個白眼,大哥這溫吞的性子!
「委實……怪異。」終於說完了。咦?不是我看錯了,大哥真的臉紅了?我更好奇了,那紙上到底些了什麼,能讓山崩於前不動色的大哥臉紅?寫什麼會臉紅?我伸手去取那紙,卻不成想被二哥得了先手。
我本以為依二哥那個沉不住氣的性子,肯定會念出來,沒成想,他——竟然也臉紅起來,而且比大哥的還紅!二哥常年風吹日晒,一副黝黑的膚色,能看出臉紅,其程度可想而知。
我好奇得簡直快瘋了,又伸手去二哥那裡搶。沒想到,二哥見我伸手過去,一反手,又還給了大哥:「什麼勞什子玩意兒,快收了吧!」大哥匆匆接過小心地揣在懷裡,任憑我如何抗議,卻不肯給我看一眼。
梓雅見大哥執意不讓步,我又不肯輕易罷休,便出來圓場:「好了,重華,此乃佛門清靜之所,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再說,你若想看,回了家也不遲,大表哥再若不肯,你只求姨娘、姨丈給你做主便是,何苦在這裡混鬧?再過兩年也及笈了,怎麼還是一副孩子心性?」
我聽了這話有理,雖心有不甘,但也只嘟著嘴,沒有再多說。
大哥、二哥便帶著我們在這裡閑逛起來。我因為剛才的事情耿耿於懷,一心想著那張讓這兩個哥哥臉紅的紙上到底有什麼玄機,只低頭悶悶地走著,也沒留心什麼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