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沒有點燃篝火，雪花如同糖霜降落在洞外，這座山叫什麼山，她突然忘了。遠處的夕陽逐漸下沉，金黃色線條將山下的森林鋪滿，沒有溫度，卻將整個天地暈染成畫。

以後你看見了夕陽請想起我。耳邊迴響著那個聲音，風中彷彿也帶上了蘭花香味。

她乾裂發白的嘴唇微微彎著，忽而淚落。」

——《冷風吹凍嗅蘭人》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母親都一心一意地希望女兒幸福，那麼會不會有那麼一個母親恰恰相反呢？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相信，蘇輕但願不會有人和她一樣是這個特例。

昨天她還在天真地以為只要公開了，只要她和江硯的關係無論從法律還是世俗都被承認，那麼蘭朝矜再怎麼想方設法也不可能把他們拆散，她甚至沒來得及為此竊喜一番，蘭朝矜就這樣迫不及待地甩了她一耳光。

寧願拿逝去的江教授做文章，都不肯讓她和江硯在一起嗎？蘇輕感覺身體里的血液彷彿全部都凍結，心就跟被揪著似的又疼又冷。

江硯看見她眼淚在眶里打轉，表情又心痛又緊張，見她腳上穿的是薄軟的拖鞋，腳邊一堆鋒利尖銳的玻璃渣子，他連忙大步走過去一把抱住將她的身子提起，蘇輕沒有任何言語坐到沙發上，直到他將杯子碎片都清理了，兩人這才開始對話。

「怎麼醒了？」

蘇輕低了頭去看握著的手機道：「做了個夢，發現你沒在邊上，就出來倒杯水喝，剛好陳嬌給我發了個消息。」

「你都知道了？」雖是問句，江硯卻很肯定。他這幾天都纏著沒怎麼讓她上網，也不是執意要瞞她，只是不想給她徒增煩惱，這些事他一個人應付就夠了。

蘇輕每天要寫小說寫劇本，還要和他一起打永夜秘境，不出意外網路上會有好一段時間都在討論他們的事，她又沒什麼興趣圍觀自己，自然就沒有上網。可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江硯說道：「蘇蘇，我們沒有做錯過什麼，不管別人怎麼講你都不用在意。」

「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麼，那個帖子說的都沒錯，我在意的是你會受什麼影響。」

「能有什麼影響，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江硯，你是演員，卻娶了一個害死你父親的人做妻子，別人會怎麼看待你？」蘇輕直視他的眼睛，聲音卻越來越輕，「江教授是你的養父，他們會說你忘恩負義！都是我的錯，明知道惹她生氣後果很嚴重，我還這麼蠢，我們根本不應該這麼快公開……」

江硯見她強忍著眼淚，有些心酸，他就知道那件事她還沒有完全放下。

「蘇蘇你聽著，車禍那件事如果我爸不救你，你們兩個都會死，所以不要再提是你害死他的了，他救你不是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而是因為你是他愛人的女兒，所以不要再自責好嗎？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我們又沒做錯什麼，在一起問心無愧！」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謝，爸他救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慶幸，至少你還活著……」

世界上最重要的兩個人，他只剩下一個，如果連蘇輕也不在他的世界里，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了。蘇輕的眼淚終於掉下來，江硯一點點吻掉說道：「哭什麼，我是演員沒錯，可是我首先是你的老公，不就是一個八卦帖子，你要知道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有我頂著。」

他極少用這樣強硬的語氣說話，在蘇輕印象里更是從未有過，但是真的感覺很好，就像是心被捂得緊緊的，再怎麼漏風也被包圍了。

她也是真的慌了神，蘭朝矜太狠，一出手就讓他們陷入了極大的被動，那篇帖子雖然帶有強烈的個人感□□彩，但是只要讀過《最後的枷鎖》，任何人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那邊，畢竟江教授的故去實在太令人心痛扼腕。

網路上從來不缺少正義之師，更何況陣前還有大量水軍煽風點火。不過一夜，帖子就被轉發到各個角落，江硯結婚的消息剛剛傳遍，人們又開始品頭論足他們的感情婚事。

如鯁在喉：虧我還讀你們的書看你們的電影，良心都被狗吃了嗎？父母都悲慘成那樣了你們也好意思在一起？

咖啡微甜糖苦：原來路青是有原型的，真的虐cry，江教授的照片po出來了，這麼帥卻英年早逝好可惜！[蠟燭][蠟燭]

蹲在廁所數蛆：夢裡夢外都是你，呸什麼鬼噁心死了！[吐]蘇宴你晚上都不做噩夢的嗎？

浪子回頭：狗男女！越詩就是因為你們才自殺的！[咒罵][咒罵]

醉清風：領個結婚證還要開個記者發布會高調秀恩愛，你爸死了你們家燒紙了嗎？

乍暖還寒：說真的好失望，原本是你們讓我又相信愛情，但如果這份愛情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那還是拜拜吧！

……

蘇輕抽吸著鼻子，晚上沒睡好，導致她有些感冒了，頭混沌地難受，陳嬌和李欣橙都發了關心的簡訊來，她慢慢回著。這件事她和江硯還沒有表態，她們也不好貿然為他們說話或者做點什麼，但其中的情真意切，她還是感受得到的。

發生這樣的事，連唐落落都殺了回來。

「你這些天去哪了？唐家和葉往找你都找瘋了……」

「就出去玩了幾天。」唐落落打岔道，「你媽到底怎麼回事？她這是要毀了你和江硯啊！」

蘇輕苦笑一聲，說道：「你不是都知道嗎，她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那蘇伯伯怎麼說？蘇家人就沒一點表示？」

「蘇家不會插手的，何況這件事本就沒有道理可講，所有指責我們的人都只是覺得我們父母那麼悲慘，可我和江硯卻能得到幸福，感覺不公平罷了，蘇家要是出面的話說不定話題又變成我們以權勢壓人，還不如不聞不問。」

唐落落咬著牙，「那怎麼辦？雖說你們都是靠才華吃飯，但也不能任由他們人人喊打啊！」

「江硯說了，我們問心無愧。」蘇輕面色平靜地道。

在網路大軍聲勢浩蕩的第二晚，江硯發表了一篇長微博。

「說實話，我從來不願意去揣度人心可以有多惡，但有時候是真的失望。從我決定回國追回蘇蘇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條路上一定會有很多阻礙，但我從沒想過會是以這種，讓我父親不得安寧的方式。

《最後的枷鎖》確實是我和蘇蘇父母的故事，那篇帖子說的不錯，蘇蘇的父母感情不和，我父親則因為蘇蘇的母親一直不娶，這才收養了我。許多人說讀這本小說哭慘了，可你們一定沒有蘇蘇流的眼淚多，因為你們只看到上一代人的愛情故事，她看到的卻是自己。

我父親深愛蘇蘇的母親，但他自覺此生虧欠的人唯有蘇蘇，因為他們上一代人的糾葛，蘇家的人待她極為冷淡，蘇蘇的母親更是視她為孽種。帖子上說她與我戀愛以前不夠平易近人，那是因為她自小沒朋友，只與書本為伍，這其實是我很慶幸的一點，書本遠比人單純，養成她的內心沒有多少陰暗面，所以我們在一起時她很粘我，也愛笑很多，大概我是闖進她世界里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我父親對於我們在一起這件事是樂見其成的，他曾多次叮囑我不要辜負她，也一度想緩和蘇蘇與她母親之間的關係，我記得他經常對蘇蘇開玩笑說，就算她不認你這個女兒，也得認你這個兒媳婦。只可惜這些心結沒有打開，他們就出了車禍。

這件事我並不願提起，車禍是意外事故，發生只在幾秒之間，如果那天去接蘇蘇的人是我，也許不會出事，可是世上沒有如果。當時情況是我父親下意識地保護了蘇蘇，這使我至今仍難過而又充滿感激，我無法想象，要是這兩個人都不在了，我還有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而蘇蘇和她母親的關係，卻因此加倍惡化。

蘇蘇的母親始終認為是蘇蘇害死了我父親，所以要求她與我分手，我當時深受打擊，只以為蘇蘇也要離開我，所以選擇了出國，當我冷靜下來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許多人的指責，是沒有道理的，無論是二十多年前父母間的恩怨，還是這起車禍，蘇蘇也是受害者，她從未做錯過什麼，為什麼要承擔自己親生母親的所有怨恨，說起怨恨，最該有怨的便應是蘇蘇，讀過她的書應該知道，在她書里最溫暖的描寫永遠是擁抱，而我永遠記得，在我第一次擁抱她的時候，她說原來被抱著的感覺是這樣的。

這世界上不一定所有家庭都和和美美，但是大多數父母一定是深愛自己的孩子，蘇蘇又何其無辜，生在這樣的家庭，要遭受這種不幸？可是她的文字從來溫暖動人，你們會被《最後的枷鎖》這本小說打動，不是因為故事裡的愛情有多凄美哀慟，是因為蘇蘇的內心沒有怨恨，她以理解而包容的心情寫下這個故事，沒想到卻成為別人以此攻擊的理由。

我想若真讀懂了蘇蘇的小說，只會心懷愛和感恩，絕不是帶著鄙夷和嘲諷，大聲詛咒別人不配擁有幸福。說到這裡，是非曲直終究是我們的家事，我父親早已入土為安，至今仍被如此利用糾纏，其居心實令我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