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外
女子監區會見室里,秦修霽坐在玻璃隔板前的椅子上等待著。
他身材修長而挺拔,被剪裁得體的黑色風衣完美的勾勒出來,連一旁的女獄警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幾眼。男人面上表情深邃如水,在扶手上無意識敲擊的修長手指卻昭示了他的心緒不寧。
俞非晚從門後轉出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她嘴角扯了個親切而疏離的微笑,隨意晃了下纖細手腕上的不鏽鋼J-B12手銬,在正對秦修霽的椅子上坐下來。伸手抓起一旁空置的電話貼近耳側,示意對方可以開始講話了。
秦修霽拿起電話,俊逸深邃的眉眼立刻染上了優雅和煦:「……非晚,你瘦了。」
「結實了而已,」俞非晚漫不經心的答道,「勞改教育,改造一個我,幸福千萬家,好事嗎不是?」
「……不過,」她頓了頓,揶揄中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投向對面的男人,「秦總能一眼就看出來我瘦了,倒給人一種您之前真的很關心我的錯覺啊。」
秦修霽一愣,繼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用這麼嘲諷的語氣問出這樣的話,」他平淡中帶點笑意的語氣堪稱寵溺,可說出的話卻明顯不是這麼回事,「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俞小姐對當年發生的一切以及我的態度還在耿耿於懷,或者再作進一步的推測……」
深邃眸子里的目光以一種說不清的味道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臉,秦修霽壓低的聲音平白多了幾分壓迫的曖昧感:「——那件事給你留下的印象太不可磨滅,以至於三年裡,你還是在不可避免的記掛著我,甚至對我日思夜想呢?」
俞非晚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盯著秦修霽沉默了許久,突然慢慢笑了起來。
「如果秦總大費周折的來看我一趟只是為了討論這些無關緊要的心理活動,那麼您可以回去了,」她笑的極其涼薄疏離,「我並不認為現在的我有什麼必要再和您進行進一步的任何交流。事實上,如果不是監獄管理方強制要求,我今天一丁點兒也不想出現在這裡。」
她頓了頓,隔著玻璃看著目光複雜盯著她的男人,語氣益發的輕快柔和:「——所以,能請您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儘快放我回勞改工廠可以嗎?」
秦修霽漆黑眸中深深看向她的目光十足溫柔。他說:「非晚,你不要這樣。我會早點爭取你出去。」
俞非晚嗤笑出聲。
她索性也不再裝模作樣,翹起二郎腿,整個身子都斜靠在椅子扶手上,語氣不自覺就帶了幾分嘲諷:「……所以,秦總這是在成功把我送進監獄三年後,換來您春風得意之後,就想著打個大棒賞個甜棗,再把小的撈出來?」
「只可惜啊,小的現在已經沒什麼可讓您利用的地方了,」她慢悠悠的口氣不知道是譏諷還是感嘆,「沒容貌,沒身材,沒名氣——明明都是一顆棄子了,再撈出去,秦總這是還圖我什麼呢?」
秦修霽看著她,三年的牢獄生活讓眼前的女孩瘦了不少,剛才進來的一刻她深藍色勞改服下的身材幾乎算得上形銷骨立。剪至齊耳的短髮露出她尖尖的下巴,一雙水色分明的桃花眼卻一如既往的乾淨明亮,如果不是此刻其中滿滿的嘲諷和涼薄,簡直就和十六歲兩人剛見面時一模一樣。
這個想法讓他不禁心頭一抽,有些壓抑的鈍痛起來。
「你不信我?」他有些怪異的輕笑一聲,問。
「抱歉,您在我這裡的信用值早就刷負了,」俞非晚用那種柔和中帶點悲憫的神色看著他,「從我陪你在被家族拋棄后拼搏三年又被無情甩開時,從你一邊同我冷戰一邊去和郁家小姐濃情蜜意時,從你把販賣毒品的罪名神不知鬼不覺套在我身上,用我父母要挾我給你做替罪羊入獄時……」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聳聳肩意興闌珊的做了總結:「恕我無理,可您這麼折騰下來,就算小的我皮糙肉厚是個抖M,也不敢再輕易相信您了啊。」
秦修霽沒有開口,他就這麼一言不發的握著聽筒坐在那裡,周身冷肅的氣場卻一點點更加壓迫懾人。
「你說得對,可我也並不需要你相信我,」然後他微笑了起來,俊逸五官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優雅漂亮,「——你只要知道,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就足夠了。」
俞非晚已經不想跟這個自說自話的神經病再交流什麼,冷笑一聲就要拿開聽筒,可秦修霽接下來的一句話成功阻止了她這個動作。
他說:「非晚,你的父母還在我手裡,你不為他們想想嗎?」
俞非晚掛斷電話的姿勢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她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來,重新把聽筒按回耳邊:「……如果你還有點最起碼的良心,就該知道善待他們。」
秦修霽笑了起來,聲音極其的溫柔好聽:「……我記得你早就罵過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所以,想要他們繼續過得好,明年七月,準備出獄吧。」
俞非晚抬起眼,看著對面笑意和煦優雅的男人——那副白皙漂亮的面孔上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的完美而堅不可摧,沒人能知道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整整十年,他都端著這樣的優雅的翩翩公子風範,永遠那麼溫柔妥帖。她自以為陪伴了他那麼久,卻從未走進這個人的心裡。直到現在,他還能夠如此溫柔冷靜的捏住她最脆弱的死穴,藉此要挾自己的後半段人生。
放任緋聞,艷照加身,栽贓販|毒……即便是把她毀到了這個地步,這個男人還是不打算放過自己啊。
俞非晚閉了閉眼,一聲類似投降的「好吧」剛要出口,會客室門口卻傳來爭執的聲音。
「郁小姐您真的不能進去,我們這邊有規定——啊!」擺明了投鼠忌器正苦口婆心規勸著闖入者的警官冷不防被五大三粗的保鏢扭住手腕,發出一聲凄厲的痛呼。與此同時鐵門被人攜著憤恨的力量唰的拽開,從外頭氣勢洶洶的衝進來一個精緻漂亮的女人。
「俞非晚!」女人一看到玻璃窗后的人立刻火冒三丈,要不是被秦修霽拉住,那模樣似乎立刻就要砸爛玻璃衝進去:「——你明明已經入獄三年還想怎麼樣?!出獄?我讓你一輩子都出不了獄!」
「夜白!」秦修霽用溫柔卻不容置疑的力度把她抱住,「沒事的別多想,我只是來跟她說點事,畢竟三年不見……」
「……修霽你不用解釋我都聽到了。」郁夜白深吸一口氣,最初的怒火過後又回復了她一貫的陰陽怪氣,「——你要保她出獄,可出獄了又能怎麼樣?」
她描畫精緻的眼睛驕矜的瞟了對面俞非晚一眼,滿是輕蔑不屑:「一個販毒的昔日影后,名聲早就爛透了。修霽,到現在她還有什麼用?你要養一個吃白飯的人不成?」
「夜白你……」
「……哦對了,」還不等秦修霽回答完,郁夜白突然伸手拿過話筒,對俞非晚綻開一個親切優雅的笑容,「俞小姐還不知道吧,我和修霽下個月就要正式訂婚了。不能請你去現場真是抱歉……要不你現在送我們兩句祝福?」
俞非晚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的看著玻璃窗對面的鬧劇。聽到這句話后她挑了挑眉,輕描淡寫的一笑。
「好啊,」她說,「……那就祝你們渣賤合璧,惡人自有天收吧。」
郁夜白被她這句氣的胸口起伏了片刻,刀子似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突然笑了:「……多謝俞小姐的祝福了,你放心,我和修霽一定會和和美美,給你添幾個侄子侄女的。」
說完這句話她突然壓低了聲音,只餘喘息一般的貼近講話筒:「——順便,也一定會讓你,死都看不到出獄的那天。」
已經要掛掉聽筒的俞非晚聽到她最後這句話,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徑自站起身離去。
回監區的路上,跟在她身後的年輕小女警還是忍不住問:「你,你真是那個演《江湖》的俞非晚?」
俞非晚的腳步頓了頓,回頭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覺得呢?」
小姑娘估計是剛入職還沒多久:「我中學可喜歡看你的電影了……不過你真的……」她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問,「——販賣毒品嗎?」
俞非晚笑笑,抖了抖手腕上的不鏽鋼鏈子,沒有回答。
是或不是,還有什麼關係?
……仇人們一個個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她卻只能在這個鐵欄內的小天地里過著最野蠻也最勞累的生活,還有什麼比這更諷刺的呢?
直到一星期後勞改工廠里那場猝不及防的意外,操作系統運轉失控,剎那間就把人禁錮在傳送帶上,直接捲入下一架機器中。
「啊——!」
女犯們大多慌了手腳,尖叫聲此起彼伏。
當俞非晚被傳送帶掛住手腕掙脫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送入迎面而來帶著鋒利切割刀片的鋼鐵巨物時,才明白了郁夜白那句「一定會讓你死都看不到出獄的那天」是什麼意思。
獨霸C國商界鰲頭的郁家,想要在勞改工廠中一台機器上做個手腳,實在是太過輕而易舉的事情。估計等從這麼兇殘的玩意兒里出來,她的身體也早就血肉模糊被大卸八塊了吧。
已經被帶到冷酷野獸一樣機器里的俞非晚搖了搖頭,詫異於自己死到臨頭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按照正常的邏輯,這時候不是應該回顧平生再發個毒誓什麼的嗎?
可是平生……她想到自己不過二十七歲生命中整整十年都躲不開的男人名字,死到臨頭也只剩下自嘲和不甘而已。
……恨別人不如恨自己,畢竟從頭到尾,傻到送上門去給人當棋子的,也只有她一個人。
機械里冰冷的巨大刀刃沒有感情刺下來,那一刻俞非晚甚至聽到了自己動脈中鮮血噴薄流出的聲音。她閉了閉眼,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不知是解脫還是失望的複雜笑容。
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
她艱難的扯了扯唇角,心裡想道。
——那她一定要反艹了,這艹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