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演技

44.演技

麻政在圈子裡絕對是個厲害角色。

他並不像汪盛強那樣脾氣大到除了對幾個圈中頂尖的藝人和顏悅色,其他稍有一點不對就指著演員的鼻子罵。麻政始終是笑眯眯和顏悅色的,哪怕是在下一秒就遞上一份殘酷冰冷的解約合同之前。

「來的人不少,看來《鳳翔》的吸引力還是蠻大的啊,」這位圈中人周知的「笑面虎」導演此刻眼睛眯成一條彎彎的縫,和藹可親的將他們都打量了一番,「要不我們今天試鏡的時候就公開一把,算是交流學習嘛,怎麼樣?」

眾女星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開玩笑,惹惱了這位一貫喜歡不動聲色間置人於死地的導演,是想硬生生斷送自己的片約不成?

「不說話我就當大家都同意了啊,」麻政笑眯眯道,「——那就從女主角開始吧,誰先來?」

見沒人回應,他目光一個個的從面前藝人的臉上掃過去,最後定格在了俞非晚那裡:「咱們按資排吧,新人第一個就當試一試,你覺得呢?」

俞非晚囧然……為什麼每次試鏡的第一個都是她。

但該來的終歸躲不掉,在其他人或八卦或冷眼的聚光燈般目光中,俞非晚走上前去,沖麻政笑了笑,打開他交給自己的紙條。

麻政親切的問:「五分鐘準備,夠不夠?」

俞非晚點頭稱可以,房間里中央沒有椅子,她徑自在地上上坐下來。秋日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灑進來,木地板上泛出溫潤油滑的光,配上中央身材纖小背脊挺拔的女孩子,美得如同詩集里插圖的配畫一般。

麻政身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眼睛微微一亮。

五分鐘后,俞非晚站起身來。

這時紙條上的考題也被投影到了幻燈機上,共有兩道,分別是少女焦思跟隨父親行軍謀划,和公主焦思帶兵闖宮誅逆賊的一幕。《鳳翔》並不是一篇瑪麗蘇劇,其原著以平靜卻詳實的語言,記錄了千古女帝從一介地方小官之女,腳踏實地不斷成長,一步步走向九五之尊的漫漫之路。因而在貫穿全劇的飾演中,對女主角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接地氣——那種不矯揉造作,不刻意裝逼的成長型女主,正是這部三觀極正的歷史正劇所追求的形象。

第一個場景是在焦思的父親焦成攻佔了一州之地,她進門行禮,並向對方詢問軍事問題,並提出自己疑問建議的場景。題目上沒有過多提示,甚至連台詞的內容也只是寥寥,基本上全靠演員自由發揮。

而俞非晚站起身的一刻似乎全身的氣場都微微一變。

她很好的收斂了之前那種沉靜中帶點客套的社會感,一種堅韌卻旺盛的生命力彷彿從全身的肌骨中油然而生出。雙手交疊在腹部邁著碎步匆匆往前沖,情態狀似淑女可細節上卻只能說是馬馬虎虎,與標準禮儀偏差頗大。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住腳,雙手往前一拉,彷彿打開了一扇門。

門打開后俞非晚輕微一笑后又神態一肅,雙手平舉至眉前,恭謹的沖身前行了一個男子揖禮:「——父親。」

桌子後頭的編劇推了推眼鏡,湊近正專註的盯著俞非晚的麻政低聲道:「……古禮行的不錯,有格調。」

對面的人似乎說了什麼,俞非晚眼底就染上了一絲俏皮的笑意。但很快她就收起了這份親昵活潑,掀起衣袍跪坐在地上,做了個將手裡彷彿是書卷一樣的東西往桌上鋪的動作:「父親,今日阿思來,是想問您日後去往哪裡的問題。」

地板上,少女嬌俏秀麗的臉被陽光籠罩出一層光暈,正側耳聽著對面人所說的話。身體因濡慕專註而微微前傾,眼神中卻隱隱暗含著不贊同和思考,配上她無意識玩弄自己髮辮的小動作,立刻就給人一種年少活潑中隱隱暗含著沉穩和大氣的感覺。

麻政一瞬不瞬的盯著房間中央的俞非晚,臉上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隱隱減淡了幾分——熟悉他的人就會知道,這正是麻導開始動心並認真思考的表現。

「……渠陽確實兵力微薄,可父親若真要攻打,阿思難以苟同……」

「……我為父親選定的下一處地方,其實是這裡……」

一邊的編劇又坐不住,扭過身子湊近麻政:「紙條上可沒寫這些台詞,這姑娘是把原著看了多少遍,隨便一道題都能背下來……啊……」

他最後幾個字顫了顫弱下去,因為被打斷思路的麻政倏然抬眼掃過他,那不被笑意掩飾的目光所隱含的不滿在麻導身上是如此的少見,以至於編劇瞬間就不敢說話了。

平淡日常的場景最能考驗一個演員的功力,這是圈中大多數演員都清楚的理論。但恰恰是這種平淡日常的場景,反而是最不容易得到十分驚艷的評估的——它們真正意義上的價值往往只有那些經驗老辣的導演或者影評人們看的出來,而對於一般人或者其他演員,頂多就是感覺「很舒服」「很自然」「演出了神」,甚或於會在內心裡自詡「我也能演的這麼好」等等。

是以俞非晚表演完后,除了導演麻政有點凝重的神色,還立刻又換上了笑眯眯面具外,其他人的目光都是平平,還有些人甚至於露出了泛酸的眼神——那種充滿了「這有什麼嘛,這麼普通的場景我也能演出來」意味的目光。

周圍人的態度落在麻政眼中,面上不顯,心裡不以為然的哂然一笑。

別人看不出來,他可是清楚的知道,這個姓俞的小丫頭在剛剛不過一分多鐘的表演力究竟有多強——從氣場不動聲色的微微一變,到利用語氣、神態、動作細節來刻畫人物形象,方方面面幾乎完美到在她表演的時候,觀眾可以從心裡感覺到,周圍的氣氛都變得活潑輕快又不乏沉穩大氣——再加上編劇提到的她標準漂亮的古禮,信手拈來的台詞,此人究竟在台下對這部劇下了多少功夫,由此可見一斑。

麻政的猜測完全正確。

俞非晚在打定主意要接這部戲后,就必須要將前世女主角的失誤降到最低,對此她付出了連《一葉千秋》都不曾有過的專註和精力——《一葉千秋》她當時身邊還有沙琪指點,可輪到了《鳳翔》,陪伴她的只有當年沙影后的那句話。

「……如果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演員,請把演藝當做自己畢生不懈的追求。」

俞非晚自問不算是個好演員,最起碼從來沒有將演藝當做追求一般去演戲,這也許是她上輩子無論如何也達不到沙琪那樣高度的原因——早些年她演戲是為了錢,後來是為了秦修霽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再後來那個男人失勢,她在大屏幕上摸爬滾打,練就一身戲骨所為的,也不過是能與他同甘共苦助他東山再起。而今她站在時光長河另一端回望,竟若有所失的發現,這麼多年來,自己從未想清楚演戲對於她的意義。

所幸儘管意義還不甚明了,可俞非晚是個在達成目標方面行動力極強的人——她很快就看出來重活一世,所有的演戲技巧她早就沒有問題,但對於扮演角色的揣摩和處理,卻永遠也不嫌多。

於是在整整一周翻來覆去的讀原著,思考女主角內心,角色分析寫了密密麻麻半本子之後,才有了能讓麻政都褪去笑臉面具,陷入凝重沉思的一番試鏡表演。

與第一道題的日常平淡不同,第二個場景是在朝中奸佞聯合宮妃一同軟禁了皇帝焦成,妄圖加害之並扶孱弱幼小的三皇子登基的背景下,公主焦思千里迢迢調兵趕回京城,闖入宮門的一幕——這個情節甚至在全劇中都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因為正是在這場宮變之中,太子不幸身亡,三皇子被證實並非焦成親生子嗣,年邁的皇帝也在這之後不久殯天,臨死前不顧大臣反對,下旨立焦思為皇儲,成為後世中彪炳史冊的一代女帝。

俞非晚跟麻政確認開始后,下一刻神情陡然一變。

她臉上褪去了些許血色,面沉如水而眉頭蹙起,眼睛里漆黑的彷彿看不見底,甚至不需上妝造型,就從骨子裡透出了一種疲憊滄桑的感覺。但細看就會發現此刻她牙關緊緊的咬著,眼底里隱藏著一種孤注一擲的亮光,雙手垂在身前彷彿緊緊抓著韁繩。儘管身體並沒有動,卻能讓觀眾感覺彷彿有馬蹄賓士呼嘯,揚鞭間充滿了急促緊迫的意味。

突然俞非晚做了個勒馬的動作,彷彿猝不及防看到了身前橫死的屍體以及宮門口嚴陣以待的士兵,握著韁繩的手不自覺抓緊,瞳孔微微一縮。

似乎前方有士兵盤問詰查,俞非晚的眉毛動了動,冷冷抬起嘲諷的眼。

「我乃陛下長女,定國公主,安國侯焦思,」她因趕路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下響起,帶了點居高臨下和鋒利刮骨的味道:「——爾等何人走狗,食國之祿卻封鎖皇城,狼心狗肺是為反賊,我也是你們能攔得住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全身陡然釋放出一種威壓——那種彷彿獨屬於上位者,非久居人上多年不能為之的懾人氣場。沉穩之下彷彿壓抑著什麼憤怒澎湃的情緒蠢蠢欲動,豁然回頭一揮手,聲音凌厲中殺氣四溢:「給我殺——!」

麻政緊緊盯著她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突然開始有些震驚於這個演藝圈新人的表演能力起來——之前汪盛強也給他看過《一夜千秋》中祁飛霏的片段,其中也包括了她與葉鴻坦誠決裂的驚艷一幕,但即便如此,麻政對俞非晚的印象還是只停留在「一個演技不錯的新人」那裡。畢竟只是個剛出道的藝人,也許是祁飛霏的角色本身就很貼合演員的性格,才能被她演繹的如此成功。但方才這一幕結結實實推翻了他之前的想法。

因為他方才真真實實的從俞非晚的表演中感覺到了一股殺氣,那種彷彿是歷經了生死交接和萬丈屍山骨海,才能積澱下來鋒利的殺氣。就像是悍然出鞘,下一刻就將血花四濺的刀,讓人從骨子裡猛地生出寒冷恐懼的戰慄。

但俞非晚所表現出並不僅僅是殺氣,舉手投足間久居高位不怒自威的大氣沉穩也一直如影隨形。這種恰巧處於兩種情況之間的模式,顯然是對歷經了戰亂烽煙和廟堂傾軋的焦思做足了功課。如果說看了第一幕後麻政還僅僅是欣賞,到了這裡,就差不多變成徹底的讚歎了。

——女主角定下誰,這個問題還用說么?

不過麻政畢竟不是一言不合就大罵演員的汪盛強,他甚至用那副誰都揣摩不透的笑眯眯神色讓俞非晚去一邊等,並讓幾個自視甚高,覺得一定可以超過前者的女星們繼續上去試其他的場景——只不過在俞非晚后,他始終再沒露出過那副沉思的表情。

一周后,俞非晚接到了通知她已經成為《鳳翔》女主演的電話,並請她儘快讓經紀人跟投資方和劇組接洽。電話掛斷後下一秒手機又響了起來,聽筒里傳來一個記憶力遙遠又熟悉的聲音:「喂是小俞嗎?你好我是銘騰的經紀人王樟,公司這陣子剛把我分配給你——我聽說你接到了麻導《鳳翔》女主角的角色?……喂小俞你在聽嗎?」

「……我在。」俞非晚淡淡的道,臉色卻徹底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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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名流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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